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钏,我回来了。”
“你挖野菜挖得好辛苦,以后不用挖了。”
“看,这是皇后的凤冠,只有你配戴。”
“姐姐,做了十八天的皇后,你该让位了。”
“本公主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啊——”
我又做到这个噩梦,薛郎一走,就是十年。
“嘶!”
我被寒窑里唯一的破草床的芒刺刺到,连忙含在嘴里。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我才发现,原本的纤纤玉手已经变样,粗糙、没有人样。
这个梦太真实,让我不得不重视起来。
薛平贵出征十年了,我被刁难、被迫搬家,只换来他战死的消息。
或者,他没有死,而是另结新欢了呢?
我揉着发痒的头皮,回想梦里的场景。
那年,我梦到薛平贵非池中之物,迟早会变成真龙,登上帝位。
我,堂堂相府三千金,不顾父母的反对,三击掌跟父亲断了父女之情。
婚后,苦守寒窑,他这一走,不仅我没饭吃,他也没有了音讯。
如今,我梦到那个梦的延续。
我真的当了皇后,成了国母,却只当了十八天。
“呵……”
我自嘲地笑出声,十八天的皇后,为什么不是十八个时辰呢。
死得更快,岂不是遂了梦中那对男女的心愿。
我摇摇头,不相信薛平贵变心了,梦是反的,一定不是。
梦里那个女人自称西凉公主,名叫代战,长得漂亮,举止高雅。
我想,薛平贵一定是在战场上,和这位公主相识、相爱。
他们在一起了,我算什么?
我为了薛平贵,在寒窑里苦等,每天食不果腹,只有难于下咽的野菜能吃。
梦中,他那张嘴脸,让我头皮发麻,曾经深情的薛郎,已经死了。
“啊——”
我忍不住喊了一大声,心里的委屈、心痛,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嫂子。”
葛青跑进来,脸上就没有一块好皮肤,长年累月的贫穷,让她已经没有女人的样子。
她扶着我起来,给我拍背,
“是不是饿了?”
“我明天再去城里,多要点饭。”
葛青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心里掩盖不住的伤心,找到了发泄口,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
大概是我的哭声太凄厉了,连葛大也跑过来,兄妹俩都在我身边。
他们越劝,我哭得越凶。
“嫂子,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们,好给你做主啊。”
“就是啊,你光是哭,我们又不知道怎么办。”
葛大的声音焦急,想扶我又不好伸手。
我抹着眼泪,脸上的皮肤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早就不像大姑娘的皮肤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
我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说着。
“你们,知道西凉国怎么去吗?”
我想确认一件事,薛平贵真娶了那个公主,我就死心。
兄妹俩面面相觑,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怕是只有二、三十里吧。
葛大拍胸脯保证,“我明天就去那什么西凉国。”
“大哥,你到了西凉国,问问他们的驸马,是不是咱们国家的人,想办法和他见一面。”
我擦干眼泪,给葛大出主意。
以我相府三千金的见识和谋略,除了挖野菜还有其他生活技能。
只要薛平贵变心,我一定不当那个冤大头。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从城里回来,说破嘴皮卖掉了几张手绢。
“弟妹……”
是葛大的声音,我四处查看,没见到人。
“我在这里。”
天哪!
