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几个月也融化不尽的雪，在胡彦眼里已经变了颜色，变成了灰暗中泛着死亡的煞白的光晕来，没有一点温度的日头下，如同一块巨大的冰盖，压制着大地上的一切生机。胡彦轻轻地问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随从：“花开了，花开了，怎么没有见到耕田人的身影？梯田上的稻谷，香啊，还有那稻花鱼，母亲做的稻花鱼，我一顿能吃上三五条，香啊，真香，要比这水库里的鱼，香多了，香多了……”胡彦是第60军182师544团的团长，受军长曾泽生的命令，率部驻守小丰满水电站。

站在他身旁的随从，傻笑了一声，说道：“叔，这里是吉林，花开，还早着呢。他们啊，不种稻谷，只种大豆、高粱。叔，天天吃大豆高粱，难吃死了，把喉咙眼儿都拉破了，还天天放屁，臭死人了。”

胡彦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说：“小子，我们已经够好的了，你没看看，水电站的工人，都吃些啥？豆饼、榆树皮糊糊，饿不死，已经是高造化了。等打完了仗，我们就回老家去，叔给你焖上一大桶白米饭，给我烧一大盆稻花鱼，让你吃个够。”

两个人正说话时，有两个工人远远地站在雪地里，和他们打着招呼，说道：“老总，老总，有一封信，是送给你们的，给你们送过去吧。”

胡彦笑了笑，向他们招了招手，说道：“过来说话。”说话时，随手掏出两根洋烟卷来，他已经看清楚了，那两个工人中，有一个是管事的，好像工人们都叫他王老好。

王老好两个人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哈着长长的白雾，走了过来，客气地接过胡彦递过来的洋烟，说道：“真是胡团长啊，这大冷的天，出来干啥？”说着，便把一封灰色牛皮纸包着的信件递给了胡彦，上面没有落款，只有两个字：“内详”。

胡彦冷笑一声，说道：“老王，那边的人又来散发传单了？”

王老好笑了笑，说：“过年前后，他们就没有消停过，不过这几天倒是没来什么人，听一个家伙说，他们的主力去打四平街了。这个，是今天中午的时候，一个来买鱼的人让我捎给你的，听口音，是你们云南人，和你们说话一个腔儿，我也是仔细听，才明白过来的。他说，他认识你，也认识陇包天，更认识曾老师，他们说的，是不是陇师长和曾军长啊？”

二人正说话时，胡彦的随从猛烈地咳嗽起来，小声说道：“叔，狗来了。”

胡彦一惊，急忙把那封信塞给了随从，这才故意骂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晚上，给老子送几条肥鱼来，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王老好和他的伙计，也早已看到从军营里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瘦子，连连点头哈腰地应承着。这个时候，那个瘦子早已走了过来，看来并没有看出什么，而是随着胡彦的话，骂道：“多捞几条，让我们开开荤，我们中央军，可是蒋总统派来，保护国家财产的，保护你们生命财产安全的，是你们的救星……”

王老好和那个伙计，点头哈腰地答应着，走了。胡彦这才笑着说道：“郑干事，喊上二营长，李科长，下午搓两把去，谁输了谁买三斤高粱酒，如何？”

那个郑干事，笑着喊人去了。胡彦这才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房间内，随从掏出那封信给了他，便又站到门口，轻轻拉上了门。胡彦这才打开了那封信，只见上面写着：“保护水电站致60军官兵……小丰满电站是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如有破坏，治罪绝不宽恕……”信件的最后，以不容置疑地口气写着：“为以后好做朋友，请速转交曾泽生军长。”

胡彦看了，大惊失色，急忙封好了，喊过那个贴身随从来，小声说道：“你，速进城，把这封信交给……”

那个随从一听，说道：“叔，我可不敢见曾军长，他会杀了我的。”

胡彦想了想，说道：“找李副师长，直接送给他，就算你完成任务了。回来的时候，捎两瓶好酒，见到郑干事他们，就说是我安排你进城打酒去了。”

那个随从笑了，说道：“那好，那好，李副师长那儿，我敢去。”说完，便往军械室那里找雪撬去了。

胡彦团长让随从找的李副师长，是第60军182师的副师长李佐，他是云南大理人，白族，1913年后，毕业于云南讲武学校，后曾在中央军官训练团三期、军委会西南游击干部训练班四期受训。抗战爆发时，任卢汉第60军184师张冲部连长，参加徐州会战。抗战胜利时，任第184师副参谋长、团长（期间参加中央军官训练团，没有参加潘朔端起义），后任第182师副师长。

由于李佐长期在第184师任职，因而和老师长、起义将领张冲、潘朔端，以及后来被俘的第184师师长陈开文、团长张秉昌等都很熟悉，且关系极好。因而，在整个策反第60军起义过程中，李佐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而接到解放军警告信件的李佐，同样没有敢去直接找军长曾泽生，而是找暂21师师长陇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