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云佳墨有三絕焉:一則堅凝逾鐵,其砥礪之鋒足以割切他物;二者質地緻密,縱沈水經旬,仍保其固形不糜;三者耐久藏,歷百年而品質不變,不腐不蠹,研磨之下流麗潤澤而不滯不涸;至於墨色深黝,光華內蘊而不露灰色,尤為難得。然北宋文人李格非對此諸般優良特性頗不以為意,世人遂有訾議,謂格非公實不解制墨之道,抑或未知精墨之妙用,徒為讀書人耳。然格非公之意,未必在此。其著眼處,在實用而非虛名,謂墨之優劣,終須以書藝所需為準繩,非獨材質之異,更在乎是否利於揮毫潑墨,達意暢神。是以,崇尚實功實效,不為外飾所動,其見識非俗儒所能窺測。倘使世人皆能察其實質,去浮華而求實用,豈非更為明智乎?
附李格非《破墨痴說》原文如下:
客有出墨一函,其制為璧為丸為手握,凡十餘種,一一以錦囊之。詫曰:昔李廷珪為江南李國主父子作墨,絕世後二十年,乃有李承晏,又二十年有張遇,自是墨無繼者矣。自吾大父始得兩丸於徐常侍鉉,其後吾父為天子作文章書碑銘,法當賜黃金,或天子寵異,則以此易之。余於是以兩手當心,捧硯惟謹,不敢議真贋。然余怪用薛安潘谷墨三十餘年,皆如吾意,不覺少有不足,不知所謂廷珪墨者,用之當何如也。他日客又出墨,余又請其說甚辯,余曰:噓,余可以不愛墨矣。且子之言曰:吾墨堅可以割。然余割當以刀,不以墨也。曰:吾墨可以置水中,再宿不腐。然吾貯水當以盆罌,不用墨也。客復曰:余說未盡,凡世之墨不過二十年,膠敗輒不可用,今吾墨皆百餘年不敗。余曰:此尤不足貴,余墨當用二三年者,何苦用百年墨哉?客辭窮,曰:吾墨得多色,凡用墨一圭,他墨兩圭不迨。余曰:余用墨每一二歲不能盡一圭,往往失去乃易墨,何嘗苦少墨也!唯是說刷碑印文書人,乃常常少墨耳。客心欲取勝,曰:吾墨黑。余曰:天下固未有白墨。雖然,使其誠異他墨,猶足尚;乃使取研屏人雜錯以他墨書之,使客自辨,客亦不能辨也。因恚曰:天下奇物,要當自有識者。余曰:此正吾之所以難也。夫碔砆之所以不可以為玉,魚目之所以不可以為珠者,以其用之才異也。今墨之用在書,苟有用於書,與凡墨無異,則亦凡墨而已焉,烏在所寶者?嗟乎,非徒墨也,世之人不考其實用,而眩於虛名者多矣,此天下寒弱禍敗之所由兆也,吾安可以不辨於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