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那年,我刚满八岁,姐姐十二岁,正是最依赖母亲的年纪。
那是1989年末,天寒地冻,我们的家却早已失去了温暖。母亲病重的那一年,我和姐姐成了村里人同情的对象。父亲早早离世,母亲辛苦拉扯我们长大,没想到最终还是敌不过病魔。
母亲下葬的那天,天阴沉沉的,灰蒙蒙的天空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村里的大人们沉默着,孩子们也感受到了异常的气氛,不敢嬉闹。葬礼上,村长站出来,提出让我和姐姐跟着大伯生活。
村长站在灵堂中间,严肃地说:“两孩子没了妈,以后怎么办?亲叔伯的总得搭把手吧。”他的话像石头砸进水里,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偷偷瞥了大伯一眼,他低着头,没看我们。姐姐拉紧我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她眼神里有隐隐的恐惧。
大伯是村里的生产队长,平时家里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好,村里人都说我们算是命好,要是跟着他,不会太受苦。可我知道大伯性子刚硬,话不多,心更硬。再怎么亲近的亲戚,对我们姐弟俩好像也不是发自内心。
果然,大伯最终还是低声说:“村长,实在是困难,家里也有三口人,再添两个……我这负担实在是重啊……”他话音刚落,村里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有些人似乎想劝他,但又停住了。
村长皱着眉,叹了一口气。我和姐姐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觉得自己就像掉在冰窟里,没有一丝温度。就在我们姐弟绝望的时候,五婶突然走了出来。
五婶个子瘦小,站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可那一刻,她轻轻地走上前,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坚决的光芒。她平静地看了大伯一眼,又看了看我和姐姐,语气柔和却坚定地说:“孩子们跟我回家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村长也怔住了,几秒钟后才缓缓问:“你……五婶,家里不是有三个孩子吗?再多两个怕是困难吧……”
五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种母性的温柔:“孩子都是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多俩不碍事,能吃饱饭就行。”她一边说,一边朝我和姐姐走来,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走吧,有人疼才是家。”
那一刻,我几乎落泪。五婶家的日子也不宽裕,她的丈夫在镇上干着体力活,平时家里开支并不多。她家里已经有三个孩子,若再多我们两个,生活势必更加艰难。可五婶的话语温柔坚定,让我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
就这样,我和姐姐被带到了五婶家。
五婶的家并不宽敞,但她特意为我们腾出一间小屋,铺上了她嫁妆时留下的床单和被褥。姐姐很感动,眼里满是泪光,她小声地说:“五婶,我们会努力,不让你们为难的。”
生活在五婶家并不轻松,每天我们要帮着干很多活,挑水、劈柴、帮着看孩子,甚至跟五婶一起去地里干活。
虽然忙碌,但五婶总是在忙碌中为我们姐弟留心,她会悄悄为我们留一块饼子,把煮鸡蛋藏在我们碗里;她会在冬天夜里悄悄起来,给我们添上一层被子。
五婶家的孩子也很懂事,从未因为我们姐弟的到来而产生嫉妒。相反,他们会分享玩具,甚至让出自己最爱的糖果。
然而,生活的艰辛并不会因为五婶的善良而消失。几年过去了,到了90年代初,五婶的丈夫在一次意外中受了伤,不能再干重活。
家里开支一下子增多,生活更加拮据。五婶也开始起早贪黑,拼命打零工养家。
就在这种情况下,村里的亲戚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人嘀咕:“五婶也不容易,这俩孩子也该懂事了,不能一辈子靠着别人啊。”这些话传到我们耳朵里,心里难免生出自卑和愧疚。
有一天夜里,我听到五婶和她丈夫低声争执,五婶的丈夫似乎觉得我们姐弟的存在加重了家庭负担,他压低声音说:“孩子们大了,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了,咱们实在撑不住了。”
那晚我失眠了。第二天,我悄悄和姐姐商量,想要离开五婶家。我们不想成为五婶的负担,不想让她因为我们而背负这么多。
于是,我和姐姐找了个机会,走到五婶面前,鼓起勇气说:“五婶,我们想出去闯一闯,不想再拖累你了。”
五婶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我们,忽然笑了。她没有责怪,也没有劝阻,而是温柔地说:“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是好事。”她眼角含泪,语气却依旧坚定,“不管去哪里,记住,不要忘了初心。”
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和姐姐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五婶给的几块钱,走出了那个温暖的小屋。
我们姐弟在外面的世界摸爬滚打,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靠着彼此的扶持和鼓励,最终也闯出了一片天地。十几年后,当我有能力安顿下来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五婶。
回到家乡的那天,我推开五婶的院门,心中有无限的感激和愧疚。她看到我们回来了,眼中闪着泪光,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在我心中,五婶始终是我的母亲。我和姐姐用心赡养她,为她打造一个温暖的家,也让她安享晚年。正是她用无私的爱,将我们姐弟从冰冷的绝望中拉了出来,让我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这个故事,我每每回忆,都觉得是人生的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不是财富,也不是成功,而是那个在寒冬中对我们伸出双手的女人——五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