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顾建明和冉萍定亲后，应召去往边境执行任务。
临走前，他抓着冉萍的手说：“等我回来，我娶你。”
为了这句话，冉萍等了一辈子。
直到她弥留之际，听见了他已经四世同堂的消息。
……
狭窄的瓦房里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白发苍苍的冉萍躺在床上，弥留时仍不肯闭眼。
她一遍遍呼唤：“建明……”
有小辈的看不下去，蹲下朝她大声解释。
“祖奶奶，您别喊他了，我听爷爷说那个顾建明早就娶了个叫高盼月的女人，他现在已经四世同堂了！”
听到这话，冉萍浑浊的双眼一滞。
紧接着，周围便传来几个老人的叹息。
“你真是倔！顾建明六十几年一个信儿都没给你，你还惦记着他干啥？”
“冉萍啊，你为了他终生不嫁，落得个无儿无女的下场，要不是还有我们这些亲戚，你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是啊，别等他了，你安心的走吧……”
泪水顺着冉萍的眼尾滑落，视线也慢慢黑暗，唯独耳边的声音依旧清晰。
“冉家奶奶过身了！”
一声高喝过后，哭声遍地。
冉萍听了三天的唢呐和鞭炮声，所有的感官才彻底消失。
六十几年的痴心等候，连同她枯槁的遗体，一起埋入黄土。
……
1963年，玲珑村。
鞭炮声再次响起，惊的冉萍浑身一抖。
她回过神，一眼看见砖墙上新写的‘光荣归于六十年代，骄傲属于劳动者’的标语！
这里是村支部，她重生了！
“萍萍，乡亲们都过来了，咱们也该去招呼招呼了。”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冉萍的心跳蓦然一顿。
她转过身，只见眼前的男人一身挺拔军装，眉目俊朗，凝着她的目光透着无限柔情。
冉萍紧缩的瞳孔颤了颤：“顾建明？”
真的是他！
这个让她等到死都没等到的未婚夫！
没等冉萍反应，周围的邻里乡亲的祝福铺天盖地的飞来。
“顾建明年纪轻轻就当上营长，冉萍啊，以后你可要享福了！”
“你们俩从小感情就深厚，现在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回吃的是定亲酒，下回正儿八经的喜酒可也要记得请咱们啊！”
顾建明笑脸应下，而冉萍却冷汗津津。
她看着身旁的男人，耳边还回荡着自己临终前听到的那些话。
为了等顾建明回来，她挨了爹无数次打，又几次差点被卖给别人当老婆，受尽了白眼和屈辱。
为了他一句‘等我回来’，她枯守了一辈子，换来的却是他四世同堂的消息。
不……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想到这儿，冉萍抽出被顾建明牵着的手。
顾建明不解，可见她脸色惨白，立刻关心起来：“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面对他的靠近，冉萍连连后退：“我不想跟你定亲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他听清。
顾建明愣了瞬，而后把她拉到一边，神情严肃又无奈：“萍萍你别闹行不行？咱们说好的，今年我请假回来定亲，等我明年回来就领证，你随军跟我一块儿去驻地。”
听到这话，冉萍悲从中来。
上辈子他也是这么说的，可最后他还是把她抛下了。
回想起自己日日夜夜在村口等待的模样，冉萍眼神逐渐坚定。
她扯下头上喜庆的红花，声音沙哑：“顾建明，我不会再等你了！”
说完，冉萍扔掉手中的红花，当着所有人的面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2章
冉萍一路向前跑，可很快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胳膊。
“萍萍，你站住！”
顾建明拉住她，眉头拧成了结：“到底出了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了吗？”
四目相对，冉萍一时说不出话。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和顾建明的感情非常深，她现在提出分开，他肯定不会答应。
可如果告诉他，她重生了，未来会被他抛弃，他更不会信。
见她沉默，顾建明越发急了：“有什么困难你告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的！”
半晌，冉萍才扯开嘴角：“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
面前男人疑惑的凝视，她又沉浸在上辈的记忆中。
“我梦到我们定亲后，你接到任务去边境，临走前说让我等你回来娶我，可你再也没有回来。”
“大家都说你牺牲了，可我不信，我不肯另嫁他人，爹就下死手打我，还想把我卖给隔壁村的瘸子当老婆。”
“在等你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坐在村口看着那条路，一看就是六十几年，我还是没看到你回来……”
说到这儿，冉萍目露苦涩：“后来别人告诉我，你早就娶了别人，现在我也不想把青春都耗在你的身上。”
听完这些话，顾建明怔了好一会儿，被气笑了：“那只是一个梦，你怎么能因为一个梦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呢？”
说着，顾建明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萍萍，我是军人，除非我死了，否则绝对不可能背叛你。”
“何况我现在也没有离开你，你因为那个梦就不跟我了，那对我也太不公平了。”
冉萍没说话，心中泛起波澜。
是啊，这辈子的顾建明什么都没做，他并没有错，可她已经没有再接受他的打算。
