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名乐伎,靠着一手琵琶跟在将军身边。
大军溃败之时,我被皇帝扣上祸乱军心的罪名,下旨替公主和亲。
心甘情愿爬上了敌国皇帝的龙床。
我只想活,至于活在哪,都无所谓。
等等,敌国皇后好像也不错。
第一章
大齐攻下第五座城池的时候,将军赵阔坐不住了。
大殿之上,明宣帝顺着左相给的杆子往下爬,定下了两国和谈之事。
这也是我随军出征的第三年。
我终于带着我的琵琶,回到了大雍京都。
我没如愿等到明宣帝降罪赵阔的旨意,
却被一道圣旨封为遂远郡主,不日将北上大齐和亲。
乐坊里的嬷嬷叫我柳承嬛,京中文人骚客叫我“玉琵琶”。
此时我伏在大殿上,得了明宣帝首肯,才敢微微抬首,直面天颜。
我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与惊艳。
「柳家娘子,你可知罪?」
我重重磕头,冰凉坚硬的石面撞得我额间一片殷红。
「民女知罪。」
「民女行事不端,祸乱军心,愿将功补过,北上大齐以身饲虎。」
明宣帝满意我识时务,捋了捋有些灰白的胡须。
三年前,我是京中炙手可热的琵琶娘子;
如今,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赵阔是大雍最年轻的将军,出身高贵,俊逸非凡,
可即使爱慕者无数,也影响不了他和遂宁公主青梅竹马情谊。
可男人,特别是军营里的男人,哪有不爱喝花酒的。
不过是在乐坊时,因着我与遂宁公主几分肖似的容貌和一手惊为天人的昭君出塞,
赵阔多往台上看了两眼,被同僚拉扯着调笑几句。
不出半日,这流言蜚语就越过宫墙,传到了遂宁公主的耳朵里。
她不屑见我这个低贱的乐伎,朱唇轻启就判了我的生死。
我被送进军营,成了军妓。
白日里给他们浆洗外衫内衣,夜里伺候男人。
不过半月,被乐坊里的教习嬷嬷们用心养出来的一双如葱白般纤长细嫩的手,便生起了冻疮。
赵阔再也不屑于看我一眼,即使我是因他无辜受辱。
直到我不堪受辱,抱着我的琵琶赤足在城墙上弹了一曲十面埋伏。
正当我要跃下城墙时,一件带有温热气息的大氅落到了我肩头。
闻声而来的赵阔将我亲手牵进了他房中。
许是将在外军令不受的缘故,远离了皇城,他越发没有顾忌,
日日将我按在他帐里,让我弹了一曲又一曲。
往后的三年里,我吹着北地的风,弹着南城的小曲,
成了军中将士们最不屑,却又最碰不得的军妓。
赵阔不过是个好看的花架子,几乎是十战九败。
节节败退后,明宣帝也终于意识到,诺大个朝堂,竟无人可用。
而大齐谈和的条件,除了割城让地,还要一名贵女北上和亲。
军中将领无一人受罚,而我成了罪魁祸首。
坐上行往大齐的马车时,我眼中没有半点留恋。
这便是我的故土,用女子白骨累成的土地,绝不会是我的归途。
与我同去大齐的有一个叫李明昭的皇子。
碍于男女有别,我只透过车帘远远地瞥见了一眼,
隐约知晓是个身形消瘦的男子,有一股子书卷气,总垂着头,看不真样貌。
和大雍不一样,大齐皇宫少了些奢侈装饰,透着股肃杀之气。
一路上见到的宫人,端庄持重,眉眼看着比大雍人要深邃些。
入夜的皇宫黑沉沉的,红墙青瓦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却不得不盖着盖头坐在榻上。
不知是不是为了羞辱我,直到夜深,一抹玄色才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感受到来人身上冷冽的气息,只低着头不敢出声。
直到盖头被掀开,抬眼便见如谪仙般的帝王。
赵渭玄高大俊朗,眉目间带着丝邪肆,眼光亮如星子,却因一身帝王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我呆呆看了他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赵渭玄倒是不恼。「
好看?」
我咽了咽口水,心道这人比赵阔好看百倍。
「陛下器宇轩昂,相貌堂堂,与妾身从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这才失了神,望陛下恕罪。」
