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太子妃》作者:小舟遥遥

冰悦谈小说 2024-09-16 16:28:42

《娇养太子妃》

作者:小舟遥遥

简介:

四岁那年,明婳见到小太子的第一眼,就记住这个仙童般漂亮的小哥哥。

及笄那年,她被钦定为太子妃。

明婳满怀期待嫁入东宫,哪知妾心如明月,郎心如沟渠。

太子只看重她父兄的兵权,对她毫无半分爱意。

明婳决定和离,换个新男人,圆了她的姻缘梦。

看着桌前的和离书,太子裴琏提起朱笔,画了个圈。

明婳:“你什么意思?”

裴琏:“错别字。”

明婳:“???我现在是要跟你和离!你严肃点!”

裴琏掀眸,盯着满脑子情爱的太子妃,皱起了眉。

一番商议后,俩人各退一步,不和离,裴琏替她物色男人。

第一夜,明婳怀着忐忑的心翻牌子:清秀书生。

第二夜,明婳顶着黑眼圈再翻牌子:江湖侠客。

第三夜,明婳颤抖着手,不死心再翻:酒肆花魁。

夜里红罗帐中,明婳揉着腰哭唧唧:“不要了!”

身侧男人黑眸轻眯:“难道伺候得不好?”

“你当我傻啊,连着三天都是你!”

裴琏自小立志,要当个流芳百世的圣德明君。

读书学艺,接物待人,人生每一步都有严格规划。

娶妻也是,不求貌美,只求贤良。

大婚当夜,看着盖头下那美眸明亮,一团天真喊他“哥哥”的小姑娘,裴琏拧眉——

好怪。

再看一眼。

「她是他人生最大的变数,也是他最灿烂的心动。」

精彩节选:

时值五月廿六,蝉鸣夏至,烈日炎炎,长安城内却是人潮拥挤,沸反盈天。

“哎哟莫要挤,送亲队伍还没进来,挤个啥!”

“你们听说了吗,此次肃王世子亲自送亲,那对双生姐妹花也一起来了!”

“真的?早就听闻肃王家那对姐妹花,生得跟观音座下玉女般,也不知待会儿能不能瞧见?”

百姓们乌泱泱地挤在朱雀大街两侧,或拖家带口,或踮脚探头,“好歹是世家贵女,那幺女还是未来太子妃,岂会抛头露面,让咱们瞧见?”

“说的也是,不过既然是选太子妃,为何陛下放着嫡长女不定,反而定下了幺女?”

“这谁知道,诶诶!快看,送亲队伍进城了!”

话音方落,伴随着一阵庄严肃穆的礼乐,飘着“肃”字的蓝底云纹旗迎风猎猎,一队身着银甲的兵将骑马而入,往后便是两顶高大华丽的轿辇,以及长长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嫁妆箱笼。

百姓们见状,纷纷瞠目结舌:“不愧是肃王爱女,这排场,这嫁妆,便是皇帝嫁女,也不过如此吧。”

“嘘!这种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谁不知道谢氏一族盘踞北庭、陇西,拥兵百万,威名赫赫,有功高盖主之嫌,乃是皇帝的一块心病。

不然皇帝怎会放着长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贵女不挑,非得在那偏僻苦寒的北庭,选了个连模样品行都不知的小娘子做太子妃。

还不是想以秦晋之好,安抚谢氏,免得肃王拥兵自重,生出不臣之心。

此乃帝王制衡之术。

百姓们知晓,肃王世子和肃王长女也知晓,而华丽轿辇中,准太子妃谢明婳正把小脸贴在冰鉴旁,娇美眉眼间满是幽怨:“阿姐,长安怎么这么热啊,我要热化了……”

“现下才五月,听说六七月更热。”

“啊?这么热,还要不要人活了!”

“你当哪都像咱们北庭,那么凉快么?”

看着自家妹妹牢牢抱着冰鉴,仿佛一块即将融化的糯米年糕,肃王长女谢明娓抬手,试图把她扒拉下来:“马上要当太子妃的人了,怎还像个小孩,快些坐好。”

明婳可怜兮兮,“反正又没有外人,姐姐就让我再歪会儿嘛。”

见她一张白嫩俏脸热得绯红,明娓也有些不忍心,“算了。”

她拿起帕子边替妹妹擦汗,边低低叹气:“你这个样子实在叫我不放心,不然……不然这桩婚事,还是我来吧?”