“顾建明，我……”
她刚开口，顾建明就把话接了过来：“如果你还没想好，我可以等你，等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顿了顿，他眼神又真挚了几分：“我发过誓，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然而冉萍抽出手，低着头回答：“对不起，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径自转身走了。
冉萍能感受到身后男人如炬的视线，却也只是攥紧双手加快脚步。
她不能回头，也不会回头。
六十几年的磋磨，她连一秒都不愿回想！
冉萍刚铁了心要和顾建明一刀两断，没想到一进家门被冉父打了一耳光。
“混账！你当着那么多人面跑了，让咱家面子往哪儿搁儿！你不嫁给顾建明，咱以后哪有钱给你弟娶媳妇！”
“要是耽误了咱们家过好日子，老子就揭了你的皮！”
伴着他的叱骂，棍棒重重落在冉萍身上，打的她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上辈子，冉父就因为没拿到顾建明的彩礼钱把她痛打一顿，为了她弟弟能有钱娶媳妇儿，硬是要把她嫁给隔壁村的万元户王瘸子。
她不肯，就被关在家里饿了五天。
最狠的一次，竟然直接她卖到了深山里，她硬是一步步走了回来。
她强撑着那口气，熬过了无数折磨，只为等顾建明回来……
冉萍咬着忍痛，通红的双眼看见屋里正跟弟弟说笑的母亲。
同样是亲生骨肉，就因为她是女孩，所以连一顿饱饭都不能拥有。
见冉萍不吭声，冉父以为她服了软，便放下了棍子。
“明天一早，你给我给顾建明磕头认错，趁他还没反悔，赶紧嫁给他，把彩礼钱拿过来！”
冉萍蜷缩在地，颤抖的手慢慢握紧。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仅要离开顾建明，还要离开这个家！
第3章
当夜。
村子一片寂静，只有几声狗吠。
冉萍背着布袋，看了眼熟睡的父母和弟弟，悄悄走出家门后一路往村口走。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哪怕她不用再受等待的煎熬，也一定会被父母卖给别人当老婆。
要想自由的活着，她只能尽快离开这里。
因着会路过顾建明家，冉萍分外留心。
可刚转过弯，便看到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顾建明家门口，叩响大门。
借着月色，冉萍看见那个女人约莫十八九岁，长发有些凌乱，衣服洋气，脚上传的还是小皮鞋。
像是个城里姑娘。
‘吱’的一声，大门开了。
顾建明从里头走出来，当看到外头的女人，登时愣住：“盼月？”
听到这个名字，冉萍心瞬间一窒。
盼月？高盼月！
她就是自己临死前在家里小辈口中听到的，那个跟顾建明结婚的女人！
冉萍站在暗处，清楚看到顾建明脸上的担忧和后怕：“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一个女孩子，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向首长交待？”
高盼月哽咽：“我听爸说你回家是为了定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建明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顾建明一时无措：“你别哭啊……”
冉萍看见他伸出又收回的手，眸光微暗。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上辈子他们定亲当晚，高盼月就偷跑过来找顾建明了。
在这个年代，一个女人为了他能不顾自身安全跑到这个穷乡僻壤，可见她的用情至深。
高盼月眼巴巴看着顾建明：“我听说你要娶的那个女人是你们村有名的贫困户，就指着她嫁给你，好吃上公家粮。”
顿了顿，她缓缓抓住他的袖口：“而且……她有我对你好、对你真心吗？”
顾建明没有抽回手，沉默了片刻后才回答：“小时候萍萍被她爹打的浑身是伤的时候，我答应过她，长大了娶她，带她离开这里。”
“即便我对她的感情没有到结婚的地步，但我不能出尔反尔，何况这是她最快脱离她爹的办法。”
寥寥几句，像是巨石重重砸在冉萍心上，痛的她红了眼。
她终于明白顾建明为什么能抛下她了，因为他对她从始至终只是同情。
而她却守着那句承诺，苦等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
真是讽刺……
泪水抑制不住的掉，冉萍不停地擦。
上辈子她不知道为顾建明流了多少泪，但这一次为的只是错付一生的自己。
见顾建明把高盼月带进家里又关上门，冉萍缓和心绪，头也不回地走过他的家门。
可就在她走到村口时，身后传来尖锐的锣声。
“冉萍！你个死丫头跑哪儿了？”
“冉萍不见了，大家都帮忙找找！她可是我们冉家的命根子啊！”
伴着冉父气急败坏的怒吼，各家各户都亮起了光。
冉萍呼吸瞬间窒住，双腿微颤着后退。
夜色中，一盏盏煤油灯四面八方汇聚，慢慢朝这边过来。
灯光微弱，她却觉得那些细小的火光像是一条吃人的巨龙，将要把她吞没……
第4章
“冉萍！你在哪儿呢！”
听着冉父和其他人的呼喊，冉萍背脊一阵寒凉，她连退数步后转身就跑。
可周围太黑，她一个没注意，踩到一块碎石摔倒在地上。
脚踝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冉萍倒吸口凉气。
眼看着他们举着灯越来越近，她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绝望慢慢侵袭她的全身。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
等对方靠近，她才发现是顾建明。