赵渭玄捏起我的下巴,对视的一瞬间眼底闪过玩味。
「你倒是知趣,说话也好听。」
他的手指摩挲上我的唇瓣,狠狠蹂躏两下,蹭花了我的口脂。
「吾皇也曾说妾身识趣。」
赵渭玄一挑眉,「大雍的皇帝将朕当傻子吗?」
「随便抓个军妓,给个名头就敢丢进大齐来,你们雍人骨头脆得一把就能捏碎,」
「他们把你送到朕身边来,存了什么心思,你可知晓?」
他似是警告般捏起我的手腕,仿佛听到不满意的回答,就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第二章
我这才注意到,我在他面前如同被一道阴影笼罩。
我如实回答,「吾皇爱女心切,不忍遂宁公主远嫁,」
「妾身祸乱军心,但念年纪尚小不忍怪罪,妾身这才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妾身是为两国和平而来。」
赵渭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时间竟笑得直不起腰。
「你这女子,竟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
「大雍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受苦,就让别人家的女儿顶锅,」
「连什么祸乱军心的胡话都说出来了。」
他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顺气。
「罢了,朕就当养个玩意儿养着你吧,闲来无事还可以逗逗趣儿。」
「想来你这样的女子,做这样的事信手拈来吧?」
在他狭促的目光中,我抱起不曾离身的玉琵琶。
「啧,又是这样的曲子,朕听得都腻味了。」
还未过一曲,手上的动作便被赵渭玄不耐地打断。
「你也不必强装风骨,弹些江南小调便是。」
「我大齐女子,天生骨头硬,学不来你们那套,铿锵得朕耳朵疼。」
「如今你来了,也正好让朕听听,所谓靡靡之乐是什么调调。」
顶着他戏谑玩味的眼神,手腕翻动,指尖在丝弦中翻飞拨动。
赵渭玄听得兴起,竟一把将我拉到殿外的院中,
指着一棵开得正盛的梨树,让我坐在下头。
他一夜没叫停,我手上也一刻不敢松懈。
天光微熹时,他才如大梦初醒般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
「爱妃这曲儿弹得好,竟让朕废寝忘食,心神愉悦,」
「往后便夜夜弹吧,好让这皇宫上下都一同赏赏这难得的雅致。」
我踉跄起身,下身酥麻得像被千万根细针扎着。
目送这狗皇帝离去,正准备爬回榻上补上一觉,却被身边的宫女提醒。
「陛下虽未给郡主赐下位份,按着规矩也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我如遭雷劈。
但人在屋檐下,我还是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任小宫女给我折腾了一番。
不同于大雍的温暖湿润,大齐的风犹如战场上最锋利的那柄剑,刮得我骨头缝都冒着寒气。
赵渭玄后宫并不充盈,不说几个位份较低的妃嫔,目前最得宠的便是皇后和荣贵妃。
皇后眉眼弯弯,气度雍容华贵,看着就是个好相处的。
坐在前头的荣贵妃见我来,不屑地撇过眼去,暗骂了句狐媚东西。
我当没听见,向皇后行了礼。
「无需多礼,既进了宫,往后就都是一家姐妹了。」
皇后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照例关心了几句。
这宫中哪有瞒得住的消息,
我在院里弹了一夜琵琶,想必一早就钻进了各宫主子的耳朵里。
荣贵妃见缝插针的要刺我两句。
「听闻妹妹弹得一手好琵琶,颇讨陛下喜欢,吩咐妹妹夜夜都弹呢。」
我不想和她对上,只微微颔首。
「妾身会的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淫巧技,不足挂齿,陛下也就是这两日听个新鲜罢了。」
听我这么说,荣贵妃的语气更加尖锐。
「你自己知道就好,别想着走什么旁门左道乱了宫闱......」
「够了。」皇后出言制止。