葛大像个真正的乞丐,穿着破破烂烂,脸上还多了几道疤。
他像得失心疯,指天大骂薛平贵是个负心汉,还说他炸死当上西凉驸马了,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以为我会比他还疯,没想到内心却很平静。
这两个月,我想了很多,更想以后都不过挖野菜的生活。
“大哥。”
我拍着葛大的肩膀,把握了一路的肉包子放在他手上,
“吃了吧,吃了心情好点。”
“那个渣渣……”
“他既然无情无义,我又何必抓着个变心的人不放。”
那晚上的梦,我就已经失望了。
葛青听到声音,疯狂地摇着葛大的肩膀,得知薛平贵变心改娶他人,气得直哭。
“青青。”
我怕她气坏身体,为一个变心的男人,太不值得了。
“你们不要难过,他变心,就变吧。”
“嫂子!他……”
“十年了,他还活着,也让我看清楚了一个人,够了。”
我蹲在门口,心里的支撑已经倒了,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换个活法。
当初,为了等薛平贵,我住到最近的这个村子。
现在,不等他了,该为以后的生活做个打算。
我想了一天,想到做买卖的打算。
挖什么野菜,再吃十年,不,我怕是只能挖八年的野菜吧,才能等来十八天的皇后。
呵呵!真是讽刺。
我没空抱怨老天爷捉弄人,只恨当初眼拙,竟然选了这么个玩意儿当丈夫。
做了几个打算,什么都不缺,就缺钱。
老天爷这回没有捉弄我,反而给我送钱来了。
薛平贵穿着锦衣华服,带着如花似玉的代战公主,出现在破寒窑外面。
那身打扮,可真神气。
我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全是岁月的痕迹,望着往日深爱的男人,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宝钏……”
薛平贵露出那样的表情,熟悉得让我觉得虚伪。
附近只住着葛大和葛青,他们见到薛平贵的刹那,一定想揍死他。
“你就是王宝钏。”
代战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无非是仗着她的身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可她这次算计错了。
我只看着薛平贵,以前多想见到他,现在只想离得远远的。
“你害得我好苦。”
我得把这些年受的苦、吃的罪,全让薛平贵都感受一番。
都是他!
不是他我不会从相府三千金,沦落成挖野菜的乡野村妇。
什么真龙托梦,啊呸!全是不要脸的诡辩。
我哭诉,把薛平贵当年指天发誓的那些话都掰扯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掰给他听。
这种忘恩负义的男人,我何必给他面子。
果然,他们夫妻俩都绷不住了,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代战气得转身就走,薛平贵想去追她给她解释,我连忙抓住他的衣服,拿昂贵的布料来擦脸、拧鼻涕。
“王宝钏!”
薛平贵想不到我会变成这样,曾经的柔情早已变卦,他没有继续装深情。
“呸!”
葛青曾经那么喜欢他,这时候只剩下冷言冷语,还有越翻越高的白眼。
我把眼泪鼻涕一抹,轻蔑地看了下脸色青白的薛平贵,
“你要是离开那个公主,回来当薛平贵,就跟我和离。”
“留下钱财,你和我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想跟谁有关系。”
他从穷小子变成驸马爷,过惯了富贵生活,见识了大世面,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那种人上人的生活,没有人比我更懂了。
薛平贵自然舍不得驸马身份,那张脸上的表情,一丝犹豫都没有,叫人留下钱财就迫不及待去追人。
“嫂子!干嘛让他走啊,你等了他十年了。”
葛青不理解,受尽生活苦难还保持一颗纯净的心,太难得了。
我数了数钱,相府不能回去,拿了这些钱到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你们走吗?”
“嫂子?”
“薛平贵给了钱,很快这件事会被传出去,有人来抢我们就没钱了。”
一共有一千两银子和银票,还有些金银珠宝,哪怕只是守着这些钱,够一辈子挥霍了。
如果葛大和葛青不走,我分一半给他们,让他们以后不用要饭过活。
葛大嘴巴动了下,“走,我们都走。”
葛青愣了下,望着地上的钱和东西,连忙进屋拿粗布出来包上。
我们改名换姓,沿着南方走。
走了三个月,我们在一处风景优美、地势平坦的镇子住下来。
我看中了一家三进三出的宅子,立马买下来,当做以后住的地方。
每天一早,我和葛青出去逛,从东边逛到西边,又从南边逛到北边。
这座小镇子,地理位置好,南来北往的货物,在这里多能找到买家。
葛青越来越喜欢这种有钱花、自由自在的生活,再也不念着以前挖野菜的日子,认我做亲姐姐。
“大姐,我们要卖什么啊?”
