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人见无忌不说话,接着又道:“请恕老夫直言,以老夫所见,小哥儿的内功还远未到至臻至善至化的大境界,一念专诚,固本自守,本不会走火,但若不知防范,终有一日会触发内魔。隐忧一旦发作,修练上乘内功而来的内毒世间无药可医。少林名垂数百年,武功浩如烟海,寺中高僧仍以此为练功大忌,你万万不可小觑。天山剑派内功自心月神尼一脉相传,采众家之长去芜存菁,最为纯正深厚,解除因内功修炼不得其当而生的毛病并非不能,只是须得小心在意。若老夫所见,小哥儿内功虽高,毕竟正邪相杂,并不纯正,你日后若能体会老夫今日说过的话,对你日后练功会大有裨益,将来的成就不会在世间著名的成名高手之下。”
无忌闻言躬身一揖,道:“晚辈受教了。”那海老人乃是大隐于江湖的宗师人物、武学大家,眼光何等锐利,岂会有半句虚言,又怎会看走眼?无忌闻他所说,心头呯呯直跳,幸得海老人对他的内功来历虽有疑窦,毕竟是一位修为有年的大隐,并无直窥他人隐秘之意,对无忌说这番话也仅仅出于好意警示,并无他心。无忌坚决不说那位“叔叔”密传他内功之事,在场中人更无一人有心追索。他日后数经大变隐居穷山,辗转之下偶忆海老人今日之语,灵光一现创制了一门自己参悟的内功出来,五十岁未到便已无敌于天下,成了一位旷古绝今的武学大师,可说很多成就都得自海老人今日点醒。果如海老人所言,他在武学上的成就果然比近百年中武林中任何一位著名的成名高手都要高。此是后话,匆匆揭过,暂且不提。
段永炎岔开了话题,笑道:“无忌,你倒是说说,今日你不提备之下给毒手罗汉这大魔头连击三掌,因何却恍似无事一般?你小小年纪,若说你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四伯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公羊无伤拍了拍无忌的肩膀也说道:“唔,这小子的确有点儿邪门。据我所知,毒手罗汉掌下从无活口,便称他是当今邪派第一高手似也毫不为过。这小子居然到现在为止依然活蹦乱跳,当真岂有此理。快说来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无忌站起身来说道:“今日这个赌约当真实属侥幸!若非端木奶奶慧眼识珠,今日不说连接毒手罗汉三掌,给他的毒手弹上一指,我这条小命儿也早没了!”说着解开衣襟,露出贴身穿着的那件乌金蚕丝衣,并将这件衣物的来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公羊无伤看了尖声大笑,望着无忌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铜浇铁铸的身体,天生的百毒不避、诸邪难侵呢!”海老人也笑道:“这可真是一段缘法!也难怪毒手罗汉死不瞑目呢。”段永炎道:“这一件薄如蝉翼的衣服真有这个效用?”
海老人笑道:“岂止如此!大明王朝嘉靖皇帝年间出了两位抗倭名将,一位是中原江浙的戚继光,一位是东南沿海的俞大猷,这个你们都知道吧?俞大猷俞将军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这固然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气雄万夫之故,他身上所穿的绵金软甲乃皇帝为示褒奖亲手所赐,那副绵金软甲的内衬,就是大内匠作局以十年之功用罕见的乌金蚕丝所织就!俞大将军有这件绵金软甲的保护,纵横沙场,亲手斩倭寇之首愈三千五百余级而自己毫发不伤,正是仗了这件宝甲的保护!”
