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蛇妖的皮可以起死回生。
定国公世子为了救青梅竹马,活生生地扒了我的皮。
我几欲痛死,可他只是癫狂大笑:「有救了,我的宁宁有救了......」
三年之后,我改头换面,以女画师的身份出现京城,扬言有神笔马良之能。
而这一次负心人求到我府上,说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他不知道,这作画的酬劳,便是他的命。
01
府上的小厮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对我说:「画师,定国公世子又来了。」
我喝茶的手一顿:「他等了多久?」
小厮答:「约莫八个时辰了。」
京城的夏天炎热,我府外没有任何可以乘凉的地方。
裴墨竟然顶着中暑晕厥的风险,站了八个时辰?
「让他进来。」我垂眸冷笑一声。
见到我时,裴墨额上沁着薄薄一层汗。衣襟也湿汗淋漓,可他却没生气,反而极尽谦恭。
「画师求您助我。」
再看到这张俊美无俦的脸时,我已经没有了三年前的少女悸动。
我只想用庞大的蛇尾死死绞住他的脖子,看着他一点点断气,以慰心头之恨。
强行压下心中的恨意,我神情淡淡:「你想要画什么?」
裴墨拿出一幅画像,他目光眷恋,手指温柔地抚过画中人清丽的脸。
「听说画师有神笔马良之能,画中的人能走出画外,我想请画师画她。」
末了,裴墨又道:「她是我此生挚爱,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见她一面。」
我看着裴墨脉脉深情的眼神,只觉得自己仿佛又遭受了一次剥皮之痛。
原来他是会爱人的,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他能放下自己的世子身份,在炎炎烈日下站八个时辰。
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瞎了眼,看上了一个伪君子,所以遭他哄骗......
懊悔与不甘涌上心头。
我撇开自己的脸,不愿再看他那几欲让我作呕的脸。
「我可以画,但是这酬金——」
「只要能让我见她,画师想要什么都可以!」裴墨急急地说。
听到这话,我才抬起头慢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的什么都可以?」我问道。
哪怕是你的命,也可以?
......
我与裴墨约定,第二日就能将画送到他府上。
拿到画的第二日,定国公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还会给街上行人散些糖果蜜饯。
有人打听了才知道,是祝太傅的长女、裴墨的青梅竹马,祝晚宁被救活了。
人人都说这简直是个匪夷所思的奇迹,因为祝晚宁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定国公府中,裴墨几乎是虔诚的半跪在我面前,痴迷地看着我,不断的叫我「宁宁」。
我忍住恶心和呕吐的欲望,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阿墨。」
没有人知道,现在的祝晚宁,是我假扮的。
我是一只披着画皮的蛇妖。
是来找裴墨索命的。
02
我本是一只蛇妖,三年前刚刚得道修炼成人形。
满心欢喜地离开丹霞山,我便迫不及待地投入向往已久的人世。
我与裴墨的相遇,是在一个热闹的街坊卖市。
那时我看见一个卖蛇人正在贩卖幼蛇,它们挤在箩筐里,不安地扭动。
卖蛇人大声吆喝:「都是刚从丹霞山抓来的!新鲜得很,炖蛇羹最好吃——」
这些都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蛇,为了避免伤人,卖蛇人还将它们的尖牙全部拔掉。
能听见它们尖锐而绝望地哭泣,我身为同类感同身受的难过。
我上前理论,卖蛇人却说:「天地万物,都应该为人所用!人吃蛇,这不是天经地义?」
眼见事态焦灼,我已经萌生了动手硬抢的心思。
这时,裴墨出现了。
他说:「姑娘说得对,这些蛇才刚刚出生,实在可怜。」
随后裴墨大方地丢了个钱袋给卖蛇人,买下了所有的小蛇。
他郑重地将箩筐交给我,还说若我想去丹霞山放生,可以载我一程。
因着一路说话投机,裴墨见我孤身一人,便留我在定国公府住一段时间,把京城里里外外玩遍了再走。
