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2015年震撼全球，那张叙利亚小男孩陈尸海滩的照片吗？

这是一个“难民”与“非法移民”源源不绝、蔓延全球的悲剧时代：

无数磨难的故事背后，是他们对生存的挣扎，对残酷未来的一丝渺茫希望，与对一个“拥有更好生活”机会的向往。

而因种种现实条件的限制与困难，如海关的查缉、警方的追击，和对预计前往之地从地理、路径、规章、语言、环境的种种资讯不对称⋯⋯

无论“辗转入境”或“非法移民”，这种种需求的背后，遂有了无比庞大的“潜在商机”。

这是一笔“梦想的交易”：由难民、非法移民，即广义而言的偷渡客作为“买方”，向提供服务的“卖方”──规模无比庞大的“人蛇集团”，购买一丝希望。

你或许不知道，如今人口走私，早已是仅次于毒品交易，“全世界第二赚钱”的非法盈利产业。

而根据国际人权组织的估算，国际“人蛇集团”从这些非法移民或难民身上，每年平均至少能获得1500亿美元的不法净利──这个数字，约等于全球科技巨头苹果公司2016年净利的3.28倍，或新加坡2016年全年GDP总额2900亿美元的一半。

这规模极其庞大的地下经济，其运作的方式更早已高度组织化：从基层人员的“第一线服务”如边境巡视、打暗号，到偷渡的路线规划、移动方法，再到边界、海关与警方的“打点”贿赂，和抵达目的地之后的“文件合法化”，甚至安排种种合法、非法的工作⋯⋯

各种需求，如今几乎均能由庞大、跨国跨区的“专业团队”、“各司其职”地打造出“成套的服务”，甚至提供“定制化需求”。

但当然，对绝大多数的难民或非法移民而言，这类很可能必须付出散尽家产的高昂费用，却从不能保证接下来命运的交易，本质上仍然是毫无保障和尊严可言。

墨西哥偷渡集团运作实录，下面是我一个记者朋友与墨西哥处理人口走私律师的一次真实谈话，从中，我们或许可以一窥如今“国际人蛇集团”的运作方式：

当我从危地马拉更新签证，再回到墨西哥时，由于工作签证似乎出了点问题，便向当地友人们询问，是否有认识的律师可以帮忙处理。

来自古巴的向导杨迪（化名），遂带我去见了数年前为他“处理一切文件”的律师安德烈（化名）。

“……若只是短期需求，你可以选择作为投资人或外籍工作者，但比较简单且一劳永逸的方式，我会建议你可以选择跟当地人结婚、购买原住民的孩子、或者『成为一个真正的墨西哥人』。”律师安德烈听完我的状况后，这么回答道。

我狐疑地望向杨迪，只见他尴尬笑着别过头，我遂转向律师安德烈问道：“请问什么叫『成为一个真正的墨西哥人』呢？”

“从你点头的那刻起，我就会帮你抹灭掉你之后作为XXX的存在──也就是我会为你制造死亡证明，包含尸体、检验、死亡方式、外交问题等等，都会帮你打点好。”

“然后，我会为你创造一个墨西哥新身份：包含你的父母、户籍、出生证明、成长背景、毕业证书、人生经历等等。你将拥有一个完整的、合法的、正式的墨西哥身份──就像杨迪这样。”

律师安德烈啜了口咖啡后继续道：“当然你的案件相对简单，收费也会比较便宜。”

“大概是多少钱呢？”我好奇道。

“文件费用只需要一千美金，我个人的额外服务，则是看你希望我提供到什么程度。”安德烈答。

“所以，我就会像杨迪再也不是古巴人一样，再也不是中国人了？”我指向杨迪，再次确认。

“是的，法律上的XXX将确定死亡，”安德烈点头。

我心下一缩，极为震惊，又问：“那么，『购买原住民的孩童』是什么样的方式呢？”

“我可以为你向原住民妇女，购买她们养不起的孩子──因为那些孩子们大多数没有正式身份、没有户口，他可以成为你法律上的『非婚生子』，你则会因为作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在为他报户口的同时，拥有墨西哥的身份，这么一来就可以直接入籍墨西哥了。”

“你可以选择『完整拥有』这个孩子，并抚养他长大；或是交由他的原生母亲抚养，并由你给予资金上的照顾──只是后者很容易沦为某种程度上的勒索，所以我并不建议。”律师安德烈继续解释着。

我只想请律师为我搞定工作签证的办理事宜，此刻，却久久无法消化这些“非法身份的文件合法化方式”。

杨迪似是为了疏解我的心情，便向我坦承了他自己的非法旅程：他接受的“服务”是从古巴开始的，对方安排了前往墨西哥的路线和最初的基本文件，他便依照着指示，和每个阶段的接洽人联系、付款交易──而律师的业务，是最后一个步骤，为一整段非法之旅打上“完美的结局”。

最后杨迪以“真正的墨西哥人”身份重生，如今在恰帕斯州的旅游区当舞蹈老师，偶尔还能够以“外国游客”身份，回古巴拜访亲朋好友。

“你可能很难理解，我和我的同伴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在古巴的生活真的太苦了。你若想要一个未来、一个有意义的生活，只能拿命来豪赌一场。”

杨迪说罢，眨着眼笑：“但真的要聪明一点，宁可多花点钱买个保险，不然赌赢了（指偷渡成功）也是白费──千辛万苦到达目的地，却无法找到良好的工作，更不知道哪天会被遣返回去。”

在这一个以毒品交易为最大宗“外汇来源”的国度，人蛇经济的完整度，自然是“结构良好”、“服务妥善”，甚至基于彼此的信任与互利，“非法组织”提供了“非法移民”们，某种程度上的安心与保证。

“在墨西哥，贿赂无所不在、人蛇活动无所不在，但这个被诟病的系统，却提供了我们这些非法移民一个梦想、一个可向往的未来、一个可交易来的保护罩，你知道吗？有没有个『合法身份』，会让我们的人生截然不同。如果钱不是拿来解决问题的，那么钱还有什么意义呢？”杨迪说。

接着在后续的调查之后，我才明白墨西哥的人蛇集团服务，远比我当下所知的还要广泛且绵密，并能提供各式“定制化需求”：

举凡墨西哥正式身份等文件、偷渡前往美国的旅行安排、由危地马拉偷渡入墨西哥的交通安排等，这整套非法的活动，不仅可以被包装成合法的模样、更由基层的第一线人员起，层层叠叠地创造了庞大的经济价值。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蜘蛛网，由需求、利益、权力、恐惧，有时候甚至是信任与友谊所编织而成。

因人类发展不均、战乱频发的悲剧而生，并且持续茁壮──它是一个信仰灰色价值的庞大人脉网络，也是一个巨资横流的地下金脉。

更是当前高歌“全球化社会光明面”的世间，一大无可忽视的讽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