“姐姐你别担心了,我可以的。”明婳懒洋洋往冰鉴上蹭了蹭:“再说了,皇家娶媳是大事,又不是过家家,哪能说换人就换人。”

明娓自然也明白这个理。

只是看着妹妹天真烂漫的模样,不免有些愧疚。

八个月前,姐妹俩刚及笄,就收到了长安的贺礼,以及一封赐婚圣旨。

圣旨里只说选谢氏女为太子妃,并未指定是姐姐还是妹妹。

于是当晚,肃王一家围着圣旨,商量起来。

肃王沉着脸:“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陛下还惦记着咱们家女儿。”

肃王妃蹙眉:“他和皇后不是生了个公主嘛,都是有女儿的人,他不忍让自己女儿远嫁,如何就舍得让别人家的女儿远嫁呢。”

肃王叹气:“如今圣旨已下,说这些也没用,你看娓娓和婳婳,选哪个嫁过去?”

肃王妃抹着泪:“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咱们娓娓和婳婳,我哪个都舍不得!”

肃王知道妻子一片柔软慈母心,安抚一二,视线转向亭亭玉立的女儿们,“你们怎么想的?”

明娓蹙眉:“我不嫁,我明年开春还约了商队一同去波斯和大食呢。”

明婳咬着唇,支支吾吾:“我……我……”

她看了看爹爹娘亲,又看了看哥哥姐姐,全家好像就属她最清闲。

姐姐是个算学天才,自幼就表现出惊人的经商天赋,一心效仿祖上那位有“大渊第一女商”之称的祖奶奶,打算去西域闯荡一番事业。

而自己呢,从小贪图享乐,唯一特长是丹青。

理想中的生活也是吃喝玩乐、看戏作画,再觅个好郎君,从此赌书泼茶、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像爹爹娘亲那样。

及笄之前,就有不少夫人上门提亲,她也暗中物色了好几个儿郎——

譬如赵副都护家的小儿子,刘老将军家的小孙子,周长史家的次子……

都是北庭当地的官宦子弟。

毕竟她从未想过远嫁,她就想在北庭待一辈子,身边都是至亲至爱和熟悉的环境。

而这一切,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打破。

姐姐有远志,哥哥是男人不能当太子妃,那……不就只剩下自己了么。

搭在膝头的细白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明婳深吸一口气,抬起小脸:“那就……我嫁吧。”

反正当太子妃,应当也可以吃喝玩乐,看戏作画?

且说当下,看着自家妹妹一派天真的小脸,明娓心头酸涩,忍不住又问了遍,“婳婳,你会不会怪姐姐自私?”

“不会啊,姐姐有自己的人生与抱负,怎么叫自私?至于我……”

明婳从冰鉴旁直起腰,娇嫩脸颊还印着冰鉴雕花的红痕,她抬手揉着:“嫁谁不是嫁,何况太子哥哥身份尊贵,长得又好看,我嫁给他……唔,不吃亏!”

明娓失笑:“你都没见到太子,怎么知道他好看。”

明婳道:“我们四岁那回随爹爹阿娘来长安,不就见过他了?”

明娓啧了声:“谁还记得四岁的事啊。”

“我记得。”

明婳托着雪白腮帮,弯眸道:“太子哥哥可好看了,穿着件锦缎袍子,头上戴着金冠,脖子上还挂了条长命锁,像画里的小仙童似的。”

明娓倒没想到自家妹妹连四岁的事都这么清楚,不过:“儿时好看,长大不一定好看,我劝你还是别抱太大期望。”

听到这话,明婳有些忐忑了。

万一太子哥哥真的长歪了……

不会不会,底子在那,便是再歪也不至于丑吧。

正自我宽慰着,仪仗忽然停下。

“到了吗?”

明婳想去掀帘子,被明娓拍了下:“别乱看,阿娘说长安规矩多,高门贵女万不可抛头露面。”

明婳悻悻地收回手,“噢。”

明娓清了清嗓子,问外头:“怎么停下了?”