“卖布吧。”
镇子上有十家客栈,布庄和丝绸庄很少,就连绣娘都不多。
葛青没做过买卖,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只要做一回就懂了。
我对丝绸和布料比价懂,一路上买了些布料,租一块店面做买卖,算下来也就五十两的买卖。
哪怕亏了,也不心疼。
开业第一天,我请了几个漂亮的姑娘,穿着店里的成衣在门口举着伞走来走去。
只要进店的人,不管买不买布,都能得到镇上一包点心。
这包点心,是镇上最有名的点心店买的,一包点心就要十文钱呢。
第一天,就把店里的布匹都卖完了。
我还想了几个点子,比如先给钱订货的规则,既能拿到钱,又能把布料卖出去,减少库存。
成衣的买卖没有布匹的好做,很多人家都喜欢自己量体裁衣。
我就加大布匹的进货,还把镇上才有的布匹货物卖到京城去。
京城有钱人多,喜欢追赶潮流,每年的春天和秋天,我都会叫伙计拉几车货去售卖。
担心被认出来,我化名汪老板,只要给钱就给货。
很快,我把布庄的名声打了出去,生意越来越好。
葛大每天都出去应酬,谈单子,我和葛青主要在店里忙。
葛青拿着一个纸糊的灯笼进店,指着门口一个穿着粗布的小姑娘说,
“大姐,门口有个小姑娘,说她会绣花。”
我走过去,打量站着有点羞怯的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眼睛很漂亮。
“你叫什么?”
“老板娘,我叫小云。”
“你绣的东西呢?”
“在这儿,我看您每天忙进忙出,一定需要手绢擦擦汗。”
小云倒是机灵,双手举着的手帕,上面绣着的蝴蝶,栩栩如生。
我叫她进屋,问了一些问题,原来也是官宦之后。
小云的父亲在京中当官,不知道得罪谁了,贬职途中病重,撒手人寰,留下她们母女孤苦无依。
母女俩流浪到镇子上,花光钱财后,每天靠挖野菜、乞讨度日。
挖野菜。
我好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
“这些,都是你是自己绣的?”
“是啊,我还会绣花、绣山里的小动物们。”
“你现在住哪里?”
“住在镇子外面的破庙里,老板娘请放心,我不会弄脏、弄坏手绢的。”
“暂时搬到店里住吧,等你赚到了钱,再跟母亲买间小院子搬出去。”
“诶?”
小云有点不敢相信,嘴巴微微张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葛青笑着扶着人坐下,摆上鲜果子、倒茶。
我以前也绣过花,手上的冻疮太明显,很多绣庄都不要。
那时候,还是一家布店看我可怜,给了十文钱。
也就是那天,我才能给葛大一个肉包子,知道世上只有赚到钱才能体面地活下去。
小云很像当初的我,出身和经历,她需要一个人帮忙,我能帮,自然会帮一把。
小云暂时留下来,她母亲是个和善的女人,连着一年多的颠沛流离,早就没有养尊处优的气质。
我的买卖越做越大,眼神独到加上对客人大方,卖出去的布从来只多不少,很多回头客。
葛大也像个商人了,整天穿着绫罗绸缎,跟一顿酒肉朋友喝酒、吃肉。
但他不快乐,我看得出来。
那天晚上,我给葛大拿了条薄毯子,他从竹席上起来,朝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还没有睡?”
“大哥有心事啊。”
“没……有吧,现在吃喝不愁,我总觉得不踏实。”
我试探地问,“是不是觉得没有朋友?”
