雍正三年四月十八日,年羹尧接到吏部咨文,得知自己被免去川陕总督一职,改调杭州将军。 此去,年羹尧深知凶多吉少。 离陕之前,年羹尧与昔日最信赖的心腹大将岳钟琪有过几次私人对话,这些对话都被岳钟琪一一上奏给了雍正。 老黑读到这几段对话时,有一种深深的感慨:官场之中,从来没有真朋友,有的只是好时锦上添花,坏时冷漠如冰。 六月十三日,年羹尧对岳钟琪说:“我的事皇上曾有谕旨否?你我相与一场,你须实实告我。” 岳钟琪答:“并无。” 年羹尧听了哭泣不止,感叹道:“我将来身家性命是不能保了······我的病不好,每夜出汗,饮食减少,身子很弱。” 岳钟琪虚言安慰道:“皇上天高地厚之恩,不即加罪,调升将军,从此若能悔罪改过,诸事安静,自然无事了。” 三天后,两人又一次单独会面。 年羹尧说:“我们交代之事已毕,我明日起身,又有一件事托你。我的两个儿子,一名年富,一名年斌,河东盐商傅斌,即此二子之名捏的,求你照看。” 岳钟琪回道:“河东盐务现有钦差部堂审理,令郎未必能行盐了。” 年羹尧说:“如不行就罢了。我的事凡可照应者,务求照应。” 岳钟琪回道:“君恩友义,轻重自分。无论事之大小,断不敢隐晦存私,诸事总在圣恩,照应二字不敢如命。” 如果岳钟琪在上奏中没有隐藏与年羹尧的私话,估计他也不敢,在老黑看来,在年羹尧对老朋友还有些许幻想的时候,他一副公事公办,不讲私情的架势,是不够朋友的。 想当年,岳钟琪的父亲因亏空钱粮难以偿还而遭到罢官的时候,是新任四川巡抚年羹尧为之说情、赔偿,才免除了他的牢狱之灾。 对其父,有救难之恩,对岳钟琪本人,年羹尧也有提携指引之德。 岳钟琪其实是读书人出身,早年曾以捐纳的方式获得同知一职,后来是年羹尧劝导、提拔他,让他改任武职,子承父业。 雍正在决意打倒年羹尧之后,为了拉拢岳钟琪,让其摆脱背叛恩师的道德压力和舆论谴责,行事也是够卑鄙的,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公开颠倒黑白,声称岳钟琪的父亲岳升龙当年是被年羹尧陷害的,岳年两家是有世仇的,现在岳钟琪与年羹尧划清界限,检举揭发,完全谈不上背叛。 有人说,雍正决意倒年之时,岳钟琪其实别无选择,要么背叛年羹尧,踩他的肩膀上去;要么与雍正对抗,一门性命难保。这个时候,要求他去讲忠义,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老黑认同这个说法,但这并不妨碍他与年羹尧划清界限时,保留一些人情味以及少许仁义的东西。 岳钟琪太绝了,有清一代,他作为唯一的汉人大将军,身上少了些真英雄的光泽。 说到这里,老黑想到了跟岳钟琪有关的曾静一案。 雍正六年九月二十六日,岳钟琪在返回衙门的路上,有人拿着一封书信奔向他的轿子,被仆人喝住。 岳钟琪接过书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阅封面题签称臣系天吏元帅”,心头一惊,因为“天吏元帅”这个称呼很像戏文里的说词,稳妥起见,他立刻将投信之人抓了起来。 回到衙门,岳钟琪拆开信一看,原来是唆使他兴兵造反的内容,在给雍正的奏折中,岳钟琪说,“臣不敢卒读,亦不忍详阅,惟有心摧目裂,发上冲冠,恨不立取逆兽夏靓,烹食其肉。” 当时,岳钟琪很想立即审讯这个唆使他谋反的人,搞清楚情况,但又有一些犹豫,作为一个汉人,又标榜是岳飞的后代,身份很敏感,如果单独审问,没有人从旁作证,万一被人认为与罪犯串供,那就麻烦了。 于是乎,他特意叫来满人按察使,一同审讯。 这个投信的人,名叫张倬,是个硬骨头,无论怎样严刑拷打,他就是不肯透露是受谁的指使。 这个时候,岳钟琪耍了一个很卑鄙的花招。 他佯装与张倬一起赌咒发誓,说我身为岳武穆的后人,特别痛恨满洲人,真的想起兵造反,之前对你严刑拷打,主要是为了考验你的真假,现在我相信你了,我们一起盟誓,如果我说了假话,全家死光。 张倬本质上是个儒生。 听到这话,他立马信以为真,然后就供出了幕后主使,湖南的一个儒生,叫曾静。 读岳钟琪的历史,这一幕与他对年羹尧的那一幕,让老黑同样印象深刻。 豪杰真英雄,对朋友,永远做不出那样决绝的事,同样的,为了表一个忠心,更不可能做这等卑鄙之事,不惜拿全家人性命来发毒咒。 雍正为帝,阴暗的时刻很多。 得知岳钟琪为了套出曾静这个逆贼,发了那样的毒咒,雍正“有意思”,他在朱批中虚伪地说:“此等盟誓,消灾灭罪,赐福延生。”意思是说,岳钟琪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你发全家死光光的毒咒,那是你的忠心,不仅不会带来祸事,还会有很多福气。 这印证了一句话,信口雌黄,在小人物是可笑,在大人物就是可怕了。 雍正为帝,除了这一点可怕,还有更可怕的一点,那就是好时他能对你好的失态,一旦翻脸,他会对你坏的变态。 他对年羹尧是这样,对岳钟琪也是如此。 有一种说法,雍正后来之所以没有处死曾静、张倬,就是为了顾忌岳钟琪发过的毒咒,他不杀这两人,岳钟琪发过的毒咒就灵验不了。 每当看到这样的历史细节,老黑都不寒而栗。 不过岳钟琪命还算好,在雍正手底下,虽说“犹作封侯梦一场”,总归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