车外的婢子回禀道:“回两位娘子,好像是太子殿下亲自来迎了!”

轿辇内的姐妹俩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明婳倾着身子,难掩兴奋地追问,“那你可看到太子殿下生得什么模样?俊不俊俏?可有我哥哥好看?”

婢子答道:“隔着好些亲兵,奴婢瞧不真切,但太子殿下穿青袍,骑白马,瞧着和咱们家郎君差不多高呢!”

“那真是巧了,我记得四岁那回见着他,他也是穿青袍呢。”

明婳双眼亮晶晶的,又自顾自念叨:“哥哥身长近九尺,他和哥哥差不多高……哇,那也好高了!一白遮百丑,一高遮千丑,那他肯定不会丑了!”

明娓:“……”

完蛋了,这个小花痴又开始了。

仪仗又前行了一刻钟,最后稳稳当当停在肃王从前在长安的旧邸。

姐妹俩在婢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明婳扶着头顶的乌锥帷帽,还有些不大适应,“姐姐,以后出门都要戴这个帷帽么?”

北庭靠近西域诸国,民风开放,女子出门很少戴这个。

“是,你老老实实戴着,别乱动。”

明娓走到她身边:“这样大的太阳,戴这个正好遮阳,免得晒伤了。”

明婳抿了抿唇:“好吧。”

边扶正帷帽往前走,边好奇地朝前望去。

只见层层甲兵的最前头,赫然站着两道轩然霞举的颀长身影。

那着玄袍的,是自家长兄,谢明霁。

至于另一道清雅的苍青色身影,想来便是她未来的夫君,那位贤名在外的太子殿下,裴琏。

可惜是背对着,隔着朦胧的雾白轻纱,她只看到他挺拔笔直的背影,瞧不见正脸。

明婳实在好奇他的模样,脚步也不禁加快。

“诶呀,二娘子您小心……”

一声小小惊呼响起,婢子们赶紧去扶。

这动静,自也引得前头两位年轻郎君的回眸。

只见后侧轿辇旁,仆妇婢子们环绕着两位身姿窈窕的锦衣小娘子。

二人身形相仿,一个着烟粉裙衫,一个着淡紫裙衫,皆戴着帷帽,瞧不清模样。

但就第一印象而言,那烟粉裙衫的未免娇弱,走路都能绊到,实在有失端庄。

只是不知,这个是姐姐还是妹妹?

太子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一旁的肃王世子谢明霁见状,讪讪道:“叫殿下见笑了,二妹妹估计是坐太久的车,一时腿麻才不慎绊倒。”

太子黑眸轻眯:“粉裙的是二娘子?”

“对,着粉裙的是我二妹妹,明婳。旁边着紫裙的是大妹妹,明娓。”

谢明霁笑道:“殿下幼年见过我两个妹妹的,只是时隔多年,如今长大了,变了模样,怕是也认不出了。”

太子扯了下唇角,不置可否。

谢明霁察言观色,暗暗骂了句婳婳笨蛋,连忙抬手:“殿下,里边请。”

太子淡淡嗯了声,视线从那脂粉堆里挪开,转身跨进王府大门。

按照长安的婚俗规矩,大礼前七日,新婚夫妇不可见面。

大婚吉日定在六月初一,距今刚好七日。

“早知道有这个规矩,咱们就该加快脚程,哪怕早一日进城也能看见了!”

明婳在后院可惜地直跺脚,忽然想到什么,一骨碌凑到明娓身旁:“姐姐,不然你去前厅替我看一眼?”

“才不去,坐了大半天的车,累都累死了。”

明娓懒洋洋躺在榻上,余光瞥见自家妹妹可怜巴巴的模样,顺手拿了枚冰湃过的葡萄塞她嘴里:“你急什么,七日后不就成婚了?”