他凑近前看,但见无忌前胸后背各有一处灰黑的掌印,叹道:“从这两个掌印上看,老夫若与毒手罗汉单打独斗,一千招之内殊无胜算,幸亏有大家的帮劬,老夫方能苟延残喘。多谢各位了!”凤栖梧道:“愚夫妇从汉水赶来赴援,带了一份敝派掌门师兄的亲笔书信给前辈。敝派掌门师兄有心请老前辈移驾西南,小住数年。”说着让段永炎把一封书信取了出来,双手递给了海老人。
海老人拆开信封匆匆浏览,点头道:“法严大师的盛情老夫心领了。再过三月,便是家祖俞公大猷的忌辰,老夫要回乡祭祖。烦贤伉俪上覆法严大师,老夫祭祖之后当前去拜访山门。”众人这才知为何海老人说起俞大猷便如此神采飞扬,原来他就是名将俞大猷后裔,也怪不得海老人名震江湖、义播天下,他的武功来历却全无人知晓。他壮年时得了神剑金针的雅号,剑法乃是传自乃祖俞大猷亲手所著《剑经》,俞家剑传承极严,非俞氏嫡裔不得窥豹,是以海老人名气甚大,却并无传人。
大理天龙寺现任掌门法严大师乃是江南第一剑客一乘大师的座下首徒,他生平谨慎,虑事甚周,思冀北四凶当为硬手,他们的师叔毒手罗汉更是黑白两道闻风色变的鬼见愁,海老人只有避处西南,毒手罗汉方会有所忌惮,不敢恣意生衅。只是法严大师老成谋事,他也想不到毒手罗汉一代枭雄,竟会丧命在名不见经传的天山弟子高无忌剑下。
海老人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坡下凝望一阵道:“天色尚早,各位赶到城中歇宿还来得及,山居简陋不足待客,老夫就不留各位了。”说话时所向正是无忌、纽祜禄、明月和公羊无伤四人。公羊无伤一听老大不喜欢,哼了一声,举手道:“告辞!”先走出门外。无忌三人亦向海老人及段永炎夫妇告辞,海老人叫住明月,叫僮子取了一个小瓶塞在明月手里道:“你体内剧毒虽已拔清,其毒甚烈,这瓶中有七丸补和丹,自今日起你每两日吞服一颗,一个月后可保无虞。”明月接了瓶子,躬身向海老人道谢,和无忌等三人一同上路。
黄昏时四人进了信阳城,打尖歇宿。晚饭过后纽祜禄带明月到街上闲逛了一阵回来,跟无忌和公羊无伤说隐约觉得背后有人跟踪,怕莫是血滴子的人。公羊无伤在山中给海老人当面送客弄得颜面无光,一肚子怒气未息,闻言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骂道:“他奶奶的好大的狗胆,竞敢跟到爷的头上来了!”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纽祜禄心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公羊无伤武功高则高矣,若给人下套暗害总是不美,连忙也跟了出去。
公羊无伤出了客栈四处一望,果见对面街角有两个人行迹甚是可疑。那两个人坐在街角一个小摊上喝羊汤,一个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一脸浓密络腮胡,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相貌颇为英俊,但皮肤白得让人看一眼便觉白得怪异。两人边吃边笑,旁若无人一样。公羊无伤心中一动,心道:“待我上去唬他们一唬,看看这两人会不会跟来。” 这时纽祜禄也从客栈出来,眼望着公羊无伤向小摊上走去,不知他向摊上那两人说了什么,一前两后向城外奔去。纽祜禄看了心中暗暗叫苦。他与公羊无伤虽无交情,却知公羊无伤的性情素来胆大妄为,轻功又在自己之上,夜色已黑,中了敌人的埋伏那可得不偿失,当下不及回房告诉无忌,急忙跟了上去。
再说公羊无伤一路风驰电掣飞跑出城,拐上山路,施展轻功,绕林越涧,走了一阵,背后那两人已不见了。他心中忖道:“老子正想寻人晦气,想不到那两个兔崽子恁地没种,不敢跟来。”绕出山林,刚要向城中回去,忽听得背后有人,回头再看,却见那两人刚从另外一条山路上坡。公羊无伤心中冷笑道:“哼,这两个家伙是存心找死来了。”使出轻功提纵术,在山路间专绕小路,四下在林中飞驰。那两人亦是忽快忽慢,倏疾倏徐,紧紧跟着。公羊无伤心中大怒:“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这两个兔崽子也不知马王爷脸上几只眼!”望见林中好大一片平旷草地,便倏然止步,大马金刀地拦在路中。
那两人轻功略逊,刚一看到公羊无伤,只觉身旁飕的一股疾风过去,缩身时,公羊无伤已形似鬼影一般到了眼前,喝道:“站下!”那四十来岁的络腮胡沉声道:“你是谁,引我们来此何干?”公羊无伤冷笑道:“岂有此理,我还没说话呢,你反倒先问起我来了!说!你们在信阳城鬼鬼祟祟地跟着我的朋友,意欲何为?”那络腮胡道:“信阳城是你家的,你走得我走不得?”迈前一步,伸手来拍公羊无伤的肩膊,公羊无伤默运玄功,纹丝不动,那络腮胡的手掌刚刚触着他的身体,立刻就给一股大力反弹回来,掌心一阵火辣辣的麻痛。
公羊无伤喝道:“好一个无相玄天十八掌!你们是慕士塔格峰石家的人?还不报上名来!”手掌一翻,朝那络腮胡一掌拍下。那络腮胡咦了一声,竟然一跳跳开,白光一闪,长剑已然拔在手中,公羊无伤圆睁怪眼,尖声喝道:“石乙和石修来了,也不敢对我无礼,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拔剑!”不由分说挥掌就打,那两人也不示弱,各拔长剑上前接战。那络腮胡不是别人,乃是石休的大徒弟杨桐荪,另外一个年轻的则是他的师弟石靖元!
