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开少年》
我爹烧糊涂了,硬说自己重生了,会捡到太子。
望着跟在他身后清秀的少年,我喂着鸡,一脸无语。
「这已经是你领回家的第一百个太子了!」
「前面九十九个都是假的。」我叹了口气。
「咱家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太子,鸡太子还差不多。」
说着,我一手肘撞开那个少年。
「走开,小心被鸡撞翻。」
少年却拉了拉我的衣角,清澈的眼眸盯着我不放。
「我和你去喂鸡,别赶我走。」
1
我爹从私塾回来时,高兴得眉飞色舞。
见状,我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去,果然看见了一个清秀的少年。
这老头又往家里领人了……
「快来参见太子!」我爹兴奋地说。
我赶着之前收到的猪,一脸无语:「这已经是你领回家的第一百个太子了!」
「前面九十九个都是假的。」
自从生了场大病,我爹不知中了什么邪,硬说自己重生了,会捡到太子,从此带着我享尽荣华富贵。
听起来就不靠谱。
「咱家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太子,鸡太子还差不多。」我没好气地说。
十八九岁的少年只是乖乖地跟在我爹身后,听了我的话,他也不恼,静静地看着我。
「呔,怎么说话的,不准对太子不敬!」我爹瞪我一眼。
我赶着鸡,恨不得一鞭子抽他身上:「让开,别踩着鸡了。」
少年还挡在我面前,垂着眸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朝他摆摆手。
「大少爷,你哪来的就回哪去,别跟着在这添乱了。」
他没有应答,在我要被鸡群拱翻前,伸手将我捞进怀里。
「别赶我走。」他扣住我的手腕,语气恳切,指尖的温热惹得我微微颤动。
「我什么都能做。」他说,「做个鸡太子也行,只要你愿意留下我。」
我抬眸看过去,对上少年的目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次的少年是我爹在山崖下捡着的。
当时的他浑身血污地倒在草丛中,头上被人砸了老大一个坑。
我寻思救人要紧,赶紧和我爹一起送他去了医馆。
少年身上都是伤,就连手指上都有瘀青。
他昏迷了几日,花光了我们家一半的银子,医馆才终于将少年的一条命救活。
连大夫都说他是命大才活了下来。
可等到这少年睁眼时,我刚松下的那口气就又吊了起来。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我们,问道:「我是谁?这是在哪儿?」
这家伙竟然失忆了。
我两眼一黑。
爹却是两眼放光。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压低的嗓音依旧很是兴奋。
「这次肯定没错了!就是他!」
我就知道他又开始陷入他那个捡太子的妄想了。
2
在坚称自己「重生」前,我爹只是个迂腐又普通的秀才。
明明家徒四壁还看不起经商之道,一心只想着入庙堂。
可这读了十几年书,也没见他读出什么名堂来。
张口闭口就是天下事,却连家中油盐事都整不明白。
我娘去世后,家里更是穷得揭不开锅。
爹和九岁的我对着滴米不剩的米缸,大眼瞪小眼。
饿了几日后,我爹终于痛定思痛。
他像是作出了生平最大的让步一般,对着夜色空叹几声。
第二日便开了私塾做教书先生。
得亏他还有个秀才的名头,不然就他这十几年没再能往上考取功名的历史,怕是一个学生也招不来。
爹靠着私塾将我拉扯大,眼看着日子好过了起来,他却忽地大病了一场。
整整一个月陷入昏迷。
就在我以为他会和娘一样离开我时,他猛地退了烧,醒了过来。
他醒来时,我正趴在他的床头哭。
虽然我爹平日里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我还是舍不得他死。
我哭得昏天黑地时,一抬头看见爹醒了,他正望着我发愣。
我一时大喜,正要冲上去抱住他。
他竟瞬间坐起,我扑了个空。
我疑惑地回过头去看,我爹的背竟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大惊,忙爬起来去看他:「爹,爹,你怎么了?」
等我转到他面前,却发现他居然是在狂笑。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能扬到天上去。
他边笑边握住我的肩:「柴米,咱父女俩的好日子要来了!」
3
是了,我叫柴米,柴米油盐的柴米。
我爹叫柴青。
我不服气,曾经问爹凭啥他的名字好听,我的名字就如此俗气。
我爹摇摇头,说问我娘去,这是我娘当时一人拍板定下的名字。
我便跑去问我娘。
我娘说她受够了我爹的假清高。
清高又不能当饭吃,以后我叫柴米,起码这辈子吃喝不愁。
再也不要过穷日子。
我看了看蹲在一旁灰头土脸生火的我爹,觉得我娘说得有道理。
总之,我爹大病一场醒来后,突然就更疯了。
他神神道道地拉着我说悄悄话。
「柴米,爹告诉你,爹重生了。」
「真的?」我掏掏耳朵,半点不感兴趣,敷衍地问他,「那你上辈子咋死的,怎么还能重生?」
「你这丫头,也不说点好话。」我爹瞪我一眼,「爹没和你开玩笑。」
「行,那你说说,咱什么时候能有钱。隔壁的小圆子一天能吃两餐肉,我也想。」我说。
我爹忽地就笑了,他摸摸我的脑袋:「别说一天吃两餐肉了,以后你就是一顿吃一只猪都成!」
「这么狂啊?」我看向我爹,怀疑他脑子烧坏了。
万一他脑子出问题的事被其他人发现了,他不能教书了,我们可怎么活下去啊?
