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娘家也叫后家,后台的后。出嫁的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后台的作用就会显现出来。
所以,后台硬的姑娘,说话都是这种口气:你跟老子装饰(小心)点,信不信老子带个话,后家就能来一葩拉(一大群),把你狗日的仙人板板(祖宗神位)都抽(掀翻)了。
但是很显然,也不是所有的后家都能成为后台,也有这样的娘家——
(1)
希珍挂掉她妈的电话时,老公郑宝在一旁说了一句:“你再这样,除了拖死你自己,还会拖死我。”
希珍的心格登一下,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倾泄出来,立马与郑宝大吵一架。
这不是第一次为了娘家要钱的事干架,但却是郑宝第一次朝她嚷:“滚!滚回你娘家去!赔上你那把贱骨头,给他们熬汤喝!”
郑宝骂完,摔门而去。
(2)
希珍大哭一场,心里怨男人的无情。刚结婚时,郑宝就知道她这个老婆不是白得的,娶了她,就要负担她父母的生活,以及帮扶她弟弟,这都是婚前说好了的。因为岳父岳母说,养大这个女儿,他们是花了钱的,总不能白白让人连盆端走。
岳母说得更明确:“郑宝啊,将来我们全家还得仰仗你们照顾呢!”
郑宝当初点头如捣蒜,说孝顺父母,天经地义。如今,不过短短两年,郑宝就扛不住了。
她也承认,父母的确贪婪了些,不仅婚后继续把持她的工资卡,还隔三差五向她要钱,要么是让她给弟弟买车,要么是让她出资让弟弟练习炒股。这一次打电话,是要求她替弟弟负担房贷,因为弟弟的工资他自己都不够花。
房贷每月是6400,母亲体贴地说:“不让你全贴,你每个月支持一半就好了。”
希珍说:“可是我的工资卡在你那里呀!”
母亲就有些不满:“你那工资才几个钱,用于家里开销都不够。郑宝挣那么多,岳父母有困难,他怎么能不帮?他也不想想,难道老婆是白白给他的?”
母亲絮絮叨叨,转为对希珍的批判,说她无能,拿不住男人,一个家么,当然是女人管钱。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全然忘了当初口口声声说女孩子不会管帐,然后理直气壮地接管了希珍的工资卡至今。
但希珍不想和母亲理论,胡乱应付几句就挂了,她心里想的是,要不和郑宝商量商量,每个月再给娘家拿3200,也不是负担不起。
没想到郑宝就爆发了,为了这3200,让她滚。
希珍就滚了。收拾了东西,回了娘家,郑宝不服软,她就不回去。
(3)
一连几天,郑宝都没有音信,就像老婆跑了根本就不是个事。
希珍劝自己稳住阵脚。从骨子里,她还是相信郑宝对她的感情,不至于因为这3200,就断了夫妻缘份。
她真正的压力,来自娘家。
自从这次回来,母亲就絮絮叨叨,说她没出息,钱的事做不了主,父亲也整日阴沉着脸,不开一丝笑颜。
弟弟倒是没心没肺,安慰希珍:“没事,我也是男人,知道男人扛不了几天的,姐这次你得抻住了,有一就有二,可不能被他拿住了。”
母亲就愤愤地说:“他凭什么拿住你姐?一个外地农村来的泥瓦匠,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弟弟倒是说了公道话:“姐夫可不是泥瓦匠,人家是承包工程的老板!再说姐只有高中学历,配姐夫也算配得过。”
弟弟不提学历还好,一提希珍心里便疼一下,当初她成绩那么好,如果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参加高考,现在至于只能在一家小公司干后勤吗?但父母死活不让她再上学,18岁就出去打工了,好歹还算城市家庭,说出去都不可思议。而弟弟从小不爱学习,父母却砸锅卖铁出高价,拼了牛劲让他勉强考了个三本,就这还动不动在外面吹牛说“我儿是大学生”。
想到这里,希珍只得拼命压抑住心里的不平衡。算了,她想,母亲说得对,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家里养我这么大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和弟弟比什么呢!弟弟可是要帮老周家开枝散叶的人。再说郑宝那个死男人说翻脸就翻脸,若要退步抽身,不还是只有娘家人站在身后吗?
(4)
又过了一周,郑宝依然没有动静。
希珍有些慌了。这才想起自己定位了郑宝的手机。她打开一番研究,发现在她离家的这两周,郑宝连续去了同一个地点,并且每次逗留的时间都超过两个小时。
那是一家卖童装的商店。
实在不放心,希珍让弟弟去探查个究竟。
弟弟开着车去了,拍回来那家童装店的门楣店招,以及坐在店内的老板样子。虽然照片不太清晰,但希珍一眼就认出,那个戴着明晃晃大耳环,姿态妖娆的女老板,分明就是郑宝的前女友秦珊珊!
和郑宝确定关系后,希珍见过秦珊珊一面,据说两人分手后仍是朋友,秦珊珊还大方地祝福了希珍。
希珍气得浑身发抖,郑宝一连几天往秦珊珊那里跑,是什么意思?什么企图?
(5)
一家人都聚集过来,严肃地盯着希珍。
弟弟说:“姐,看来这王八犊子是打算出轨啊!”
母亲说:“什么打算?我看是早就出了!不然会为了一点小钱晾你那么久?”