他点头,脸上止不住的惆怅和寂寞。
那些年,过得很穷,可朋友们都真心实意。
如今生活越来越好,再努力一把就能变成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心却越来越空。
我也有这种感觉,却从来不说。
可我不后悔当时的选择,怕再过挖野菜、傻等一个变心男人的蠢生活。
我给葛大倒了一杯茶,“大哥,你要是想出去走走,随时都可以。”
“可店里……”
“没关系的,丁掌柜和秦掌柜,他们都能帮忙,少你没事的。”
我不愿多说,每个人选择不同,不能强求。
三天后,葛大还是走了,我以为葛青会跟着走,没想到她留下来了。
葛青对着我笑,“大姐,我喜欢这个镇子,不想再回京城讨饭吃了。”
她心里对薛平贵有情,他打仗她愿意陪着等,他变心后她就像碎掉的石头,再也不肯回到原点。
我怕葛青心里藏着事不舒服,“有事随时可以跟我说。”
“没什么事,我哥喜欢人多热闹,我只要能过得下去,有吃的、有喝的,就什么也不求了。”
葛青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得没心没肺。
我也跟着笑了,暗地里开始筹划,把买卖做得更大的心愿。
时光匆匆,八年过去。
我以为老皇帝会死,召回薛平贵当皇帝,跟代战一路秀着帝后情,让民间的人歌颂他对爱情忠贞不一。
没想到,薛平贵还是西凉的驸马,西凉王活得也很久。
我纳闷,但没什么兴趣,我更感兴趣明天要进贡的布匹,有没有收好。
走了四年的葛大,突然回来了,还带来个人。
“你……”
我有点不敢相信,那个意气风发、越老越得意的薛平贵,愁成这副样子。
“王宝钏。”
他有点不甘心,声音里全是对我的怨恨。
怨?恨?
我不恨他,不揭穿他的薄情,他哪里有脸怨我?
“娘亲。”
雪儿扎着冲天炮,手里拿着根糖葫芦,一脸娇笑地跑过来。
我连忙抱住人,责怪地问一句,
“李妈呢?怎么没跟着小姐,被人牙子拐走怎么办?”
“夫人,小姐跑得太快了,对不起,下次不敢带她出门找您了。”
李妈是雪儿的乳母,满脸歉意地看着我,精神头很好。
“兄弟,要不要跟我先回去,一会儿官夫人、小姐们要来做衣服呢。”
我感激地朝葛大微笑,这个时候确实是最忙的,雪儿年纪小就算了,我可没有精力应对薛平贵。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上山采药了,晚上就回来。”
“雪儿今天跟私塾的大胖子打架,他说我是小点儿。”
“以后不许打,直接骂他哭。”
“嘿嘿……”
我抱着闺女,让小云带着去玩,等会儿来的人有点多,她们都应付不来的。
四年前,我和落地回老家的冯秀才成亲了。
他敦厚、老实,有点弱不禁风,却真心待我。
他原本有个小医馆,在我的打理下,现在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了。
葛青也找了个意中人,两人天天吵架,她前天吵了一嘴,躲出去收账,还没有回来。
晚上回家,薛平贵坐在我们中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再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心里全部的芥蒂都放下了。
他却不打算放过我,说我的买卖做得很大,现在京中和西凉都有官员贵族,想让我帮忙出资。
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婉言拒绝,冯秀才怕我跟他跑了,躲在一旁偷听。
他听到薛平贵厚脸皮的要求,跑出来指着他骂,
“人家一个千金小姐,嫁给你不知道珍惜就算了,你还想叫她给你掏钱装门面。”
“我呸!我才是她的丈夫,家里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冯秀才难得大声,白净的脸上涨得通红。
我笑了,不是为了他的滑稽,而是为了他的真心。
我配合冯秀才点头,推说家里的事都是他做主。
葛大也出来说薛平贵心术不正,早知道就不带来见面了。
薛平贵在西凉过得一般,代战一直以为她对他的真心能够挡掉一切,没想到挡不住时间。
我没空听他们夫妻俩好不好的消息,第二天就让葛大送薛平贵出城,还特地给几个烧饼,免得他路上饿到了。
薛平贵吃惯了山珍海味,肯定瞧不上这几个烧饼,葛大说他路上就送给叫花子了。
我的心,也像那几个烧饼,他丢弃了,从此就再也不要有瓜葛。
每天日子照旧,看着雪儿一天天长大,我心里总算有了新的寄托。
王家派人来看我,一律不见,我不想再走回头路,也不想帮衬他们。
薛平贵再也没有来,我心里松口一口气。
我盼望着他成为皇帝,看他让民间的读书人为他的爱情歌颂,设想那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可我等到儿子都上私塾了,还是没有等到。
很快,我就知道再也等不到了。
他在西凉做一辈子的驸马,新皇帝登基,那个人不是他。
我守着偌大的家产,和家人、朋友享受在每日的幸福里,再也没有提过薛平贵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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