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书坛,他是一个创新者,把小字放大来写,一样充满霸气

四海易文字 2024-04-16 02:09:53

在20世纪书坛,王蘧常是一个异数,其书法堪称奇葩。

1900年,八国联军进犯中国,天津首遭劫难。王蘧常父亲时任直隶总督裕禄的幕僚。王蘧常即出生于此国难时刻。幸运的是,王蘧常得以在襁褓中随家人辗转逃生,安归故里。后来的王蘧常曾面对艰厄,如上海“孤岛”时期和“文革”时代。不过,除了这两次同代人普遍的劫难之外,生于忧患的王蘧常后来的人生经历大体是平顺的,治学为艺长期连贯。他幼承庭训,青年时代入读唐文治主持的无锡国学专修馆,这是培养传统国学人才的著名学府。从无锡国专学成毕业后,王蘧常终生耕耘教坛,治学作书,得享高寿,这对他在书法上终成正果意义重大。

王蘧常自幼好学,酷爱文史与书法。因为早慧,他被家人寄予厚望,其父以“后右军一千六百五十二年生”铭其出生,认为比清代钱坫的“斯、冰之后,直至小生”更为蕴藉。其中的年数计算有误,王蘧常推说“然以父言,不忍改也”。此铭后由同乡陈淡如奏石,王蘧常以为常用印,显露了王蘧常在孝顺的同时,亦高标自许。

18岁之前,王蘧常临习过多种书体,主要得益于庭训。18岁那年,他得见回嘉兴省亲的外叔祖公沈曾植,从此受到沈曾植的巨大影响。次年,沈曾植再次返乡期间,对他提出了重要学书建议:“凡治学,毋走常蹊,必须觅前人忧绝之境而攀登之,如书法学行草,唐宋诸家,已为人摹烂,即学二王,亦少新意。不如学二王之所自出-章草。自明宋(克)祝(允明)以后,已成绝响,汝能兴灭继绝乎?”此后,王蘧常开始沉浸于汉隶、魏碑、晋代二爨和章草,中年以后更是将主要精力集中于章草。沈曾植像扳道工一样改变了王蘧常的学书道路。这是一条孤独、专一、枯燥、漫长的路,也是最终取得成功的路。

所谓孤独,是说章草是一种较少为人问津的特殊书体,它在书法史上断续存在,没有形成绵亘不绝的连续脉络,没有太多师友可与切磋琢磨。

所谓专一,是说王蘧常从此主攻章草,即使涉猎篆隶出入汉魏,其宗旨也在于丰富章草的营养。

所谓枯燥,是说章草既退出了实用领域,又没有太强的抒情性,还富于程式化,长期操练,难免乏味。

所谓漫长,是说自1918年开始,王蘧常长期致力于章草,矢志不渝。在漫长的追求中,他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青年时期,耳濡目染于沈曾植章草,追求古拙,字形横向延展;中年时代,在章草中融入楷书的法度,追求整饬的格律化,字形纵向拉长;老年时代,春种秋收,吐丝酿蜜,终于达至成功,渐臻化境。

艺术批评可以凭借不同的标准展开,如果以抒情的强度与广度来衡量,王蘧常的书法貌似处处在触犯忌讳:如作品面貌的丰富性不足,终生主攻章草一体;如单字形象变化不多,结构单一,千字一同;如节奏均一,单一如排算子,从头到尾依靠自然承接。这些缺陷当然与王蘧常的独到选择有关,但是也与章草本身的书体制约有关。这种情况说明:书体自身的形式规约强大、牢固而隐蔽,它在暗中掣肘艺术家的表达。

不过,一种标准下的艺术忌讳在另一种标准下有可能被悄悄换算为艺术亮点。假如换一个标准,比如以古雅的标准来衡量,王蘧常就会被认为取得了巨大成功-他的章草“不落唐以后一笔”,虽非人见人爱,但却赢得了专家的激赏。这些赞赏被王蘧常细心收集在晚年撰写的《自述》中。朱关田赞叹王蘧常为杭州岳庙撰写的抱柱长联为“神州之冠”,谢稚柳认为王蘧常书法“千年以来,一人而已”,在笔者看来,均非过誉。就章草而言,在20世纪书坛,王蘧常绝不逊色于沈曾植、王世镗;上溯宋元明清,王蘧常同样足以傲视前贤。另外,将章草由细小之字展大为擘窠巨书,气度恢宏,笔力浑厚,实开拓了前人千古未有之境,值得在书法史上大书特书。

王蘧常成功的秘诀在于他抓住了书法的核心-用笔。他坚持中锋用笔,不管是行笔的中截,还是在行笔的起承转折处,笔笔坚实不虚,笔笔气息连贯,笔笔追求古雅的篆隶古意,坚持意到笔到,意笔相随。经历漫长岁月的耐心锤炼,他渐渐挤掉早年和中年线条中的绵软、松懈、稚嫩之弊,逐步达到晚年的坚实、厚重、苍茫。他的章法、结字、节奏自然单纯,虽然有欠丰富,但是由于精审的控制,彻底涤

除任何恶趣与俗气。直取核心,务求纯粹,正是他打动书法专业人士的魅力所在。

观赏王蘧常的书法,笔者联想起美国画家贾斯帕·约翰斯的早期油画。不必在意约翰斯所画是国旗、箭靶还是字母、数字,也不必在意美术史家称其为波普主义或者其他某某主义,他的画面上那种逼人的坚实、质朴、硬朗的笔触所营造的特殊质感令人动容。那种挤不出一点水分与杂质的纯粹感,与王蘧常的线条具有相似的品质。

中国美学对艺术家的能力构成有复杂的要求,既需多“才”,又要守“法”。王蘧常不缺才能,他以早慧曾赢得康有为、沈曾植等名流的青睐和乡邑贤达的赏识,但是他一直毫不松懈地敬畏法度,丝毫没有依仗知名教授的学者身份轻慢技术训练。王蘧常曾就学习书法提出六条基本经验:专一、敏速、诚正、虚心、博取、穷源。六条经验既不复杂也不晦涩,但是躬行者太少,所以成功者盖寡。他的学书之路看上去中规中矩、老老实实,不无笨拙之感,其实却饱含智慧。王蘧常的经验足以让那些投机取巧而不甘寂寞、朝学执笔而暮欲成名的书法爱好者们警醒过来。

王蘧常(1900-1989)

字瑗仲,浙江嘉兴人,复旦大学教授,他师承康有为、沈曾植、唐文治、梁启超等名家大师,文史哲艺俱通,以经学、史学、诸子学著称,以诗学名世,并三撰秦史,他善书法、书学,以章草为最,书画鉴赏大家谢稚柳曾评其书:“是章草,非章草,实乃蘧草。千年以来,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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