冉萍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把把她抱起，走到草垛后躲了起来。
男人将她挡在身前，月光照着他的眉眼，温柔深邃。
“顾建明，你……”
“先别说话。”
顾建明低声打断，目光警惕地望着来来回回的村民。
直到众人远去，他才看向身前表情复杂的女人：“萍萍，你先是不跟我定亲，现在还趁夜离开，你到底怎么了？”
冉萍抿抿唇，主动推开顾建明：“我配不上你，你一旦娶了我，那我爹妈还有弟弟都会赖上你，你有大好前途，我不想拖累你。”
顾建明愣住。
冉萍看着他，声音沙哑了些：“……我听见你跟那个女人说的话了。”
“童言无忌，你没必要为了小时候说的话搭上自己一辈子，只要离开这里，我到哪儿都能活，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她，我成全你们。”
说完，她也不去看顾建明是什么表情，抬腿就要走。
可刚走两步，手腕就被紧紧攥住。
“萍萍，我从不觉得你是拖累。”
顾建明看着冉萍坚决的脸庞，心头烦闷萦绕。
在他的记忆中，她性子怯懦，什么事都由着别人做主。
但今天她好像变了个人，不仅没了往日的软弱，连眼中对他的依恋都消失了。
冉萍沉默。
他没有否认他喜欢高盼月。
不过于她而言，他的想法已经不再重要，她求的不过是自由。
僵持之下，终究是顾建明服软劝道：“如果你非要走，就跟我一起走吧。”
顿了顿，他语气又了温和些：“我请了三天假回来定亲，明天就要归队了，你先跟我去市里生活一段时间，你爹妈这边我会处理。”
“如果你还是觉得一个人好，我就帮你找份工作，你可以过自己的日子。”
冉萍看着男人真挚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撇开辜负自己不说，顾建明真的是个好男人。
可造化弄人，只能说他们有缘无分。
权衡片刻，冉萍点了头，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
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顾建明把冉萍带回了家，准备第二天带着她和高盼月回县城。
一进屋，冉萍就看见高盼月正女主人似的整理顾建明的衣服。
两人目光相撞，高盼月眼底闪过抹不悦，意有所指：“建明哥，她就是你的那个‘扶贫’对象？”
顾建明也没有责备，只是有些无奈：“盼月，你别胡说。”
而后又看向冉萍，压低了声音：“你别跟她计较，她是首长的女儿，从小被惯坏了。”
冉萍不言。
她看的出顾建明对高盼月的纵容和保护，这是她两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
因为顾建明父母早亡，家里只剩他一个。
他便把收拾过的房间留给她们，自己去厨房搭了个木板将就。
夜渐深。
冉萍面对墙侧躺着，毫无睡意。
离她半个胳膊的高盼月冷不丁开口：“建明哥不喜欢你，你要是想为他着想就别拖他后腿。”
冉萍眼神渐黯。
她不想跟高盼月争，也清楚现在的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忍忍吧。
再过两天，她就解脱了。
第5章
次日一大早。
顾建明带着冉萍和高盼月坐上去县城的长途车。
冉萍刚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高盼月却直接挤开她坐下。
“建明哥，我不太舒服……”
高盼月软绵绵地说着，还顺手把顾建明拉过来坐着。
顾建明有些无奈，倾身帮她打开车窗。
而后才转头看向冉萍，语气有些歉意：“盼月她容易晕车，我们先照顾着她吧。”
一字一句，都在维护高盼月。
冉萍提着袋子的手紧了紧，一声不吭地坐到他们后面。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
冉萍看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感慨万千。
两辈子以来，除了被卖到山的那一边，她从没离开过村子，也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在这一刻，她真正有了重生的感觉。
前面高盼月和顾建明一直在说话，内容都是她不懂的东西。
冉萍看见田里有几个孩子在撒欢，不由想起小时候。
那时她八岁，被喝多了的父亲打的遍体鳞伤，而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弟弟冷眼旁观。
直到父亲打累了，她才跑了出去。
她躲在草垛后面哭，碰上了放牛回去的顾建明。
哪怕自己的记忆已经经过半个世纪的洗礼，冉萍依然记得那个男孩的誓言。
他说：“别怕，我以后去当兵，保卫国家也保护你。”
他还怕她不信，伸出小指又说：“我们拉勾，长大以后我娶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想着想着，冉萍红了眼。
她用一生深爱的男人，终究是虚无的……
这时，顾建明突然起身坐到她身边。
见她两眼通红，他皱起眉：“怎么了？”
冉萍敛去眼底涩然，余光看了眼前面已经昏昏欲睡的高盼月：“没什么。”
沉默间，顾建明踌躇了很久才重新打开话匣子：“萍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冉萍怔住。
他又继续说：“打从你不想定亲那时候开始，你整个人就变了，和我……也不亲近了。”
顾建明看着她，眼神中是似有若无的担忧。
冉萍垂眸：“我……”
她刚开口，高盼月就迷迷糊糊呢喃：“建明哥，我好想吐……”
顾建明立刻起身过去，把她扶正又把窗口开大：“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面对这一幕，冉萍重新望向窗外，含泪一笑。
因为当局者迷，所以顾建明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什么变了。
