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中的李莫愁,虽说是个杀人如麻,冷酷绝情的大反派,但她口中反复念叨的那句“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却让人百转千回,感慨良多。
李莫愁虽毒,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她因被渣男陆展元抛弃,才会逐渐形成执拗、狠辣的性格。但陷入个人感情泥沼而不可自拔的李莫愁不知道的是,被她反复念叨着的那首名句,却出自一位十六岁少年的神来之笔。
这位少年便是有“一代词宗”之誉的元好问,与李莫愁借词骂骂咧咧不同,原作者元好问以大气磅礴的气势,借助一只大雁殉情的悲戚故事,发出了对人类爱情的时代诘问,同时这首词也恰好应谶出他颠沛流离,孤苦凄婉的一生……
雁丘孤寂,才子留名公元1190年,十六岁的元好问带着父亲的深深期,许前往并州参加科举,虽然元好问家族在金朝世代为官,但他的父亲元德明显然没有得到祖上福泽,一生仕途不顺,只能在乡下当一名岌岌无名的教书先生。
由于叔父元格一生无子,按照乡下规矩,在家中排行老三的元好问,在很小的时候就过继到元格膝下。元格对他视若己出,悉心培养,在冀州任职期间,介绍了金国学者路择给元好问当老师。
身为翰林学士的路择是个“颜控”,他见元好问小朋友长相俊朗,伶俐可爱,便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在名师指点与良好家庭氛围的熏陶下,七岁的元好问对于未来的仕途满怀信心,因此,十六岁的少年郎在前往并州赴考的路上一路情绪高昂,心情舒畅。
也就是在这次赴考的路上,他偶遇一位猎户,猎户手中提着两只颜色明显不同的死雁,不禁引起了少年的好奇心,便向猎户询问缘由。
不曾想,他竟从猎户那里了解到了大雁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原来,猎户仅仅只捕获了一只大雁,竟不曾想它的同伴——另一只漏网之雁居然围在同伴上空盘旋,久久不愿离开,发出凄厉鸣叫,最后竟猛然一头撞向地面,惨烈而亡。
元好问对这个故事既震惊又感动,最后,他执意向猎户买下两只大雁,将它们好生安葬在汾河岸畔,并立石作记,名为“雁丘”。
与此同时,元好问有感而发,仿照前人笔触,也为两只大雁写下悼亡诗,不曾想,一句“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竟让这首名为《摸鱼儿》的词作成了千古名篇,元好问,这位命运多舛的鲜卑拓跋氏的皇族后裔,也在中华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科场受挫,乐观不屈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着的泥沙,风平浪静时它可以淘出灿烂无比的黄金,但是风高浪急时它也许就成为了险滩上的一堆烂泥。
与其说元好问的这首《摸鱼儿》是赶超温庭筠《杨柳枝词》的爱情绝唱,不如说这是元好问一生命运的真实写照。
当衰颓沦丧的国家命运与个人的荣辱沉浮相关联时,一句“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便成了生命的终极呐喊!