明婳嚼着葡萄:“这不是好奇嘛,怎么说也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呢。”

“他要是个俊俏的,七日后依旧俊俏。他若是个丑八怪,七日后也不会变成美男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明娓说着,伸手拍了拍榻边:“来,陪我躺会儿。”

明婳是家中幺儿,一向最听哥哥姐姐的话。

现下一听招呼,立刻乖乖脱了鞋,上了榻。

夏日午后的明光透过细细的苍绿竹帘,斑驳地洒在姐妹俩的衣裙上,一烟粉一雾紫,宛若两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虽是双生子,长大后也渐渐显出不同。

明娓性情爽朗不羁,爱往外跑,身量更为高挑结实,肤色稍黑,眉眼也随了她父亲肃王的硬朗。

明婳则是个懒骨头,爱窝在家中吃喝睡觉,又被家中亲人娇宠着,养得一身冰肌玉骨,雪白娇嫩,五官也随了她母亲的清丽柔媚,右眼角还生着一枚浅墨色小痣,平添几分娇态。

是以姐妹俩相貌相仿,却并不难辨认。

盛夏暑热长,谢家两朵娇花儿同榻而卧,边吃着酸酸甜甜的冰葡萄,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至于聊什么,无外乎七日后的大婚。

“婳婳,你别怕,阿爹阿娘说了,让我和哥哥在长安陪你住上两月,等你适应了,我们再回北庭。”

“嗯,我不怕!”

嘴上这样说,绵软身子却往姐姐怀里贴去,明婳垂着鸦黑的长睫,小声咕哝:“就是会想爹爹和阿娘……”

长安距北庭是那么的远,他们这一路足足走了快半年。

远嫁的女儿犹如离群的孤雁,下次再见到爹娘,也不知道何年何月。

一想到这,明婳眼眶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那股酸意。

可不能哭,她都是及笄的人了。

明娓知道妹妹的不舍,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往后多多写信,爹爹和阿娘还健壮呢,他们若得空,定会来长安探望你。”

姐妹俩都知道,这是安慰的假话。

肃王镇守边疆,无诏不可擅离,除非他解甲归田,方可自由地带妻子来长安。

明婳心里估摸着,少说得四五年,或者八九年后……

多可怕啊,一朝嫁人,竟要与至亲分离这么久。

“好了好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

明娓转移着话题:“明日便要进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了,你紧张吗?”

明婳摇头:“不紧张,我记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是好人,小时候还给了我们好多糕饼吃呢。”

明娓轻笑,捏了捏妹妹残留几分婴儿肥的小脸蛋:“你个小馋猫,就记得吃啦。”

“姐姐别揪,脸都要揪大了!”

“明明就是吃胖的,如何怪我揪大了。”

“哼,就是你!”

明婳挥着手,姐妹俩嘻嘻哈哈在榻上滚作一团,宛若儿时般无忧无虑。

前厅之内,裴琏喝过一盏茶,便先行告辞。

谢明霁搁下茶盏,起身相送。

“子策兄,送到这即可。”

行至雕刻螣蛇花纹的影壁处,裴琏停下脚步,清隽脸庞上神色温润:“父皇本想今夜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念及你们一路舟车劳顿,遂将宴席安排在明晚,今夜你们好生歇息,明日孤再与你把酒言欢。”

谢明霁朝天边拱了下手:“陛下费心了。”

又笑着看向裴琏:“殿下慢走,明日再会。”

裴琏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直到那道笔直的苍青色身影上了马车,谢明霁绷着的肩背才放松,黧黑脸庞上的笑意也随之敛起。

身侧长随见状,疑惑:“郎君怎么了?”

谢明霁摇头:“没什么,只是觉着……”

十年未见,物是人非。

想到儿时,太子还很亲热地喊他阿狼哥哥,想将他留在长安作伴,现下长大成人,到底是生分了。

“唉,没事。”

谢明霁回过神:“两位娘子现在何处?”