我很担心。
爹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我是相信了,他一脸得意。
「等着吧,过几天,爹能捡到被贼人拐骗的小太子。」
「等他病好,咱们把他送回京城,咱家就飞升了。」
闻言,我摸了摸爹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完了。
我爹不会是真的病傻了吧。
4
连我这个九岁小孩都不信的事,我爹深信不疑。
他隔几日就往家里捡走丢的小孩,一问就说可能是太子。
可没过几日,小孩的家里都会寻上门来,说是自家的孩子。
这些家族有放牛的,有杀猪的,有卖豆腐的,就没一个是皇家的。
从我九岁到现在十六岁,我爹领上门的小孩没一百个,也得有九十个了。
我问我爹:「太子呢?」
他还嘴犟:「下一个就是了。」
我都有些无语:「你不是重生的吗?太子的脸你难道不记得?」
我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孩不都长得一样吗?我没记得住……」
5
从记忆里回过神,眼前失忆的少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
我想了想,也不急。
先收留他几日,按照往常的惯例,过几天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但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个月有余,都完全没有人上门的迹象。
我爹这下更确定了。
「太子肯定是他了,这次准没错。」
我却觉得更不靠谱了。
我看了看坐在我的桌前看书的少年,他的侧脸干干净净,就像天上的月亮似的。
我又低头看了看我的手,刚刚喂完鸡,脏兮兮的。
不是,凭什么啊?他看着我的书,我却在喂鸡。
我的气不打一处来,将他拽过来:「你起来,以后你负责喂鸡。」
「你怎么能让太子喂鸡呢?」我爹急了。
我冷笑一声。
「哼,他白吃白喝,干点活怎么了?我看他和我年岁相仿,不靠自己赚钱,却在这混吃混喝,收留他已经很仁慈了。」
眼看着我爹还要继续和我争论,少年走过来打断了我们。
「我们家可养不起大少爷。」我瞥了他一眼。
少年看向我,伸手拽住我的袖尾:「别赶我走,我和你去喂鸡。」
他抬头看向我,眼睛湿漉漉的,一时倒让我感觉有些语重。
「我什么都能做。」他垂下眸,眼睫微颤。
「做个鸡太子也行,只要你愿意留下我。」
我将手里盛着米的碗塞进他怀里,说道。
「行啊,那你喂鸡吧。」
6
喂鸡不难,少年接过米碗去了鸡圈。
我回到书房,看见爹坐在窗前眉头紧锁。
瞥见我,他连忙摆摆手招呼我过去。
「丫头,你过来看看。」
我凑过去一看,不大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列着名字。
「你来看看哪个名最适合他。」爹努努嘴,「总得给人家想个称呼。」
「不是说人家是太子吗?」我挑了挑眉,「太子的名字还轮得到咱们来取?」
爹直接忽略了我的话,一心沉溺于取名中。
我看了几眼,随口道。
「既然都到咱们家了,就跟咱们姓,姓柴,叫柴火好了。」
「贱名好养活。」
爹顿时瞪大了眼:「怎么能这么敷衍?!」
「怎么敷衍了?」我不服气,「我还叫柴米呢。」
「那是你娘取的!」爹猛地摇头,「他,不能如此随便。」
「我不管,就这么说定了。」我懒得再和爹辩驳下去。
一拍桌子,看向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刚喂完鸡回来的少年。
「你说是吧,柴火?」
少年的肩膀不知为何湿了一块,眉前的黑发压着水雾。
「我觉得挺好。」他向我晃了晃米碗,示意他已经喂完了鸡。
「好什么好?」爹不服气,脑袋从我身后探了出来。
看见少年的一瞬,语调变得疑惑起来。
「你怎么身上全是水?」
少年指了指窗子:「下雨了。」
7
这是捡到少年后的第一场夜雨。
雨打在窗檐边,爹点亮了烛火。
屋子里依旧昏暗,爹拽着少年下棋。
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困了,一边打着哈欠起身一边让我替他。
我捻起黑子,皱眉看向棋局。
捡来的少年不仅会读书,还能对弈,确实和之前捡到的人不同。
「会下吗?」他问我。
我迟疑道:「大概就是围起来吃掉?」
我只见爹下过,从来没有认真学过。
少年轻声笑了一下:「对,差不多。」
而后他朝我点了点下巴,让我落子。
我对棋不熟,只能瞎走一通,一抬手,棋子落在棋局正中。
少年诧异地挑眉,无奈地看向我。
「你确定下在这?这里很容易被困住的。」
我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动摇了。
「不确定……我能悔棋吗?」
「按理说不可以。」他答着,抬眸看了我一眼,又改了口。
「算了,在我这里,你可以。」
我立刻将棋收回,再次落子,下在了棋盘最边缘的位置。
既然中间容易被困,那就走边线好了。
没想到,少年再次倒吸了口凉气。
「还要悔棋吗?」
「我不会。」我将黑子一扔,「不想下了。」
他好脾气地将棋子捡回,说道:「我教你。」
「不要。」我看着他将棋子收好,转变了心意。