「陛下喜欢郡主的琵琶,自是妹妹技艺高超,」
「莫非荣贵妃是怕陛下被一个女子乱了心道?」
她语气中威胁意味不容忽略。
「女子立身本就艰难,在这后宫之中失了宠爱的嫔妃是何下场,荣贵妃难道不清楚?」
「你若自觉清高,再用些立不住脚的幌子挤兑她人,便去过上一过那失宠的日子。」
她一番话将荣贵妃固宠的小心思揭了个干净。
荣贵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面子挂不住,只再坐了半盏茶便说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转眼间,殿内只剩我与皇后二人,正要起身时,却被她叫住。
「遂远郡主远离故土来我大齐,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便同本宫说上一说。」
她的目光灼灼,不似虚情假意,引得我卸下了几分防备。
加之方才那一番话,即使她是口蜜腹剑之人,也得保着后宫一团和气。
我来大齐,只为求生。
委身帝王和攀附皇后,于我而言并无不同。
我去皇后宫里勤快了许多,见人下菜碟的宫人也因着这点不敢对我怠慢。
又因着我本就出身低微,远嫁之时明宣帝自然没有太上心思打点。
自从入了宫,我连外头的时局都不清楚,身边亦无人可用。
只有在皇后宫里,听她偶尔讲两句外头的事儿,心里才有点底。
这日她见我来,有些欲言又止,
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又不好开口。
第三章
皇后试探着问,「郡主同那十二皇子,可有什么交情?」
她说的正是和我一同来北齐的质子李明昭。
「妾身与十二皇子并无交集,只远远见过......可是他出了何事?」
我倾身向她那边,满脸好奇。
皇后见我确实是不太熟识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
「那十二皇子被凤仪郡主瞧上了,这段日子缠得紧,可他偏偏不愿。」
皇后想了想,又道。
「凤仪郡主把这事儿同陛下说了,陛下见他那清高样子也有些生气,便让凤仪郡主自行处置。」
我知晓李明昭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本以为他能长到这个岁数,多多少少有些保命的本事,没想到是个硬骨头。
「凤仪郡主昨日办了宴席,京中贵女都去了。」
说道此处,皇后有些难以启齿,但话到嘴边又不得不说。
「十二皇子被下了药,和一群红楼娼妓关在一处。」
「来报的人说是房里嚎哭声不断,凤仪郡主甘愿毁了他也不愿意让别的世家女子得手。」
我纵使和他素不相识,听见他如此遭遇,心中也生出些怜悯。
见我面色不好,皇后叹了声气。
「原本这些事情,你一个女子是不好知道的,只是你与他终究都是雍人......」
皇后话未落音,我重新扬起笑脸。
「娘娘说笑了,妾身与十二皇子素不相识,更何况如今妾身身在宫中,能顾全自己便谢天谢地了,十二皇子的事,便凭他自己造化吧。」
见我如此,皇后也想到了我被封为遂远郡主之前的遭遇,看着我的目光中带有一丝怜悯。
可我没想到,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却被荣贵妃再三提起。
我回了自己宫苑不久,便听道下人通传荣贵妃驾到。
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只差把自己要挑事儿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呵,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荣贵妃一脚踢开我院子里晒太阳的狸奴,环视一周,嫌弃地皱了皱眉。
「柳承嬛,如今十二皇子遭难,你倒是一点不见忧惧啊?」
我不解。
一个在深宫讨生活的女人,还得分出心去关心一个与我无关的大男人。
「荣贵妃,还真是心怀天下。」
听出我语气中的讽刺,荣贵妃不由分说,一个巴掌便甩到我脸上。
「放肆!本宫也是你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