长随答道:“方才娘子们身边的婢子还来传话,问何时能用晚膳呢。”

“这两个小馋猫。”

谢明霁失笑,提步往里:“吩咐厨房,准备摆饭吧。”

傍晚时分,日头西斜,暑热稍褪。

明艳的红霞弥漫天穹,仿若给金灿灿的皇城披上一层绮丽的绯色轻纱。

朱轮华盖的马车刚入宫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进忠便寻了过来:“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裴琏掀起锦帘,冷白脸庞无波无澜:“知道了。”

傍晚的紫宸宫宁静而庄严,年逾四十的永熙帝正坐在暖阁长榻旁批折子。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眼:“来了。”

裴琏躬身挹礼,“儿臣拜见父皇。”

“这没外人,不必多礼。”

身着玄青色常服的永熙帝略抬下颌:“来人,看座。”

天家父子,一贯是亲近不足,恭敬有余。

裴琏端坐着,背脊笔直,殿外暖橘色的夕阳透过窗牖,一棱一棱地打在他俊美的侧脸上。

虽被暖光笼着,那端正眉眼始终清冷,皎然如月,可望而不可即。

永熙帝心想,这孩子当真是像极了皇后。

恍惚间,裴琏抬眼,“不知父皇寻儿臣何事?”

永熙帝回神,轻咳一声:“没什么,就是问你今日迎亲如何了?”

裴琏道:“一切顺利。”

永熙帝:“可见到了谢家兄妹?”

裴琏:“见到了。”

永熙帝挑眉:“如何?”

看着自家父皇饶有兴致的神情,裴琏薄唇轻抿:“父皇指的是哪方面?”

“呵,别揣着明白跟朕装糊涂。”

永熙帝睇着如今已长成男人模样的儿子:“今日派你亲自去迎,就是想让你看看朕为你选定的媳妇。现下看到了,可还满意?”

满意?

裴琏眉心轻动,脑中不禁浮现王府旧邸前,那道平地都能踉跄的烟粉色身影。

又想到午后与谢明霁交谈时,每每提及家中幼妹,谢明霁话里话外皆透出“家中十分娇宠”之意。

也是,早就听闻肃王夫妇视这一双姐妹花如珠如宝,分外娇宠。

大一点的姐姐或许稳重些,可那个小的……

深深吐了一口气,裴琏看向永熙帝,如实道:“许是年岁太小,不够稳重。”

永熙帝对这回答并不意外,只道:“她只比你小三岁,也算不得太小。”

稍顿,又问:“姿容如何,你可中意?”

“谢二娘子戴着帷帽,并未瞧见真容。”

裴琏垂下浓密长睫,嗓音沉静:“父皇应当知晓,娶妻娶贤,品行为重,好容色不过锦上添花。说句僭越的话,日后儿臣登基,她为皇后,光有一副好皮囊,却无母仪天下的品格,也难堪大用。”

若是其他皇室父子做这等假设,必定要惹得皇帝猜疑。

但永熙帝与皇后青梅竹马,情深意笃,膝下仅有的一双儿女,皆为皇后所诞,这龙椅毫无疑问是要传给这唯一的皇子。

永熙帝自个儿都盼着太子能多些历练,早日接过江山,他也好和皇后游山玩水,颐养天年。

只这小子也不知随了谁,冷清冷心,一心只有江山社稷,对风月之事毫无兴趣。

先前听说要替他议亲,也只提了一点要求:“不求貌美,只求贤良。”

他甚至觉得清河崔氏那个三娘子也不错——

是,崔三娘子的确贤名在外,却是貌比无盐,奇丑无比。

永熙帝看着自家芝兰玉树的儿子,再看那黢黑如炭的崔三娘子,觉得不重美色固然是好事,但堂堂一国储君,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他坚决不同意。

裴琏还反过来劝导他:“六国争霸时,若非有贤后钟无艳规劝,齐国怕是早就丢于宣王之手,又怎会成为六国之佼佼者。贪花好色,实非明君之德,父皇当深勉之。”

永熙帝:“……”

他后宫就一位发妻,他勉什么!

想他和皇后都是知风晓月之人,如何就生出这么块古板无趣的木头。

“反正明婳是朕和你母后精心为你挑选的媳妇,她父母又于朕和你母后有恩,如今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远千里嫁过来,你若敢欺负她,朕有你好看。”

永熙帝淡淡乜着下首的裴琏:“你可听到了?”