我对这个丰神俊朗的世子也有了些好奇,于是同意了裴墨的提议。
在定国公府住了四个多月,裴墨对我的关照无微不至,甚至经常带我一同放生,外出游玩。
初入人世的我什么也不懂,只觉得裴墨和其他凡人不一样。
他悲悯、温和而又善良,我无可避免的动了凡心,我喜欢上他。
直到冬天的时候,我要去找合适冬眠的地方过冬,不得不与裴墨告别。
然而裴墨却露出伤心欲绝的神色。
他拉着我的手,哽咽道:「双双,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我喜欢上你,我娶你好不好?」
这一声真诚的心意,在我脑海中炸出无数烟花,我喜悦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权衡再三,我告诉了裴墨我是一只蛇妖。
裴墨听完根本不甚在意。
他只是紧紧抱着我,亲密地吻着我的发间说道:「我不在乎你是人还是妖,我只在乎你,你不要离开我。」
人妖殊途,凡人一向对妖避之不及,他却还能坦荡地说爱我。
我感动非常,欣喜地沉沦于裴墨的蜜糖砒霜中。
在我留在了定国公府中冬眠的那天。
裴墨给我打了一支极精美昂贵的金钗,说明年春天,我冬眠结束之后,他就娶我。
我抱着那枚金钗,显出原形,心满意足的在裴墨给我准备好的地方冬眠了。
冬眠结束之后,我就能嫁给他了。
这场漫长的冬眠,我以为是一场美梦。
可再醒来的时候,我是被剧痛从冬眠中唤醒的。
一睁眼,便看见裴墨正带着人站在我身边,他的神色与之前截然不同。
冷血、残酷,看着我的眼神充满贪婪,没有半点情意。
曾经的爱人,现在对我厌之如阴沟老鼠.....
「剥了她的皮,要完整的,一丝一毫都不能破损。」他的声音冷若那冬天外能冻死人的冰雪。
因为冬眠,我的身体僵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蛇皮被一点点活生生地剥掉。
我的鲜血淋漓,溅了一地,蜿蜒成河。
疼痛如利刃绞着心口令我窒息,我的灵魂都像是跟着一寸寸湮灭。
好痛,我恨,我恨自己,也恨极了裴墨.......
刀刃分离皮肉的声音在我耳边十分清晰,我抑制不住地不断尖锐地惨叫。
在巨大的痛苦和弥漫的血腥味之间,我断断续续的张口问,为什么。
「我要你的皮,复活一个人。」
裴墨从地上捡起那支金钗擦干净,他面露嫌恶地望向我:「人杀妖,本就是人间正道。」
「一个妖孽,也妄图嫁给我?真是痴人说梦!」
我痛得说不出话来,鲜血已经流了满地,浸透了土壤。
目力所及,皆是血的红。
我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就是裴墨珍重地捧着我的皮欣喜狂笑。
「宁宁,你有救了!」
我只有血肉的手指狠狠地抓挠地面,眼睛死死盯着裴墨,旧爱化成滔天的恨意一瞬间如水漫金山。
裴墨啊裴墨,你难道不知道,蛇是最狠毒的动物吗?
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03
裴墨以为我必死无疑,便让人随意地把我的尸体丢到荒郊野外。
被剥了皮的我并不会死,只是损失了大部分道行,无法维持人形。
要找裴墨复仇的念头驱使着我,回到丹霞山找到我从前蜕下来的三张皮。
蛇妖一生蜕皮三次,蛇皮有使死人复生的奇效。
就是因为这个,裴墨才处心积虑的接近我。
从丹霞山下的卖蛇人开始,这一切都是裴墨的局。
他的心上人祝晚宁,从小体弱,红颜薄命,还没和他成婚就一命呜呼。
所以裴墨才和我周旋了好几个月,不惜以情爱为诱饵,让我一叶障目瞎了眼相信他。
最后,他如愿地活生生地剥了我的皮。
这种恨意使我不停地修炼。
我要复仇!
我要裴墨死无全尸,比我还要痛苦万分!
我无数次想象过他被我浑身绞断,变成一节细弱易折的稻草,再抽骨扒皮,血流气绝而死。
但这样不行,我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我要他失去一切。
于是,我在自己的蛇皮上描画出人形,穿上画皮,我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画师。
裴墨拿到我的皮后并没能复活祝晚宁,他痛苦非常,一直在寻找其他办法。
所谓的神笔马良之能都是我捏造的,我只是穿上画皮伪装成了画中人。
让他人都以为画能成真。
这样我出名了,终于狩猎到裴墨,从而变成祝晚宁接近他。
蛇会报恩,亦会索命。
从这一刻开始,裴墨便落进了我的局,我会欣赏他的命运一点点被我绞断的美景。
......