两个小时后，三人在火车站下了车。
顾建明去买票，高盼月软磨硬泡地也要跟着。
冉萍站在门口，环顾着陌生的一切。
忽然，一个蓬头垢面地老太太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姑娘，你看见我老头子没？”
冉萍还没反应，一旁的车站秩序员就提醒道：“你别理这个老太太，她老伴儿三十年前跟别的女人跑了，后来她疯了，天天来这儿等她老伴儿。”
听到这话，她的心不由一缩。
这个老太太和上辈子的她何其相似，如果这一世的她还跟上辈子那样，是不是也会像老太太一样……
面对老太太祈求答案的目光，冉萍看了眼跟高盼月站在一起的顾建明。
她拂去老人肩上的枯叶，轻声开口。
“别等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第6章
当天下午，三人坐上了去市里的火车。
顾建明和高盼月坐在一边，冉萍的位置在他们对面。
顾建明拿出帕子擦了擦坐位和桌子，高盼月才坐过去。
“建明哥，你对我真好，总是记得我爱干净。”
高盼月一脸甜蜜，又把暗自得意的目光投向冉萍。
顾建明又把冉萍的座位擦了一遍，叹了口气：“盼月年纪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冉萍直接回答：“她好像跟我同岁。”
顾建明皱起眉，没有说话。
一阵鸣笛过后，火车缓缓驶离月台。
高盼月依旧缠着顾建明谈天说地，故意聊些冉萍不懂的话题。
冉萍觉得有些烦，起身走到车厢连接处看着车窗外。
窗外一幕幕倒退的景色，像极了上一世她缓慢煎熬的人生。
“不舒服吗？”顾建明跟着过来了。
冉萍没有看他：“从来没出过远门，觉得新鲜。”
又是一阵沉默后，顾建明轻轻握住她的手：“萍萍，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顿了顿，他解释道：“我知道你误会我跟盼月了，我对她的照顾只是因为首长，她要是出事，我不好跟首长交待。”
冉萍皱起眉。
短短一天，她已经把顾建明对高盼月的偏爱看的很清楚了。
她正准备抽出手，顾建明居然把一沓钱和粮票递给她。
“你不肯信我不就是因为那个梦吗？现在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这是我当兵以来所有的津贴。”
冉萍眼神一震，忙要还回去。
顾建明硬是把钱票塞到她口袋里：“我会向你证明，我不是你梦里那样的人。”
他的目光真挚热烈，灼烧着冉萍已经坚硬的心。
如果她没有重生，她一定会被这个男人打动。
可脑子里的记忆，还有一路上顾建明对高盼月下意识的照顾都在提醒她，她是不被爱的一方……
碍于顾建明的坚持，冉萍没有再推辞。
天渐黑。
高盼月说肚子饿了，又不想吃带来的馒头，顾建明便乘着停站的空隙，准备下去给她买了盒饭。
刚站起身，他看向冉萍：“萍萍，你要不要也一份？”
冉萍摇摇头。
见她拒绝，顾建明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买了饭就匆匆上来给高盼月打开，还把里头的辣椒都挑了出来。
一旁的大婶看见了，忍不住夸赞：“小伙子可会真疼媳妇啊！”
这话一出，高盼月羞涩一笑，而顾建明手一顿，意识到什么似的，忙放下筷子望向冉萍。
可嘴里的解释在看到冉萍平静的侧脸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一直看着车窗，好像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一切。
顾建明皱起眉，只觉胸口被石头压着一样，透不过气。
冉萍没有听到顾建明的否认，眼底划过抹释然。
在外人看来，顾建明和高盼月更相配，她能做的只有成全。
火车一路向前。
这一路，冉萍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直到次日凌晨，火车停靠在太蓬县。
天才蒙蒙亮，安静的车厢呼噜声此起彼伏。
高盼月靠在顾建明的肩膀睡着，而熟睡的顾建明的头也微微靠向她。
冉萍看了一眼，把顾建明给她的粮票轻轻塞进他的口袋。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提前下了车。
没多久，火车开动。
冉萍站在月台，她看着火车远去后转身朝相反的地方走。
顾建明，这一别，我们再不相见。
第7章
下车后，迎接她的是无边的夜色。
走出火车站，冉萍提着编织袋，举目四方，心下一片茫然。
她离开的时候光顾着动作快，完全没想过下来了怎么办呀？
好在她从前一直很勤快，手上有积蓄，但不多。
她上一世没有在城里居住过，对于城市的了解都是从各大平台上来的。
想了想，找了个招待所先住下。
六十年代的招待所，条件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冉萍洗漱完躺下，脑子里细细盘算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现在她已经离开了玲珑村，也离开了顾建明，得先生存生存下来再说。
太蓬县是个不错的地方，明天去找份工作，现在这里稳定下来，再想以后的事情。
想着想着，思绪就模糊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冉萍就离开了招待所。
她去了医院，也去了一些诊所，却都以她没有工作经验而将她拒之门外。
直到来到一家名叫“振华药铺”的时候，这里的老板张振华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哪里来的？”
冉萍说：“我是从江县玲珑村的人。”
一听说她是农村里来的，长得还十分标志，就让她留下来试两天工。
“你试两天，行就做，不行就走人！留的下来，每个月给你10块钱，包吃包住。”