裴琏眼神轻晃,起身朝永熙帝一挹:“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事到如今,大婚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虽然目前看来,那谢二娘子与他所期盼的贤妻,相差甚远。

然常言道,堂前教子,枕边教妻。

待到大婚之后,他慢慢教她便是。

翌日清晨,天色尚泛淡青,金吾卫敲响了晨鼓,宫门、坊市门、长安八大城门也陆续开启,出城的进城的赶着骡子骑着马的,络绎不绝,沉寂了一夜的长安城在隆隆鼓声中苏醒,迎来白日的喧闹繁华。

而肃王府后院的并蒂堂内,明婳还躺在芙蓉帐内,酣酣沉睡。

长安夏日闷热,冰鉴里的冰经过一夜也化成了水,屋内温度也随着日光愈发闷热。

明娓来叫明婳起床时,便见那条薄被踢到床尾,自家妹妹抱着个枕头侧卧着,上身只着一件单薄的韶粉色兜衣,露出一大片雪背,帷帐昏暗的光线里,那片裸背如羊脂白玉般,白得发光。

这一幕活色生香,明娓却觉得头疼。

“都多大的人了,怎还踢被子,踢就罢了,好歹遮住肚脐嘛。”

明娓坐在床边,捏了捏妹妹软乎乎的脸颊:“醒醒了,小懒鬼,再不起,我就把樱桃浇酪吃光了哦。”

“唔,樱桃……樱桃……樱桃浇酪!?”

明婳腾得从床上坐起,一双惺忪睡眼四周张望:“哪儿?樱桃浇酪在哪?”

“你看我像不像樱桃浇酪?”

明娓拍了下她的额头,故作严肃道:“快些起床梳妆,莫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明婳这才记起他们如今已经到了长安,今日得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后。

她虽然爱睡懒觉,但在正事上还是不敢懈怠。

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唤来婢子伺候梳妆。

明娓有晨练的习惯,半个时辰前就梳洗完毕,但为着入宫觐见,也坐在镜前改换妆容。

姐妹俩并排坐在黄澄澄的菱花镜前。

明娓:“你睡觉怎的不穿亵衣?我方才一掀被子,光溜溜一个背,像什么话。”

明婳还有点困,迷糊道:“睡前是穿了的,但太热了,睡着睡着就给脱了。”

明娓无法反驳:“唉,长安的确热,火焰山似的。”

明婳:“是吧,在咱们北庭,夜里睡觉还要盖棉被呢。”

明娓:“虽是如此,亵衣还是得穿好。”

明婳:“反正也没人瞧见,若不是为了遮羞,我都想光着睡呢。”

“可不许!”

明娓偏过脸:“现下是没旁人瞧,再过几日,可就有人要瞧了。”

明婳脑子还混沌着:“啊?”

明娓眉梢一挑,“你太子哥哥咯。”

明婳微愣,待反应过来,一张雪白小脸通红:“姐姐,你…你大清早说这个做什么。”

明娓嘿笑一下,也不再逗她,继续梳妆。

明婳却被她那句突然的玩笑,闹得思绪纷飞。

她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却也知道夫妻是要同吃同睡的,有些话本子上还会写,有情人会凑在一起,十指相扣,脸贴脸,唇对唇,鴛鴦交頸,耳鬓厮磨。

从前她看这些,只替话本里的有情人觉得欢喜,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

而今她也要有情郎了,那她是不是也要与情郎脸贴脸,唇对唇……

“二娘子如何脸红成这样,还很热么?”

婢子采月本想给明婳抹胭脂的,一瞧自家娘子粉面桃腮,白里透红,哪里还需要脂粉装饰?

天然便是个闭月羞花的小美人儿。

明婳瞥了眼铜镜里双颊绯红的自己,心虚地垂下眼:“对,是有些热……”

又推开采月的手,从镜前起身:“就这样吧,不用再妆扮了,我去外头透透气。”

采月一头雾水,一旁的明娓朱唇轻翘。

大夏天的,有少女怀春咯。

隅中时分,谢家三兄妹乘车入宫。

谢明霁是外男,前往紫宸宫觐见永熙帝,明娓明婳则换乘软轿,前往皇太后的慈宁宫。

兄妹三人在安礼门分开,谢明霁还不忘安慰两位妹妹:“见到太后和皇后,不必紧张,恪守礼数,谨言慎行便是。”

