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九势》:“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
清刘熙载《艺概·书概》对这句话中“软”字的解释是:“能柔能刚之谓软,非有柔无刚之谓软也。”我读过好多文中引用了蔡邕这句话的文章,大体有几种说法:一是多从此说,简单说只有用笔有柔有刚,才能写出变化多端的字;二是说此“软”乃指笔的弹性言,只有笔锋(毫)柔软,才能写出字来;三是干脆含糊其词,只说只有笔软才能如何如何,根本就不解释是什么意思。
反复强调“笔软”是指笔的自然之性,由蔡邕的“书肇于自然”得来这个结论。也就是第二种说法。
笔者认为这里刘熙载对蔡邕这句话的解释恐怕有想当然夸大美化前贤之嫌,后人则以讹传讹。蔡邕所说的“惟笔软”之“软”,当是指笔力软弱,与前文的“力在字中,下笔用力”相呼应。错误理解大多在这“奇怪”二字上,由此而对“软”字进行了美化。按,“奇怪”的本意是:不常见的、离
奇古怪的、或是异于平常难以理解的东西。如枚乘《七发》有句:“此天下怪异诡观也”。李肇《唐国史补》有句:“绛州有碑篆字,与古文不同,颇为怪异”。最有说服力的是徐鼎臣的《说文解字叙》中有一段话:“采史籀、李斯、扬雄之书······而隶书行之以久,习之益工;加以行草八分,纷然间出,返(反)以篆籀为奇怪之迹,不复经心。”可见古用“奇怪”之类词目为反义词,乃贬义,流传至今亦无赞美之意。
古人言事状物喜用对比或正反两方面来述评,如王羲之说:“分间布白,远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稳······”接着话语一转,又说:“当须递相掩盖,不可孤露形影及出其牙锋”。这里的“出其牙锋”当是一些奇形怪状、不明所以的东西,即“奇怪生焉”。
如以软为笔毫,前面讲的都是笔力、笔势,后面忽而一转又讲起了工具,总不免有突兀之感。
笔者认为此句的意思应是:用笔善藏,使力量在字的笔画内体现出来,写出的字蕴含丰富、力不外露(肌肤之丽)。只有笔画(字势)蕴藏的力量不断,才能使人感到气势若虹,有不尽之想。如果用笔软弱无力(惟笔软),则妄生圭角,只能写出一些无可名状、不可理喻的笔画(奇怪生焉)。如此,才能表现出一种无过不及、无乖不戾的符合当时士人审美观点的中和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