“好！”冉萍一口答应。
这个药铺单纯是卖药的，她只需要在有人来买药的时候给人配药就行了。
每天看八小时的店，还包吃住，很适合她。
冉萍住在药铺的阁楼，阁楼有两间房，一件是老板夫妇的，一间小的杂货间弄了张床就是她的房间。
但好在是落脚了。
太蓬县居住的人口不算少，正好最近倒春寒，许多人都病了，来拿药的人也不少。
所以冉萍基本从早忙到晚。
只中间老板娘喊吃饭，刨几口饭，就又去看店，她干活干得很卖力。
就这样过了试工期。
却没想到，第三天早上，老板娘一早就出门了，说要回娘家。
只有老板和冉萍在店里。
冉萍依旧忙得脚不沾地，她上一世是赤脚医生，后来村上要给她编制，却被她弟弟的女儿冉玲顶替了。
冉玲是她的侄女，如果没工作也逃不过和她一样的命运，冉萍就把那个编制给了她的侄女。
这一世，又不知道她的命运该如何。
忙完中午，冉萍在自己的小房间小憩。
却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放轻脚步走出去一看，只见老板张振华搂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进了他和老板的房间。
“你怎么才来找我！”
“不得等你家的母老虎走了我再来？”
冉萍捂住自己的嘴，这个张振华胆子可真大，大白天的就带着情人回来！
她不敢发声，默默回了房间。
有些心疼那个做得一手好饭的老板娘。
这些男人，大多都是见异思迁，顾建明是这样，张振华也是这样。
冉萍不禁摇摇头，只觉得怪没意思的。
她正要继续小憩，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一道尖锐的声音：“这个女人是谁！”
继而就听到“嘭”的一声！
冉萍起来打开门，眼前的一幕令她瞳孔骤缩。
第8章
老板娘郑玉倒在楼下的血泊中，老板在一边手足无措。
“老板娘！”
冉萍心底一沉，连忙下去看老板娘的情况！
她撞到了头，一直流血。
郑玉眼中都是泪：“小冉，救命……”
“送你媳妇儿去医院啊！愣着干嘛！”
冉萍这时候急得忘了谁是老板，冲着张振华大吼！
“我，我去拿钱！”在他磨蹭的这一会儿，冉萍拿出干净的纱布给郑玉按压止血，还好阁楼不高，伤势不是很重。
止了血，冉萍又用碘伏棉签给郑玉消毒。
“还好还好，没事的。”冉萍安慰郑玉道。
郑玉头部很痛，但她发现冉萍的手法很有讲究：“好。”
不一会儿，冉萍就给郑玉处理好了伤口，这时候张振华才慢吞吞地拿钱下来：“走走走，去医院！”
郑玉看了一眼冉萍，冉萍拍了拍她的肩膀：“要去检查一下的。”
于是他们二人一起去了医院，留下冉萍收拾现场。
到了晚上，回来的却只有郑玉一个人。1
她失魂落魄的，一进店就坐在了椅子上，目光不知道看向何处。
冉萍在心里叹了口气，郑玉应该是提前回来撞上了，诶！
“老板娘，吃饭了吗？今天我来做饭吧！”
郑玉摇了摇头：“今天多谢你了，我带你出去吃！”
这条街上有餐馆，冉萍跟着郑玉走了进去，郑玉让她点菜，冉萍照顾着郑玉的伤，点了些清淡的，譬如清炒丝瓜之类的。
但郑玉是太蓬县本土人，口味一向吃的重。
她点了毛血旺跟大蒜炒猪肝。
“今天多谢你，让你见笑了。”做完这些，郑玉再次开口向冉萍道谢。
接着她又说：“这家店是我家里的，我现在想跟他离婚，你是他招来的人，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冉萍心底一沉：“老板娘，你是要开除我吗？”
才得来的工作，就这样没了吗？
郑玉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知道那根弦就松了下来：“不是，是想问你要继续留下来，还是离开。”
“当然要留下！虽然我是他招来的人，但我跟他没有别的任何关系！他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我也遇到过，恨死他们这种人了。”
冉萍想起了顾建明和高盼月，上辈子他不就是遇到了高盼月就见异思迁了吗？
话音落下，她就发现郑玉脸上愁云密布：“老板娘，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婚？”
就听郑玉说：“已经离了！我们没有办结婚证，现在是他对不起我，所以我们协议离了。”
冉萍咂舌。
其实在六十年代，女性思想逐渐在解放，许多女子都是敢爱敢恨，如果没有三年后的那场浩劫就好了。
而且这个时候许多人是没有办结婚证的，所以离婚也很简单。
不像2024年，结婚只要结婚证，离婚还弄个冷静期，就想把人困死在婚姻里。
“恭喜老板娘！”冉萍祝贺道。
说着话，菜上来了。
二人吃过饭就回了店里，现在店里只有冉萍和郑玉两个人，加上郑玉还要养伤，冉萍就更忙碌了。
不过她很喜欢这种实在的忙碌。
郑玉的伤慢慢好起来了，冉萍跟着她去医药厂谈价格进货，再货比三家，学到了不少东西。
冉萍跟着她这样卖力干活，郑玉也没有亏待她，提高了冉萍的待遇。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冉萍已经22岁。
第9章
冉萍的手里有了一笔积蓄，还考了医师资格证。
郑玉也去考了护士证，她和冉萍准备把这个药店变成一个小诊所。
可就在这时，抗美援越的战争打响了！
上边发布了征集后勤志愿者的命令，郑玉询问冉萍的意思。
冉萍却愣住了。
这场战争，就是让她和顾建明分别的战争。
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战争。
“玉姐，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很久，等那时我们再回头搞诊所，黄花菜都凉了。”
这场战场持续了十一年，或许她们中途能回来，但那时必然也是物是人非。
“如果要去，就要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郑玉点了点头：“如果不计较这些得失，你怎么想?”
