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师长啊,这件事儿...我得好好想想..."我放下话筒,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是1983年的春天,那会儿天气刚刚回暖,桂南军区的山桃花开得正旺。
我望着窗外的花,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师部这通电话,可真把我这个连队指导员给难住了。
推荐一个考军校的名额,听起来容易,可我这连队里有两个兵都是好苗子啊。
夜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自己刚来连队那会儿的事。
那时候部队正在抓"四化"建设,提高文化素质成了重中之重。我们连队有个叫李铁城的战士,那小子可真是块好料子,高中毕业的,在连队当广播员,那一口普通话说得比我这个指导员还标准。
还有个叫张德明的,老家在湘西山区,家里是地地道道的贫农,就是文化水平差了点,初中还是补习班毕业的。可这孩子有股子韧劲,谁见了都服气。
记得他刚来连队那天,穿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衣服,裤脚高高卷起,手里提着个破布包,里头就装着两件旧衣服和几本破课本。
那天晚上,我查铺的时候,看见他的枕头下面压着本破旧的《初中数学》。
"你这么想学习啊?"我问他。
"指导员,俺爹说了,能念书就是最大的福气。"他憨厚地笑着,眼睛里却闪着倔强的光。
这话说得,让我想起了自己。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要不是部队给机会,哪有今天啊?
转眼到了1983年春天,连队里传出要选拔军校生的消息,战士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李铁城是第一个来找我的:"王指导员,这次选拔,您看我有希望不?"
这小子心思活络,消息灵通。他家是城里人,父亲是中学教师,条件比张德明强太多。
可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张德明在操场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队列。那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衣服都湿透了。
晚上查铺,我又看见他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书。
"你这样会伤眼睛的。"我说。
"指导员,我白天训练,就只能晚上看书了。"他不好意思地说。
第二天早上,我在食堂碰见炊事班长,他跟我说:"指导员,您是不知道,张德明这孩子,天不亮就来帮我们烧火,说是要还我们让他看书用电的人情。"
这话让我心里一热。
可是选拔的事儿不是那么简单。连里的老王头就说:"要我说啊,还是推荐李铁城稳妥,人家基础好,肯定能考上,给咱们连队争光。"
指导员助理小李也说:"张德明虽然努力,但是文化基础差啊,万一考不上,这名额可就浪费了。"
我心里也犯难,可是每次看到张德明训练的样子,就想起了自己当年。
那天下午,我收到一封信,是张德明他爹写来的。那信纸都是用旧报纸裁的,字歪歪扭扭的:
"指导员同志,听说部队要选拔军校生,我们家德明想考。我是一个老农民,不识几个字,但我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妈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就指望他能有出息..."
看着这封信,我的眼睛湿润了。
夜里,我辗转反侧,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农村的日子。那时候,村里人都说:"念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去城里打工。"
可我爹说:"咱穷人家的孩子,就得靠读书改命。"
第二天一早,我把李铁城叫到办公室。
"铁城啊,你条件这么好,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名额,我准备推荐张德明。"
李铁城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指导员,我明白。德明这人实在,就是缺机会。您放心,我支持。"
等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德明的时候,这小子先是不敢相信,后来居然哭了。
"指导员,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我爹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是连里有人不理解,说我感情用事,还有人背后嘀咕说我偏心。
我知道,这个决定需要担责任。要是张德明考不上,我这个指导员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但我相信这个孩子。每天晚上,我都抽时间给他补课。看着他那认真劲儿,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三个月后,张德明真的考上了。那天,全连队都沸腾了。
临走那天,他给我鞠了个90度的躬:"指导员,这辈子我都忘不了您。"
我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别给咱们连队丢人。"
转眼到了1993年,我已经转业到地方,在一所中学当老师。
那天正在上课,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军官站在教室外面。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张德明!
他已经是某部的营长了。
课后,我们在学校的小花园里聊天。
"指导员,要不是您当年的那个决定,就没有我的今天。"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这是我爹让我带给您的,是他自己种的茶叶。"
我打开一看,那茶叶用报纸包着,包装粗糙,但能闻到一股子淳朴的香气。
"您知道吗?我爹现在见人就说,他儿子是被您给推上了正道。这些年,我带兵也学着您当年的样子,让每个兵都能看到希望。"
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军官,我突然觉得当年的决定是对的。
前年,我又听说张德明当上了团长。李铁城现在是省广播电台的主持人,也很有出息。
有时候想想,我们这些当老兵的,最值得骄傲的,不是自己爬到了多高的位置,而是在该做选择的时候,选对了。
每每看到新闻里报道基层军官的故事,我就想起那个站在操场上,汗水湿透军装的身影。
那个身影告诉我: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大胆地为别人打开一扇窗,或许就是在为自己的人生点亮一盏灯。
窗外的山桃花还在开,只是年年岁岁,物是人非。但那些年在部队的故事,却像这山桃花一样,年年绽放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