「我会象戏,我们玩这个。」
闻言,他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你怎么会这个?」
「以前道观里的云游道士教我的。」我告诉他。
小时候的爹一心要考取功名,常年不在家。
反而是跟着道士,我学了不少。
我拿出象戏,在我们之间摆好。
「我赢了,你以后就叫柴火了。」我说。
少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本来就都可以。」
「那不是为了说服我爹嘛。」我说。
「那要是我赢了呢?」他问。
「那以后我就改名叫『柴火』好了。」我顺口接道。
少年扑哧笑了一声:「也不错。」
我让少年执红棋先走。
「我不太会,你教教我。」他竟然求助似的看着我。
「真的?」我有些怀疑,「你不要为了哄我装作不懂。」
他将双手举过头顶,一脸坦诚:「我真不懂。」
「好吧。」我指着棋盘。
「将帅只能待在田字内,马走日,象走田,兵卒可以过楚河……」
规矩还未说完,「砰」的一声,窗棂骤然一震。
我俩对视一眼,放下棋子。
「别怕,我去看看。」他说着起身往窗子走去。
外面的风声越发地响,混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势比前半夜要大了不少。
少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子,眼尾倏地一跳。
他往外探了半截身子。
好像有黑色的身影闪过。
我看不清窗外的景象,不安地喊他。
「怎么了?」
「没事。」他的声音顺着雨飘了进来,「是树枝被风吹折了,打在窗子上。」
说着,他缩回了身,手上多了根枝丫,而后将窗子合上。
他将枝丫扔进燃着的火盆里,对我笑了笑。
「现在没事了,别担心。」
我看着那根烧起来的枝丫,把心里的疑虑压了下去,大概真是我多想了。
还未开始的棋局被打断,我打了个哈欠,彻底失去了兴致。
「不早了,休息吧。」少年看见我困顿的神色,将我送回了屋子。
8
下了一夜的雨,竟在鸡圈里留下了最深的痕迹。
一觉醒来,鸡圈的篱笆断了好几截,出逃的鸡把菜园里的萝卜叶啃烂了好几株!
我们立在鸡圈前面面相觑。
「怎么办?」少年问我。
我叹口气:「还能怎么办,修呗。」
我蹲下来,将松动的那几根榆木篱笆从土里拽了出来。
少年从我手里接过,试着将两根木头重新搭在一起。
只可惜昨夜拦腰折断,怎么也卡不住。
身后的爹看了片刻,却忽然两眼放光,拍着手大笑。
「我知道了!」
「又知道什么?」我头也没抬,清楚爹的思绪早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我知道了,我想出来了。」爹兴奋地晃了晃少年的肩膀。
「你暂时就跟我们姓,叫『柴拾』好了。」
柴拾,什么烂名字。
难怪我爹考不上什么好功名。
我嗤之以鼻。
少年没所谓:「我都行。」
我站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恶趣味地叫他。
「柴拾,有力气吗?」
闻言,他勾了勾唇:「管够。」
我指着院落中的榆树,对他道。
「那就交给你了,劈两根下来做篱笆。」
爹见要干活了,顿时脚下生风想跑。
我眼疾手快拽住他的后衣领。
「爹,你去把逃走的鸡捉回来。」
9
我爹虽然一拍脑袋给人家取了「柴拾」这种古怪的名字。
但在我这,我高兴的时候,依旧叫少年「柴火」。
有时候故意使坏,和他说。
「柴火,去烧个柴,添把火。」
不高兴的时候,就怪声怪气地叫他「大少爷」「鸡太子」。
反正一肚子烂名字。
柴拾不生气,好脾气地随我叫。
他的这种好脾气随着时间在村子里竟也传开了。
十八九岁的少年成了各家的伙夫,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
去的时候只带着一身力气,回来的时候力气使尽了,怀里倒总是多了各色各样的蔬果。
我看着那些新鲜蔬果,兴奋坏了,拍拍他的肩膀。
「你可以啊,以后就靠你了,比我爹有用。」
他浅浅地笑:「只要你高兴就好。」
有时候,怀里空空的,带回来的是消息。
「我听说明天有赶集,」柴拾垂眸看着我,眼中满是期待,「我想去,你能带我去吗?」
赶集?
我半眯起眼睛,有些犹豫。
见状,似乎怕我会拒绝,柴拾立刻接道。
「你带我去,下次对弈,我让你三子。」
闻言,我撇了撇嘴。
「不要。」
谁稀罕这个。
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失望。
想了想,我挑挑眉,竖起两根手指。
「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愿望。」
「哪两个?」他问。
「第一,负责每天喂鸡。」我说。
他点点头:「这个我早答应你了,当然可以。」
「那行,」我掰下一根手指,接着说道。
「第二,恢复记忆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说着,我紧盯住柴拾的眼睛。
「好。」他伸过手来,将我竖着的指头掰了下去,「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