姐妹俩异口同声:“知道了。”

谢明霁颔首,忽又想到什么,特地叮嘱明婳:“尤其是你,更要规矩些,切莫像昨日那般失仪。”

明婳懵住。

她昨天有失仪吗?她怎么不知道。

不等多说,便有太监在旁提醒,莫要误了时辰。

姐妹俩一起上了轿,明婳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

晨间明媚的阳光静静笼罩着这金碧辉煌的皇城,朱色高墙连绵不绝,碧色琉璃瓦光辉熠熠,一派天家恢弘壮美的气派。

“真漂亮啊。”明婳感叹这斑斓鲜艳的色彩。

明娓瞥了眼,却只觉压抑,她还是更爱一望无垠的金黄沙漠和巍峨圣洁的皑皑雪山。

不多时,软轿停在慈宁宫前。

大宫女早在门口恭候,行罢礼后,笑着提醒:“皇后娘娘也在呢。”

明娓明婳对视一眼,态度越发端正。

慈宁宫内典雅古朴,四处挂着秋香色幔帐,香炉燃着的也是安神凝气的檀香。

姐妹俩入内,绕过一扇七尺高的松鹤延年螺钿屏风,便看到长榻左右坐着的两位雍容贵妇——

右侧那位老妇人,花甲之年,鬓发花白,一袭松绿色锦袍,腕间缠着一串檀木卍字纹佛珠,慈眉善目,宛若老菩萨。

左侧那位中年美妇,雪肤花貌,乌发高盘,耳着翡翠坠儿,一袭月白色织锦宫装将她清瘦的身形衬得愈发窈窕。

她生着一副清婉面庞,不是乍一眼的绝美,但眉眼间萦绕的清冷,宛若高台上的白玉观音般,叫人望之便心生倾慕。

这便是正宫皇后,太子生母,自己日后的婆母?

明婳眼里克制不住的流露出惊艳。

她原以为自家阿娘就够美了,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这么好看。

都说儿子随母,如今母亲长得白玉观音般,儿子怎么会差!

“婳婳,婳婳!”

衣袖被扯了好几下,明婳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姐姐疯狂朝自己使眼色。

再看上座那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正不约而同望向她。

一个眉眼含笑,满是慈爱。

一个神色清冷,透着几分打量。

明婳霎时回过神,连忙请安:“肃王谢伯缙次女谢明婳,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两位娘娘万福金安。”

“好孩子们,都起来吧。”

许太后抬袖笑道,很快有宫人看座。

明娓和明婳端坐着,十分老实乖觉。

许太后和李皇后的视线在这对如花似玉的双生子间流连,当然,最后的视线无一例外落在明婳身上。

毕竟这才是太子妃,日后的一家人。

明婳原以为她不紧张的,但感受到长辈们的打量,尤其是皇后娘娘平静淡漠的视线,一颗心不由得惴惴。

皇后娘娘是不喜欢自己吗?

唔,定然是自己方才失神,叫皇后娘娘不悦了。

她懊恼不已,许太后慈蔼笑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哀家还记得十余年前,肃王妃带着你们来哀家宫中,那时你们俩就丁点大,穿着一样的裙衫,扎着两个小鬏鬏,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稍顿,又望向明婳:“尤其是小婳儿,你幼时便活泼,那时来哀家宫里,还一个劲儿问,太后娘娘,你家孙儿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和他一起玩呢。”

明婳讶然:“我说过这话吗?”

明娓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咬唇低语:“傻子,自称错啦。”

明婳悻悻,连忙起身:“太后恕罪,臣女失言。”

“坐下坐下,又没外人,不拘那些礼数。”

许太后笑吟吟道:“长安与北庭相隔千里,两地有诸多差异,你们姊妹初来长安,一时不习惯也正常,再多待些时日便适应了。”

明婳暗松口气,心道太后娘娘可真好。

就如自家祖母一般和气。

倒是皇后娘娘,始终静坐着,偶尔浅啜茶水,并不怎么说话。

这趟请安下来,几乎都是许太后与她们寒暄。

皇后一共只说了三句话——

“你们母亲身体可好?”这是问姐妹俩的。

“你们兄妹打算在长安住多久?”这是问明娓的。

最后一句才问明婳:“可见过太子了?”