父亲也少见地开了口,问希珍:“这个事,你打算怎么办?”
希珍万念俱灰,说不出话。
弟弟却一跃而起:“我去揍这王八犊子一顿再说……”
希珍拉住了弟弟,站了起来说:“我亲自去找他问清楚。”
然后,她奔出了门。
弟弟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6)
半小时后,希珍和郑宝在一家咖啡店见面了。
弟弟站在咖啡店外,远远地看着姐姐和姐夫在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
开始,双方的态度还算平和。突然,希珍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给了郑宝一记耳光。
弟弟大惊,要冲进去,希珍却已奔了出来。
“怎么回事?姐,那王八犊子承认了?”弟弟焦急地问。
希珍慢慢点了点头,无力却坚决地说:“我要离婚。”
(7)
客厅里,一家四口默然而坐。
半晌,父亲开口了:“离就离。但财产上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对。”母亲跟着说,“你们一共三套房子,一个商铺,你全都要!不给就闹,闹得他身败名裂!”
反而是弟弟比较迟疑,想了想才开口:“姐离婚后,要怎么办呢?我们家房子也不大……”
“傻子!”母亲说,“只要财产争到手里,还愁房子?别说咱们住的房子可以换一换,你那套房子,也可以卖了换一套更大的!”
父亲也说:“商铺也可以收回来,让儿子做点生意,比风吹日晒的出去打工强。”
“做什么生意啊!”母亲皱眉,“还不如放出去收租,坐家里就有钱。”
三个人叽叽咕咕地商议着,好象希珍离婚后的财产已尽在掌握。
而希珍就坐在他们面前,明明一个大活人,这三个至亲之人却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好象这个话题与她无关。
其实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只是在此时此刻,分外扎心而已。
(8)
好不容易,三个人规划完了,这才同时转向希珍,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他谈条件?要不要请律师?反正他出轨的证据我们是有的,那个童装店女老板就是证据!”
母亲这么说着,眼里竟闪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之光。
希珍舔舔嘴唇,慢慢开了口:“房子,商铺,可能争不到。”
“为什么?”三个人同时惊叫。
希珍顿了顿才说:“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房产早就全部抵押给银行了,再还不上贷款,就要全部被收走,拍卖。”
“混帐!”父亲啪地一拍桌子,向希珍怒喝,“你是怎么搞的!”
希珍嗫嚅着:“我又不管生意上的事,我也没有办法……”
“没用的东西!”母亲也怒了,“你怎么就这么蠢?眼晴瞎了么,找这么个东西!我当初就说这人是个草包,你偏不信,偏要上赶着嫁,如今怎么着?活该!”
母亲絮絮叨叨,发挥着她骂人如剜心的专长,而希珍当然不会忘记,当初母亲听说郑宝年收入好的时候能上百万时,那嘴角都要裂到额头上去。
他们,何曾给过她任何正向的阳光的引导?从小到大,从他们嘴里听到的唯一道理,便是不许忘恩负义,要帮弟弟,贴娘家,否则天打雷劈!他们才不管曾经对她付出过什么,只管能向她索取什么。
任由母亲发泄着巨大的失望和愤怒,过了很久,希珍才有勇气问出一句:“离婚后,我能住在家里吗?”
然后她抬起头,盯着父母的嘴,期待他们说出一句温情的答案。
母亲愤愤地扭过头,闭口不言,等了许久,父亲才简短地说:“离什么婚?多大点事!”
“对!”母亲立即附合,“你明天就回去,把野女人赶走!”
希珍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怯弱地说:“可是,万一,他不要我了怎么办?”
“那你就死守不走啊!”母亲再也没有耐心了,怒骂起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愚蠢的东西!你也不想想,真离了婚,你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男人?他就算外面有了人,好歹管你吃管你喝!你不会算帐的?”
希珍低头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父母都不再作声。到底是弟弟不忍心,问了一句:“姐,你去哪儿?”
希珍回头看着弟弟笑了笑,轻声说了两个字:“回家。”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回我自己的家。”
(9)
娘家小区外的巷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越野车,那是郑宝的车。
希珍走上前去,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坐上去。
郑宝看了她一眼,并不询问什么。
无需询问,以他对希珍的了解,以及对她原生家庭的判断,这次试验,注定是这样的结果。
是的,这是一个试验。
早在上次,两个人因为希珍娘家要钱的事起冲突,便达成了这样一个协议。前女友秦珊珊真的只是友情客串而已,那三套房产和商铺也从来没有被抵押。
如果希珍还想保住自己的小家,保住郑宝的爱和庇护,她必须亲自去验证那个自己从来不敢面对的真相。
她的至亲,到底有没有站在她身后?
答案是,从来就没有。
而她早就知道答案是什么,却一直在骗自己,直到郑宝逼她做出选择。不是郑宝有多残忍,而是只有他才能看到希珍的痛苦,没有人比希珍本人更想摆脱出来,但长久以来形成的惯性令她没有这份力气。
所以,郑宝必须帮她一把,也是在帮自己,帮他和希珍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家。
车子驶出巷口时,希珍哭了,哭得肆无忌惮。
这时郑宝伸出一只手来揉揉她的头发说:“不是有血缘关系就叫亲人,也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就不是亲人,老婆,别怕,你还有我呢!”
作者:断十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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