元好问虽然年少成名,但他的仕途却并不顺遂。从十六岁开始,他连续参加五届科考,都因名落孙山而告终。
这对于从小就赋有“神童”之名的元好问来说,无疑是一记重锤。然而,具有“小强”精神的元好问对此却毫不在意,既然科考这条路不行,那便另辟蹊径。
凭借自己创作的许多佳作,他通过结交得到了许多朝中重臣的赏识,元好问的名号也就此在金朝响亮起来,这为他带来不少信心,于是,他收拾旧心情,依旧以良好的心态准备来年的考试。
然而,偏偏天不遂人愿。随着蒙古兵的铁蹄踏入金国疆土,元好问颠沛流离而又曲折困苦的一生就此拉开序幕。
科场受挫,国家遭厄,这样的双重打击让元好问心灰意懒,他此时也如同笔下的那只大雁,发出低低悲鸣: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蒙古兵直逼金都北京,一路烧杀掳掠,尸横遍野,当初金国的繁华已然不在。
1214年,为避战祸,金宣宗不得不迁都南京,而他的哥哥元好古不幸死在乱军之中,元家人不得不仓皇由山西逃亡于河南,并在豫西安顿下来。
在这期间,亲人的离世,国家的纷乱,前途的茫然,让元好问的情绪长期陷入郁闷与惶恐之中,他只得以酒浇愁,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直到1221年,时年三十二岁的元好问方才重整旗鼓,再次参加了一次科考,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上岸,得了进士及第。
但天生没有官运的元好问尚未打卡上班,便被卷入政治漩涡,一场科场纠纷让他沦为“元氏党人”。
天性中自带文人气质的元好问极为忧愤,干脆撂挑子走人,回家耕地。直到三年后,惜才的赵秉文向元好问伸出援手,让他担任国史馆编修。
但是仅仅时隔一年,元好问便因厌倦官场生活而再次选择停薪留职,回家静养。这一次,他要给他的偶像杜甫著书立传,对此,他已积攒下多年文艺评论的功力。
其实,与“诗圣”杜甫一样,面临国家战乱的元好问同样满怀悲愤地留下了许多描写战乱离苦,痛惜民生多艰的不朽诗篇,其中有许多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更具时代气息。
亡国降臣,诗史存名1234年,蒙古联合南宋对金国进行围剿,国祚一百二十年的金国从此消逝在历史长河中。时任左司员外郎的元好问与金国同僚一起被元军俘虏。
随后,元好问被押解到山东聊城囚禁两年,他宦海沉浮的官场生涯也就此落下帷幕。他带着经世济国的理想踏入官场,却亲身经历了国家的大厦倾倒,望着残破的城市以及遍地堆积的累累白骨。
此时的元好问又彷佛化身为他词中的那只孤寂悲鸣的大雁,以俯视的角度悲悯着故土上的芸芸众生,于是,悲怆地提笔写下: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原本人丁兴旺的村落如今却只剩下皑皑白骨,繁华宏伟的街道也变得破败不堪,剩下的只有在哀哀嚎叫的亡国之民!
1239年,年过半百的元好问终于刑满释放,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虽然是亡国之臣,但作为文化顶流的元好问依然受到了元世祖忽必烈的盛情邀请,让他为元朝效力。
元好问断然拒绝了忽必烈的相邀,选择归隐山林,开始潜心编篡史书。在山野中的十载时光,元好问收集了大量的历史资料,编撰出了长达百万余言的《壬辰杂编》以及诗歌总集《中州集》等书。
此外,元好问还为已然驾崩的金朝皇帝、诗人骚客乃至平头百姓撰写了百余篇的碑文,这些著作为后来元人编写《金史》提供了权威的参考资料。
故国已亡,但有生命力的文字却闪耀千秋,当后人摊开这本书时,以往一切繁华又都会跃然纸上,这何尝不是让国家涅槃重生的一种美妙方式。
以诗存史,这里既有那只大雁孤独凄美的哀鸣,更有元好问的字字血泪。
1257年10月12日,时年六十八岁的元好问在获鹿寓舍走完坎坷的一生,虽然在政治上他屡屡受挫,一败涂地,但是在文学上他却是绝对的大佬,他被称为“北方文雄”,一代词宗,成为诗词曲文全面开花的“六边形战士”,在当时的北方文坛独树一帜,颇负盛名。
尤其是他的丧亡诗,可以与杜甫相媲美,比如以下这首《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万里荆襄入战尘,汴州门外即荆榛。蛟龙岂是池中物?虮虱空悲地上臣。心怀天下,情系苍生,这就是元好问经国济世,一生为民的民本情怀。
结语十六岁,他为两只逝去的大雁感怀伤悼,立碑留词,在这以后的日子里,他便真的化身为一只孤雁,在那山河破碎,国丧家亡的每一个艰难的日子里,他都像一位战士,嘶声悲鸣,不断向苍茫大地发出诘问: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然而,直到他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仍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还会提上一坛老酒,再次“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参考资料:《金史·卷一百二十六·列传第六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