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家婷

汽车圈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他有义务讲真话。

“今天周六，跑跑山。”有着40年摩龄的魏建军，这次没有骑他的幸福250，换了个宝马摩托出来见见人。

今年意外火出圈儿后，长城汽车董事长魏建军的曝光率也见涨。人们喜欢听他讲大白话，讲别人不敢讲的话，他也不介意自己当“出头鸟”，因为他认为自己在汽车圈摸爬滚打几十年，有义务讲真话。

就在不久前，他因为央视新闻一场访谈上了热搜，不是谈中国汽车，而是谈中国足球。于是这一次对话也就从这里开始。

节目中，主持人问魏建军：如果让你当国足总教练，你觉得你有招儿吗？

魏坦言：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这是大环境的问题，就是遵守规则的能力。三句话不离本行，这就又回到了汽车圈儿。

“现在我快成‘愤青’了，我是对这个产业担忧。”魏建军调侃自己。在多次站出来针砭中国汽车业时弊之后，他和他执掌的长城汽车赢得了掌声，但也有质疑：是不是长城汽车自己干得不行，所以对对手、对行业有怨言？

还真不是。

今年8月底长城汽车发布半年报，上半年净利润超过了上汽集团，从此股价就开始上涨，涨幅一度超过70%，“十一”过后包括摩根大通、花旗、瑞银和东吴证券等多家海内外机构都上调了对长城汽车的财务预期。

截至2024年10月14日收盘，长城汽车A股总市值2483.02亿元，超过上汽集团的1577.71亿元，仅次于比亚迪的8931.45亿元总市值；长城汽车港股则以1301.73亿元总市值位居第三。

总市值重回中国车企Top 3，这还不足以振奋人心？不出意外的话，长城汽车三季报应该也是好消息。按照常理，见好就收不应是大佬们心照不宣的规则吗？过去多年时间里，这位掌门人和这家企业最为擅长的不也正是闷声赚大钱吗？

但是魏建军并没有，这从一个侧面验证了他是真的关心这个行业，真心想要为卷到无解的中国汽车业贡献破局之策。

“价格战”后遗症将持续六七年

“（干）企业跟过日子一样，只出不进过不长久。”

当下中国汽车业已经卷到了什么程度？我们来看看真实的数据。

2024年1至9月，中国汽车产销量分别达2147万辆和2157.1万辆，同比分别增长1.9%和2.4%，较之去年同期7.3%和8.2%的增速明显放缓。

增速放缓还只是表象。中国汽车流通协会调研显示，今年以来持续升级的“价格战”导致中国汽车业前八个月直接损失1380亿元。

隐忧早已经浮现。2023年，中国汽车市场产销双双突破3000万辆，新能源渗透率也突破了30%，然而这一年主流车企集团却鲜有盈利者。

其中，东风集团股份迎来十年来首次亏损，上汽集团净利润同比下滑12.5%，广汽集团净利润同比暴跌45.08%，北汽集团净利润下滑27.79%，长城汽车净利润下滑15.06%，吉利汽车净利润增长不到1%。

更为触目惊心的是，2023年国内主要18家上市车企里12家实现盈利，然而这12家中国车企净利润加起来还不到900亿元，不及丰田汽车2023财年净利润的一半。

主流车企集体失语的原因很简单，虽然都清楚汽车赛道很漫长，不能看短、看小利，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难免被大势裹挟。

比如，这两年愈演愈烈的堆配置叠buff，不跟就是落伍；遥遥领先的话术，不学就失去关注度。在这种形势下，夸大性能指标博眼球就成为了趋势。明明实际续航几百公里，有些企业敢宣称续航超过1000公里。价格上更是花样百出，高配喊出最低价，消费者到店才获知原来低价是低配版车型，所有高科技都是选配。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现实中不少消费者拿到的是货不对板甚至质量堪忧的产品，不得不踏上漫漫维权路。

毫无疑问，这种看似利好实则误导甚至背刺消费者的行为，不仅仅伤害了消费者利益和对品牌的感情，也伤害了企业自身的形象和信誉，最终得不偿失在激烈的竞争中被淘汰。

“这十年我们的汽车品牌已经倒掉了24个，看现在这个状况，未来还得有倒掉的。”说起来魏建军不免感慨，现在路上跑的已经倒闭了的汽车品牌，二手车跟废铁一样，关键是找不到维修点儿。

魏建军判断，汽车业“价格战”后遗症至少得缓六七年，这一杀伤力是毁灭性的，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大家都深陷泥潭拔不出来，一辆车赔不少钱，长此以往怎么实现良性循环？

秩序与规则，中国汽车业的阿克琉斯之踵

“财务造假者、产品造假者，不诚信的企业就应该倒下！”

终端市场的浮夸营销、反向虚标只是冰山一角，当上市公司和全球知名会计师事务所、投资机构沆瀣一气形成财务造假产业链时，本土企业的沉疴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

亏空2.4万亿烂摊子难以收拾的恒大就是例子。该企业一度风头无两并高调进入汽车业，2021年暴雷之前一直与普华永道合作，后者在知悉恒大财务困境后依然为其出具了最高信用等级的无保留审计意见导致恒大越陷越深直到暴雷。

虽然今年年初恒大被清盘，前不久财政部对普华永道开出4.41亿元的顶格罚单，但这并不能弥补恒大暴雷带来的深远影响。某种程度上，恒大事件不亚于美国安然丑闻，它甚至可能推倒整个行业的多米诺骨牌。