假扮祝晚宁在定国公府留下来之后,我并没有如裴墨的愿,与他相亲相爱。
相反,我打翻了裴墨送来的一切吃食,拒绝与他说话,甚至冷眼以对。
裴墨小心翼翼地问我:「宁宁,你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墨,半晌之后才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三年中,我调查过裴墨和祝晚宁的一切,这才知道他们并不是如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祝晚宁根本不爱裴墨。
因为她从小体弱多病,所以裴墨为了给她续命,裴墨不仅伤害了很多无辜之人,还花出去了金山银山四处求药。
这大笔大笔如流水的银子从哪儿来呢?自然是从百姓身上盘剥。
祝晚宁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当今皇上做太子时的太傅,从小便在仁义礼智的教养下长大。
面对裴墨如此荒唐残暴的行径,祝晚宁便是有再多的幼时情分,也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
听到我这么说,裴墨有些心虚。
但还是伪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再三保证:「我没有,宁宁,我真的没有。」
我看着裴墨在我面前狡辩,我失望地摇摇头。
「阿墨,你让我失望了太多次,我已经不能相信你了。」
裴墨的脸色苍白下去,他费尽心思与我辩解,却始终不肯说出到底是如何复活的。
「我没有伤害任何人。」裴墨苍白无力地解释。
果然,在最爱的人面前,裴墨会收起自己的一切卑劣,小心翼翼的百般证明自己的完美无瑕。
他的手上沾满了无辜的鲜血,又怎么好意思如此冠冕堂皇?
祝晚宁的命是命,那我的呢?其他人的呢?我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恶心的感觉搅得我的胃都在抽动,恨和愤怒烧灼得我冰冷的血都在一寸寸变得滚烫。
在我与裴墨争执不下之时,突然有人的脚步声急速往这边靠近。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
「阿姐?」
我转过头,看见了祝晚宁的弟弟,祝晚明。
想必他也是听说了祝晚宁「复生」的消息,匆匆赶来的。
但不同的是,在最初的错愕和震惊之后。
他的双眼中,露出了嫌恶和质疑。
「你不是我阿姐。你是谁?」
04
裴墨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晚明,她就是你阿姐。」
祝晚明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番,又转移到裴墨身上。
他皱起眉头,冷声道:「裴墨,我阿姐三年前就死了,她是病死的,药石无医!」
「你这次又害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才弄来这么一个和我阿姐如此相似的女子?」
裴墨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他和祝晚明的关系一向不好。
若非看在祝晚宁的面子上,恐怕他是无法容忍的。
「我再说一次,这就是宁宁。祝晚明,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
裴墨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他与祝晚明争执了几句,最终祝晚明拂袖而去。
「裴墨,你当真荒唐至此。」
我缓慢的勾起一个笑意,祝晚明察觉我不是真正的祝晚宁,比我想象得更快。
该说裴墨当局者迷呢?
还是说他执念深重到连自己都欺骗呢?
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我还会和祝晚明再见的。
这个再见比我想象中更快,晚上夜深人静时,我听见了窗棂处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祝晚明轻灵的翻窗跃入,只见我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等着他。
他有些意外,却迟疑了一下仍旧开口道:「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与我阿姐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我希望你能离开裴墨,他太过偏执,恐怕有你在他身边,还会引发更多事端。」
说着,祝晚明的眸光一冷:「而且,我也不会允许有人顶着我阿姐的名头助纣为虐,给阿姐抹黑。」
我看着祝晚明很久,他的确和我想象中一样,是个正人君子。
突然,我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我的确不是你阿姐,我是一只蛇妖。」
祝晚明还未反应过来,他有些错愕地抬头看我,只见我的瞳孔霎时变成了一条竖线,在黑暗中冒出莹莹绿光。
他惊骇得倒退一步,失声道:「你——」
我点亮了屋内烛火,坦荡地朝他摊开双手,表示我并没有恶意。
「三年前,裴墨为了复生你阿姐,活剥了我的皮。」
我平静地诉说着,眼神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祝晚明应当也是知道那件事的。
他有些瞠目结舌:「竟然是你?可是我阿姐她并没有复生。」
说着,他有些歉意:「抱歉,我并不是真的想用你的皮,只是当初所有人都觉得有关蛇皮的传言是真的。」
「蛇皮的确可以让死人复生,可是当初的我已经修炼成人。」我扯了扯嘴角解释道。
「裴墨剥下来的皮并非蛇皮,而是我的人皮。」
说到这里,我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如果不是裴墨,我又怎么会需要披着画皮才能维持人形?