如果不计较这些得失吗？
“那我当然，也想为我的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冉萍是想安居乐业，也知道在之后国家是能够给他们带来安稳的生活，可现在还在打基础的时候。1
上一世是没能力，这一世，她没理由退缩。
郑玉很欣赏冉萍，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咱们就去！”
二人关闭了店铺，毅然决然踏上了征途，跟随组织从蒙自到越南黄连山下的一个小山沟里回防。
“冉萍，前线又下来几个伤患，你现在立刻准备手术！”
医疗队队长紧急安排冉萍，因为冉萍有着初中学历，且还挺有本事，一来就大放异彩。
但接踵而来的，就是做不完的手术。
郑玉是在护士队伍，却不跟冉萍在一个地方。
过了一年半，冉萍所在这支医疗队由于能力突出，被安排到了战事最紧，最危险的地方去。
这些日子以来，冉萍忙得脚不沾地。
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国内，文革已经悄悄开始了。
这天是中秋，一个伤兵眼睛被炸伤，满脸都是鲜血。
纵然冉萍见过很多场面，但每次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温柔地指挥着护士清洗，一边准备手术的东西。
突然间，伤兵说话了：“医生，等会如果麻醉是要打在头上的话，可以不打麻醉吗？”
不打麻醉？
冉萍摇头：“你受不了那种痛！”
伤兵声音坚韧：“我可以，我的营长还在前线，如果我打了麻醉，我会被影响到思绪，我不能让他孤军奋战。”
冉萍叹息：“别说这种傻话，你的营长也不想你受这种苦。”
现在的麻醉的确不太好，副作用不小，不过在这个年代，有的用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呢？
但伤兵还是坚持，否则他就拒绝治疗。
这样的情况冉萍还是第一次碰到，让护士先给他止血，去问了医疗队长陈绌。
陈绌似乎是认得这个伤兵：“你继续去劝劝他，我也找人来劝劝。”
冉萍点头，回到等候区去看伤兵的情况。
到了他的手术，冉萍推他去手术台的时候，他还是很倔强。
“冉医生，求求你了！我真的不能伤了脑子。”
“医生，直接给他上麻醉！”
冉萍正想着怎么劝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
她心底一沉，怎么在这里能碰到顾建明？
第10章
冉萍回了头，迎面走来的男人军装挺拔，比起三年前，他更成熟稳重了。
脸上伤口心碎，皮肤也更加黝黑。
顾建明狭眸微眯，有些不可置信。
在他的印象中，冉萍哪里会医术？
冉萍没有跟思绪过多纠缠，她猜到了，顾建明大概就是这个伤兵的营长。
她回过头跟伤兵说：“听到没？你营长发话了！”
说着，疾步将人推进了手术室。
顾建明看着手术室关闭的大门，心中翻山倒海，这竟然真的是冉萍！
自从三年前她从火车上逃走，他就找了她三年。
他想，冉萍虽然读了些书但是并没有出过远门，说不定又回去了，他回去将玲珑村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她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这些疑惑萦绕在顾建明的心头，找了三年的人近在咫尺，他却也只能将这些心思按下来。
毕竟，他的好兄弟杜伟还在急救。
五个小时后，杜伟被推了出来。9
冉萍和另一个医生疲倦地跟着走出来，顾建明跟着杜伟，只是回眸看了她一眼。
但冉萍却垂着头摘塑胶手套，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台手术结束了，吃完饭还要继续。
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
而且已经过去三年了，顾建明跟高盼月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
晚上，做完最后一台手术，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冉萍随便喝了一点粥，就准备去睡觉。
又想着去看看伤员的情况，一去却发现，顾建明这个营长，竟然一直守着杜伟！
顾建明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冉萍，正要说话，就被一个伤患打断：“冉医生，俺的腿还保得住吗？俺还想多杀几个鬼子呢！”
冉萍微微一笑：“不信我的技术吗？”
这个伤患也苦笑：“都说医疗大队冉医生妙手回春，诶，俺就是愁啊！”
“你会好起来的，别怕！咱们也一定会取得胜利！”
“冉医生你人怪好的嘞！俺就喜欢你这种实诚的姑娘！没有结婚的话考虑下俺呗！俺家里有的是钱！”伤患油嘴滑舌的。
冉萍也不气，在这里经常会有人开这样的玩笑，她只是淡淡一笑。
正要说点什么，就见顾建明走了上来，在那人的伤处敲了下，伤患发出惨叫，旁边的没睡的人都哈哈大笑。
“谁准你调戏医疗兵？”
顾建明眉目不怒自威，伤患连忙收声：“营长，我只是跟她开个玩笑。”
“下次不敢了。”
冉萍没有说话，走去看杜伟的情况。
杜伟的眼睛是保住了，但视力就不好说了，得看恢复情况。
这个时候他已经清醒了，见冉萍来了，道了谢。
“谢谢你，冉医生，我才知道如果我再拖一点，这个眼睛就保不住了。”
冉萍看了他的伤口，正常的：“那你还是谢谢你的营长吧，他不来，你眼睛确实是保不住。”
说完就去看下一床。
而她的余光，并没有忽略那个坐在杜伟床前的男人，他也正在看着自己。
她忽然脑子里有个猜测，顾建明不会专门在这里等着她的吧？
第11章
果然，顾建明一步一步朝着冉萍走过来，她不太想应付他。
提步想走，就听到有人来报告：“营长！紧急情况！”
下一刻，顾建明看了冉萍一眼，二话不说离开了。
冉萍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们有紧急情况，说明自己也要有紧急情况了！
于是转身回去待命。
今晚估计是睡不成了！
回到医疗所，就听到医疗队长傅斌开始部署任务：“冉萍你来的正好，这是新来的小高，现在她是你的副手！”
小高？