影响正在各个层面浮现。10月11日，国内第一家合资控股银行中金公司公告称，公司收到中国证监会《立案告知书》，因涉嫌思尔芯首次公开发行股票保荐业务未勤勉尽责，9月25日中国证监会决定对该公司立案。

作为从业30多年的老汽车人，见证并参与中国汽车业一步步成长为全球龙头的魏建军，自然无法容忍个别企业对汽车行业的伤害。他在接受采访时直言，助力恒大造假的普华永道罚款过轻，理应倒闭，主要负责人应该全部“进大狱”才行。

在魏建军看来，中国市场最缺乏的就是秩序与规则。各行各业缺少有序的制度和法律，为什么中国网球能实现种族的突破，中国足球被扶持那么多年却颗粒无收，原因只有一个：唯有在合乎规则和规律的前提下，产业才能有序发展。

中国体育如是，中国汽车同样如是。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才能建立起正常的秩序。如果任由车业继续无序发展，那么下一个恒大出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我们站出来说，因为那些造假伤害了我们。”魏建军说。

官方数据显示，长城汽车今年9月销量为超过10万辆，但较去年同期下降了10.88%；今年前九个月该公司累计销量85.38万辆，同比下滑了1.18%——在产品和营销都相当给力的情况下，这个表现并不符合常理。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勇气。对此魏建军表示理解，重庆论坛上广汽集团董事长曾庆洪站出来说了几句实话，就给网友闷回去了，“说实话就被网暴”。

“我不怕打，也不怕闷，我抗击打能力还是比较强。”军人家庭出身的魏建军说，就应该出重拳，整治这个行业。

“不允许上牌桌，这是规矩！”魏建军认为，这才是对造假者最有力的“重拳”。

这一代汽车人的“天命”

“汽车这个产业有天然的属性，就是要卖到全球（才算成功）。我们总是在国内不讲规矩，到国外也不讲规矩，就容易引起当地人的反感，最后导致全球市场的抵制。”

为什么要重拳出击惩治造假者？因为从更为广泛和深远的视角看，它伤害了中国制造几十年积累起来的全球信誉。

魏建军这句话，听起来多少有些沉重。曾几何时，中国制造以物美价廉著称于世，然而中国式的过劳卷、部分中企不守规则的做法也令他国深感畏惧，这对中国企业出海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截至目前，中国电动汽车在北美市场被拒，在欧洲市场被课以重税。

今年9月，欧洲销量规模最大、被征收最高37.6%关税的中国电动汽车品牌MG，就跌出了欧洲15国电动汽车销量Top10。随着10月4日欧洲对华电动汽车征收持续五年的超高关税通过，中国品牌开拓欧洲市场将变得更加艰难。

不只中国整车，中国轮胎也遭遇了多国“双反”压制。南非国际贸易管理委员会还在9月下旬宣布对从柬埔寨、泰国和越南出口的新型充气橡胶轮胎启动反规避调查，以判断这些产品是否规避了南非对中国相同产品的反倾销税令。

在复杂的全球政经博弈下，中国品牌怎样才能突破贸易封锁？魏建军呼吁，中国车企只有通过加强自律，遵守国际规则，才能提升在全球竞争力，推动行业可持续发展。

按照现在的形势，魏建军给中国汽车出海打分，打到3分就差不多——真正把每一分都拿出来分析，以坦克300为例，“我们什么配置都超过对手，但我们卖20万多，我们卖的更多是产品而不是品牌，我的品牌不如人家。”

魏建军坦言，中国汽车品牌这些年有进步，但有些地方跟全球车企还有差距。要敢于承认差距，要勇于向对手学习。

“我们不应该好大喜功，我们应该奔着汽车强国去。中国汽车走出国门，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天命’！”魏建军说，脚踏实地修炼内功，融入并深耕当地市场才是中国企业出海的最优解。

这并非夸夸其谈，而是长城汽车几十年海外市场征战的经验之谈。长城汽车从1997年开始出口，如今依托“森林生态体系”，以全品类、全动力、全场景优势，实现了最全产品矩阵出海，并构建了研、产、供、销、服全面出海新模式——生态出海，借此2023年长城汽车海外年销量首次突破30万辆。

今年前九个月，长城汽车累计海外市场销量32万辆，已经超过了去年全年销量，这也进一步印证了其出海战略的成功。

“造车不是百米冲刺，而是万米长跑。”魏建军说，有质量的市场占有率，努力从汽车大国到汽车文化强国进化，这才是中国汽车品牌和中国汽车市场的终极目标，中国汽车带着规则意识和文化自信走向全球，则是这一代中国汽车人必须担起的责任。

也正因为如此，尽快祛除中国汽车业的病灶就显得格外重要。每一个决胜的历史时刻，都转瞬即逝，中国汽车业要抓住跨时代的机遇需要一个“良心”。

毫无疑问，不怕事的魏建军担起了这个责任。“我们说了也不一定能改变，但是还是要迈出这一步。”魏建军快人快语。

在笔者看来，某种程度上，魏建军讲了中国汽车从业者想讲却不敢讲的，大家都是受益者。

听闻此言，老魏哈哈一笑，他说，中国汽车从艰难起步到现在的成绩一路走来不容易，不能让破坏规则者毁掉几代汽车人的努力。

这才是中国汽车业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