他用情爱欺骗我,生生夺走了我的道行!
恨意让我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我要裴墨失去一切。」我一字一句道。
说着,我又瞟了一眼祝晚明:「我需要你帮我,这是你们家欠我的。」
他没说话,似乎是在权衡。
我又道:「你知道么,在祝晚宁病重之时,裴墨听说有一个秘方能解百病。」
「赤子忠臣骨中髓、孝子贤孙心头血。以这两样东西入药,便能百病消。」
「你猜猜第一样,是从哪里找来的?」
室内一时间陷入寂静,我看着祝晚明晦暗不明的脸色,幽幽开口:
「祝太傅为国尽忠,呕心沥血,当初为什么会在上朝路上遭人行刺呢?他并未得罪过任何人啊!」
祝晚明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站在原地很久,才艰涩开口:「给我一些时间去查。」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
这就是最初的真相,只不过祝晚明以为看在祝晚宁的面子上,裴墨对祝家人会稍有收敛。
可他的一切都是伪装的,他能为了祝晚宁抛弃一切仁义道德。
送走祝晚明之后,我知道他很快也会和我站到同一阵线。
吹灭了蜡烛,屋内又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我睁开那双竖线蛇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房梁,过了很久才慢慢笑了。
蛇在盯上一个猎物之后,不会立刻动作。
它会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观察猎物,等到一击必杀之时,才会突然袭击,扑上去缠绕绞杀。
裴墨,三年前的你是猎手,我是被你看中的猎物。
但现在,换我了。
05
在定国公府呆了一段时间,我向裴墨提出,我想去仙洲游玩。
我突然对他有了好脸色,裴墨自然喜不自胜,一口答应。
看着他为我忙前忙后的准备车马和一路上的细软,我不禁想起三年前呆在定国公府的那段日子。
当时的裴墨说要带我看尽京城繁华,给我准备了一辆舒适宽敞的马车,铺了绣着金线的软垫,还放了大块的冰扇凉解暑。
我新鲜地趴在窗口向外张望。
裴墨含笑亲手给我剥了一只荔枝:「你尝尝这个,紧赶慢赶才从南边送来的,寻常人在京城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吃到。」
我就着裴墨的手吃下荔枝,眨了眨眼问:「你待谁都是这样好吗?」
「没有,只对你这么好。」裴墨哈哈大笑,戳了戳我的脑门。
说着,裴墨伸手把玩着马车内装饰的流苏,似是自言自语的说:「我从前没有机会与他人一同出游过......」
那时我被荔枝甜晕了头脑,满心满眼都是极尽体贴的裴墨。
现在想来,裴墨说的人便是祝晚宁。
祝晚宁不爱裴墨,又一直体弱多病,自然不能也不愿意和裴墨乘坐马车出游。
那辆马车华美非常,又宽敞舒适,自然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做好。
那应当是裴墨早就为祝晚宁准备的,可笑当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裴墨是真的对我好。
他只是忍着不耐烦,为了哄骗我的信任才会把这辆马车拿给我坐。
如今又乘上这辆坐过的香车宝马马,我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勾坏了金线软垫。
裴墨眼尖的察觉了我的动作,他很紧张:「怎么了,是这个软垫不舒服吗?我给你换一个。」
我撇过头,将自己眼底的嘲笑和恨意都一一藏好。
到了仙洲之后,仙洲郡守早就等在城门外,亲自恭迎裴墨的车马。
「这天这么热,还请世子与小姐再多忍耐一会儿。」
仙洲郡守一脸阿谀奉承,却在看到裴墨的瞬间,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深刻的恨意,裴墨没瞧见,但是我的余光捕抓到了这一丝有趣的画面。
当晚仙洲郡守在自己府邸设宴款待,仙洲郡守的府邸从外看平平无奇,而里面却别有洞天。
回廊百转千回,除了灯笼以外,四处都有夜明珠的装饰,在沉沉暮色下发出圆润亮泽的光芒。
园子中山林水景无一不精,花鸟鱼虫无一不灵,看得人眼花缭乱。
察觉到裴墨看向自己的目光,仙洲郡守点头哈腰道:「多亏世子照拂。」
至于仙洲郡守准备的吃食则更让人大开眼界。
光点心小菜就有十三道,总共被端上桌的一共有一百一十二道碗碟,各种山珍海味更是数不胜数。
裴墨司空见惯般的接过仙洲郡守递过来的筷子,而我则动也没动。
「怎么了?」裴墨问。
我说:「你们有没有听见哭声?」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见灯火通明的夜色中,似乎的确传来了细弱遥远又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声。
仙洲郡守神色一变。
他骂了几句:「那小娼妇又来哭她的短命鬼儿子了!你们是吃干饭的?