冉萍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这个熟悉的面孔，竟然是高盼月！
她一个富家小姐，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
高盼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冉萍！
指着她：“你……你……你怎么会在这！”
傅斌看了她们一眼：“认识？”
冉萍明白傅斌是在催，点了点头，对高盼月说：“跟我来！”6
她猜测，高盼月大概是追着顾建明来的。
高盼月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这里不是可以任性的地方，跟着冉萍进了里间。
一进去，冉萍就把军装递给高盼月，她现在还穿着裙子……
“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通天本事来了这里，但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你穿裙子当大小姐的地方，也不是你用来谈情说爱的地方。”
“在这里，每浪费一分一秒，可能就会错过一个伤兵最好的救援时间！”
“行了，去换衣服吧！”
虽然高盼月来之前被安排过来的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听上级的话，可她骨子里就是个大小姐脾气，何况对面还是自己的情敌？
“你会不会说话？这么颐指气使的！”
“我告诉你我就是为了顾大哥来的，我们快结婚了！我要跟他生死相随！”
她一字一句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挑衅地看着冉萍。
冉萍有些无语，扯了扯嘴角：“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
“快点换衣服，一分钟之内没换好，我就跟傅队长说你不服从命令，把你退回去！”
“我换！”
高盼月听到这话，连忙道。
出去后，傅斌对冉萍招了招手，冉萍朝他走过去，他带着口罩，只剩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辛苦你了，让你带个新人，我也是没法，组织塞来镀金的……”
冉萍笑了笑：“没事，我认识她，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直接退回去就好，镀金什么的，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
傅斌点点头：“行。”
门后的高盼月没想到冉萍的心思竟然这么歹毒，不行，她得赶紧找到顾大哥才行！
顾大哥是这里的营长，当年冉萍就那样跑了，把他气坏了，找了他三年，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遇到！
高盼月拍了拍脑门：“嘶……我好笨！如果她和顾大哥还没见面，那我不是暴露了顾大哥在这里！”
她话音刚落下，就听到拍门声：“出来没！我数3,2……”
高盼月哪里还有心思想，连忙出门。
冉萍挂起一丝玩味的笑：“原来听得懂人话呀？”
说完转身去了伤兵营，高盼月也只能跟上去。
但一进伤兵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冉萍笑容瞬间消散，傅斌拍了拍她的肩膀：“都抓紧时间！”
而高盼月只看了一眼，就到旁边去呕吐了。
第12章
冉萍顾不上她了，跟同事们一起拯救伤员。
等到忙过来，天已经亮了。
来换班的人来了，冉萍回到简陋的宿舍，高盼月躺在原本空着的床位上，睡得很沉。
冉萍已经困得不行了，倒头就睡。
但是到下午她就醒了，是被高盼月的尖叫声吵醒的。
宿舍里还有其他女医生，都纷纷醒了。
“叫什么？”女医生陈丽没忍住起床气。
冉萍才看到，在高盼月的床头，有巴掌大的一只蜘蛛。
“有蜘蛛，我去弄了，你继续睡吧！”她安抚陈丽，陈丽“嗯”了一声，继续睡下去。
高盼月吓得缩在床角，冉萍拿着扫把往床头一打，蜘蛛就掉在了她的枕头上。
“你快把它拿开！我晚上还怎么睡？”
有一刹那，冉萍的起床气被她尖锐的声音刺激出来了，她甚至想把蜘蛛丢到高盼月的身上去，但她忍住了。
陈丽却忍不住了：“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这么娇生惯养来前线干什么？”6
“一只蜘蛛就受不了是吗？”
陈丽一天一夜没睡，她现在似乎怒极了，掀开了被子，从冉萍手里夺过那只死蜘蛛扔在了高盼月的脸上：“我告诉你，这里不仅有蜘蛛，还有蛇虫鼠蚁，多了去了！”
冉萍惊呆了，陈丽一向温和，没想到她被刺激了是这个样子。
她连忙把陈丽拉过来：“你别生气了先，再睡会吧！”
可陈丽的情绪已经爆发了，很难收的住：“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我真的受不了没日没夜的工作了！”
她泪流满面，被吵醒的其他人也只能叹气。
前线苦，她们也苦，听后来的人说，国内现在更苦。
冉萍心疼地把陈丽揽在怀里：“会打完的，我们会胜利的！以后我们和我们的国家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难过就哭吧，憋在心里不好。”
其实冉萍在这边话一直不多，一个是因为太累了，每天都在超负荷地救人，一个是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不仅是她，这里的很多医疗兵都是这样。
她来了这边才知道，她在小村庄平稳的生活，有多来自不易。
没人再管高盼月，因为医疗兵一醒，就是新一轮的救死扶伤。
经过了早上这一幕，高盼月自觉地换好了衣服，沉默地跟在冉萍身后。
她来之前是经过一些培训的，冉萍让她做什么她也跟得上。
不过她似乎很怕陈丽，陈丽也确实不待见她。
但忙起来哪里还管得了谁是谁？
又是一个大夜过去了，冉萍等人回到了宿舍，高盼月回去，发现她的枕头被换过了，而原来的已经被洗了。
冉萍从阳台走进来，高盼月半天没说出话来。