明婳望着白玉观音般的李皇后,紧张得小脸通红:“臣女……臣女见过了,唔,也不算见,就瞧见个背影,太子殿下很高呢……”

她一紧张就话多,还好明娓拉着她的袖子,以作提醒。

李皇后看着眼前这个娇憨局促的小儿媳,柳眉轻蹙。

这般性情,琏儿怕是不喜。

小姑娘嫁过来,恐要受委屈了。

思及此处,她轻叹口气。

明婳这边见皇后又是蹙眉,又是叹气,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皇后娘娘果然不满意她嘛?

细白手指悄悄掐紧,明婳很想告诉皇后娘娘,别不满意我,我很聪明的,有不好的地方可以改的。

但她也知道,这场合不能说这样唐突的话,有失礼数。

及至午时,许太后留着姐妹俩在慈宁宫用膳。

皇后并未留下,事实上她只坐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用过午膳,许太后要午憩,便让身边的嬷嬷带着姐妹花去逛御花园。

姐妹俩告辞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架不住长辈热情好意,还是应下了。

绕过一条观景游廊,引路的老嬷嬷停下脚步,指着东边,对明婳笑道:“二娘子,那边便是东宫了。”

东宫,太子居所。

六日后,也会是她的居所。

明婳好奇张望着,“那太子现下在里面吗?”

话音未落,斜方忽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哥哥不在东宫,他去礼部了。”

下一刻,便见一堵粉墙之后,冒出的两个年轻的锦衫小娘子。

宫人们纷纷行礼:“拜见公主殿下、许三姑娘。”

宫里唯一的公主,便是太子裴琏的胞妹,十岁的长乐公主裴瑶。

至于这位许三姑娘……

那水蓝裙衫的妙龄少女袅袅婷婷朝姐妹俩行了个平辈礼:“两位娘子万福,我是镇北侯府长房三女,许兰君。”

这么一说,明婳也明白了。

这是许太后的娘家侄孙女。

说起来,镇北侯府许家和谢氏也是姻亲,明婳的二叔母就是许氏女。

“我知道你。”

明婳看着许兰君,笑眸弯弯:“二叔母在信里提过,说她娘家有个侄女蕙质兰心,作得一手好诗,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想来便是姐姐了。”

许兰君显然没想到这远在边疆的小娘子竟听说过她,一时赧然:“娘子谬赞了。”

还是个孩子的长乐公主则睁着一双水灵灵眼眸,一会儿看看明娓,一会儿看看明婳。

最后还是憋不住,问道:“你们两个,谁才是我的嫂嫂?”

明娓没说话,只挑眉。

明婳一看姐姐这模样,心有灵犀,也挑眉:“你猜?”

长乐鼓着腮帮子,黑眸滴溜溜,最后伸手指向明婳:“你!”

明婳惊诧:“为何是我?”

长乐:“你白,我喜欢白的。”

明婳:“啊?”

长乐:“反正哥哥白的黑的丑的瘦的他都行,但若要我挑,我便挑你当嫂嫂。”

还没等明婳搞明白什么叫白的黑的丑的瘦的都行,许兰君牵住长乐的手,朝姐妹俩抱歉一笑:“两位娘子见谅,阿瑶妹妹年幼,说话多有冒犯,我们还要去藏书阁,不打扰二位游园了。”

许兰君很快带着小公主离开。

见明婳还盯着她们的背影,老嬷嬷眉心轻动,解释了一嘴:“许三娘子是公主殿下的伴读。”

明婳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明娓却是眯了眯乌眸。

宫中之人说话不会无的放矢,这藏书阁和御花园当真顺路吗?

且那许三娘子方才出现时,眉眼有几分慌乱,显然没料到公主会突然插话——

嗯,有点可疑啊。

明娓心思转了几轮,再次定神,却见自家那没心没肺的傻妹妹已经走到灿烂花丛中,满脸喜色朝她招手:“姐姐快来,这边的牡丹开得好大一朵!还长着金边呢!”

明娓:“……”

这叫她两个月后如何放心回北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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