还不快去撵走,要是打搅了世子和小姐用饭,砍了她全家的头都不够!」
说着,他脸上又堆满了笑,转头来对裴墨说:「今年收成不好,世子您也是知道的,那女人的儿子饿死了,总来哭......」
裴墨有些不耐烦的嗯了一声,给我盛了一碗汤:「宁宁,你先喝一碗汤好吗?这个养胃。」
外头的哭声渐消,这种寂静让我浑身发冷。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的裴墨、与裴墨狼狈为奸的仙洲郡守,都让我觉得无比厌恶。
我挥手打翻了碗碟,猛地站起身来。
「裴墨,你真是让我感到恶心。」
06
我转身便走,裴墨慌张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宁宁,你怎么了?」裴墨紧张的拉住我,我则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你没听见外面的哭声吗?有人饿死了!饿死的!」
很奇怪,我是妖而不是人,但是在这一刻,我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外面人的绝望和怨恨。
已经消失的哭声仿佛是尖刺一般扎在我的心头,我只觉得在这华美的府邸里多呆一刻都如芒在背。
锦衣华服的裴墨、肥头大耳的仙洲郡守,在我眼里都是这世间最肮脏不堪的污垢。
裴墨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带我去见那个女人。」
裴墨没办法,只能依了我。
见到那个女人之后,我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却仍然被吓了一跳。
很显然,知道我要来,已经有人给她收拾过了。
可是她深陷的眼窝、蜡黄的肤色、挂在瘦骨嶙峋身体上的皮肤,都清楚的告诉我她经历了些什么。
仙洲郡守让人将她打了一顿,如今这女人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我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趁四下无人,悄悄挤了一滴血到女人的嘴里。
虽然我道行有损,可要痊愈她的皮肉之伤,还是可以做到的。
女人挣扎着醒了过来,刚一醒来便泪如雨下:「我的儿子、他、他才六岁......」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很不好受。
今年遇上了十年难遇的大旱,很多地方都受了旱灾,田里颗粒无收,可谓饿殍遍野。
「我要施粥,你让仙洲郡守把粮仓打开。」我蛮横地对裴墨说道。
裴墨有些迟疑,我上前一步逼视他:「裴墨,难道你还要让我继续对你失望吗?」
最终他同意了,而仙洲郡守推脱再三,还是不敢违抗裴墨的意思,于是他打开了粮仓。
仙洲郡守说了好几次今年收成不好,没多少粮食。
可粮仓里的储量,明明足够所有仙洲百姓吃上两年。
施粥当日,我亲自去了,一碗一碗的把稠密的粥水递给排成长队的百姓。
就在我忙碌得汗流浃背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她就是祝晚宁!裴墨强占了我们的地,就为了给她修建陵墓!」
霎时间,原本安静的人群仿佛炸了锅似的,每个人都唰地扭头来看我,眼中充满怨毒之色。
「如果不是她,我们的地哪里会被强占?今年收成又不好!」
「她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又想给自己立什么牌坊?」
一块石头突兀的砸过来,接着便是更多的石头接二连三的朝我打来。
我的额头被打破了,不断往外渗血。
愤怒的百姓推搡着上前,将我推倒在地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才甘心。
就在护卫快抵挡不住的时候,裴墨这才匆匆赶到,他把我紧紧护在怀里,额角青筋直冒。
「把这些刁民全都抓起来!」
然而,在裴墨看不到的地方,我却似有若无的露出一个笑容。
最开始混在人群中辱骂我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安排的。
三年前便开始便值得捕猎陷阱,裴墨已经踩中了第一步。
接下来,他便会不断的,向无可避免的深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