“萍，今天三床那个病人走了，伤口感染，他咽气之前说没福气娶你了，谢谢你。”陈丽进门，眼眶有些红。
冉萍瞬间眼睛就蓄了泪水，陈丽说的就是那个跟自己开玩笑的那个伤员。
但她没让泪水落下来，在这里，生离死别太多了，她哭不过来。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巨响传来。
第13章
医疗所顶上开始落下泥沙，外面大喊：“快撤退！轰炸机过来了！”
“先跑！”
这里的人除了高盼月，都紧急撤退过！
冉萍二话不说，扯过高盼月就往门外跑，走廊上都是人，这栋楼歪歪斜斜，很快就会塌！
大家却还在有序撤离。
撤离速度极快，他们躲进了安全堡垒。
高盼月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枪林弹雨，任由冉萍拽着她奔跑，忽然间，心里想起一个念头，这些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她每天这样忙，心惊胆战，还会想起顾大哥吗？
进了地道堡垒之后，只感觉头顶的战斗机轰轰作响。
冉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高盼月的手，说：“以后遇到情况，就躲进安全堡垒里面，保住你的命，才有机会跟你的顾大哥长长久久！”
高盼月听到这话，瞳孔骤缩：“你……你不是她未婚妻吗？你怎么这样说？”
冉萍跟那边看过来的傅斌相视一笑，算是报了平安。
“你不是知道我订婚的时候，当场把他丢下了吗？”
“你还追到了村子里去，要他跟你在一起。”
这话一出，高盼月脸色惨白：“你怎么知道！”6
冉萍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高盼月了，有时候觉得她挺过分的，有时候又觉得她挺可爱的。
“怎么办呢？那天晚上我就是正好看到了。”
高盼月顿时脸色绯红：“你不准说出去。”
“我……我不是要跟你抢男人，我只是……只是不忍心看到他受那种羞辱。”
“想让他觉得他其实很好，你不要他，还是会有我爱他的。”
冉萍听了这话，不禁陷入了沉思。
高盼月不是坏人，她骄纵了一些，用后世的话来说恋爱脑了一些，但是她的爱是炽热的。
怪不得顾建明会被打动。
如果换成她，她也不会讨厌高盼月。
“是不是抢男人，都不重要了，现在我们要想办法先活着，活着才有资格谈别的，所以你收起你那些大小姐脾气。”
“大家每天的弦都崩的很紧，陈丽不会是最后一个情绪爆发的人。”
高盼月下意识捏住冉萍的袖子：“你不会不要我的吧？”
她这话让冉萍不禁想笑：“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
她吓得又收回了手：“我知道了。”
“哼，顾大哥会保护我的！”
几个小时后，外面停止了轰炸。
有人出去侦察回来：“结束了，但医疗所已经炸没了！”
冉萍等人走出去，医疗所本所炸成了废墟，但伤兵营是建在安全堡垒之下的，所以他们只需要自己跑就行了。
“傅队长，顾营长召集开会！”
傅斌看着医疗兵们，大手一挥：“战后急救！”
所谓战后清理，就是一部分人去看看有没有新增伤患，后勤兵去抢救能用的医疗资源。
冉萍来到伤兵营，又是一番急救。
忙完之后，傅斌也回来了。
与他同行的，是顾建明。
“顾营长给我们开完会，来看看这边情况……”
“顾大哥——”
傅斌声音还没落下，高盼月就像一阵风似地冲进了顾建明的怀中。
顾建明的眼神却只落在冉萍身上。
第14章
傅斌一米八三的大高个硬是怔住。
“我们先走吧。”
冉萍扯了扯傅斌的袖子，他明白了情形，回过神来就要跟着她走。
下一刻，冉萍的手腕却被顾建明拉住。
“你没事吧？”
冉萍眸中没有什么波澜：“我没事，她也没事，顾营长请放心。”
顾建明想解释：“我不知道她会来。”
冉萍却微微一笑：“她很勇敢，好好珍惜。”
傅斌算是看明白了，顾建明在意的是冉萍，但冉萍来到这边后，从没有说过她认识顾营长……
现在被这位自己配合的最好的手术搭子扯着袖子走，不由得心跳有些加速。
他嘴里说出来的是正事：“冉萍，等会我们要开个会。”
不一会儿，除了高盼月还在跟顾建明说话，都来开会了。
傅斌衣衫沾满了土，却没有时间更换。3
“医疗所炸毁，前线推进，我们要再往春联山后退十公里！”
“但那边没有医疗所，需要我们手动搭建！未来一段日子我们会非常艰苦，希望大家可以坚持一下！”
既然来了前线，就没有人是孬种，都一一应下。
但当艰苦的日子真正开始的时候，众人才知道，“艰苦”两个字是无限叠加的。
他们是要退守到春联山的一个大山沟里。
手动伐木，将铁架运到选址上，再架起一座简易医疗所，竟然只用一个月不到就完成了！
这一个月，高盼月也一直跟着大家身后做些轻松的事情。
冉萍和陈丽等人的手早就磨破了皮，愈合之后，手上是厚厚的茧子。
当春联山大沟渠医疗所建成，这段时间还算安稳，敌人方没有深入。
现在他们退守到山林，论起游击战，敌方根本打不过。
医疗所终于可以松口气，但自从退守后，高盼月的噩梦才开始。
在春联山大沟渠医疗所里，她见到了陈丽口中所有的蛇虫鼠蚁。
她每天精神都高度紧绷，恰好组织上有一次换人回防的机会，冉萍建议高盼月回去。
高盼月却不愿意：“这么久了你还是看不起我吗？”
“我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并不适合呆在这里，如果你只是为了顾建明，那你应该去后勤部，而不是在医疗所占着名额。”
“你就看不到我的进步吗？我也为建设这里做了贡献，我也救了很多人！”
高盼月觉得委屈：“你为什么只知道否定我！”
“你确实做了这些事情，可是我们需要更成熟的人手，而不是还要分心保护你！”
“你是做了贡献，可你跟丢队伍迷路我们还要去找你，你是救了人，可你监护不到位差点没救过来人！”
高盼月生活在温室里，去玲珑村那次是她出过最远的门，而且傅斌告诉冉萍，高盼月来这里她的父母并不知道。
现在她的父母来信，要她回去！否则会追究他们连带的责任！
她现在是冉萍的人，当然是冉萍送走她。
高盼月听到这些，泪眼朦胧：“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冉萍愣了愣：“是，所以你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