这两人是慕士塔格峰石家众多门徒子弟中的头面人物、石乙的左膀右臂,都以剑法擅长,功力深湛,但二人撞着公羊无伤,却似小鬼见了钟馗。公羊无伤空手力敌双剑,傲然不惧,一双手掌神出鬼没,似实还虚,似虚却实,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指掌并用,奇诡莫测,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杨桐荪与石靖元二人联剑合斗,也不过勉强抵挡得住,奈何不得公羊无伤半分。三人走马灯一般团团乱转,杨、石二人狼狈不堪,公羊无伤却精神倍长,越战越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把二人从勉强平手迫到下风,哈哈大笑中翻腕一掌,击在杨桐荪手腕,夹手夺了他长剑,反手一剑将石靖元右手三指削去,喝道:“为虎作伥,残害同门,我代师门长辈教训你们!”身形一转,长剑划弧向外一荡,闪电般将杨桐荪琵琶骨刺穿,两人大声惨叫,没命奔逃!
公羊无伤一肚皮的没好气,余怒未息,正要去追二人,忽听那二人在不远处山坳里哭爹叫妈,纵步上去一看,却是纽祜禄来了。纽祜禄迎上来问道:“公羊先生没事罢?”公羊无伤气忿忿地道:“这样的草包如何伤得了我,可惜叫他们给跑了!给老子抓住,非将他们挫骨扬灰不可!”
纽祜禄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又好奇又好笑,问道:“他们是哪来的,先生可知道么?”
公羊无伤边走边说道:“这两个兔崽子是慕士塔格峰天山石家的人。老子离开天山已有二十年,从没踏足西域半步,却不料会在中原腹地碰上天山弟子!”纽祜禄是长白山剑派掌门孔静玄的关门弟子,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他其实早已看出公羊无伤的剑法是天山剑法,但公羊无伤没说,他也不便提起。海老人在山中送客,纽祜禄倒不以为意,他认为海老人是有意错开天山与大理天龙寺的往昔恩怨才巧下“逐客令”,以防两方不好看相才这么做的,这么一想,心中也就释然。当下故作不知,道:“难道公羊先生与西域天山派有什么恩怨未了吗?否则为何如此憎恨天山弟子呢!”
公羊无伤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亮,闷闷不乐地说道:“都说关东西域两地三千余里,只有我师徐玉朗与长白孔静玄最有容人之量,有古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真天山派气势低了几分。你这人说话绵里针的功夫,老子当真佩服。回去再说罢!”
无忌正在客栈房中陪着明月玩刚从街上买来的面人儿,见公羊无伤与纽祜禄去了这许多时候方回,纽祜禄例也罢了,公羊无伤却是一脸晦气,忙问道:“先生怎地了?” 这一问自然而然,纯是性情流露之语。他不问二人去是为何,只问公羊无伤怎样,公羊无伤虽是古怪刁钻惯了,听了这话心中一暖,郁闷便散了一半。他在桌边坐下,接过明月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沉吟良久才说道:“无忌与明月坐下,我有话说。”纽祜禄微微一笑道:“杯酒散诸闷,不如由在下作东,请公羊先生小酌数杯,边吃边说。这一去一回,奔得肚中饿了。”
公羊无伤终于面上露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并不反驳。
不多时店小二上了酒莱,四人坐定,先吃了一轮,公羊无伤才说道:“无忌小子,你可知在山中时我为何救你?”无忌道:“先生的剑法看着眼熟,晚辈几疑为天山剑法。得非如此,难道先生与本派有甚深渊源?”
公羊无伤嘿的一声说道:“渊源?岂止渊源!我是上代祖师的弟子!”
无忌大吃一惊,手中酒杯失手掉地,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那我岂不要叫你师叔祖?”
纽祜禄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气,他看公羊无伤只有四十四五岁,天山派上代掌门“神龙先生”徐玉朗逝世已近百年,单从辈份而论,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够不上师徒辈份。
只听公羊无伤道:“玉朗公的确是我恩师没错,只不过我可从未见过他老人家一面,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是老人家生前便指定了的。”纽祜禄脱口而出:“哦,原来你是神龙先生隔世再传的弟子。”
武林门派的传承规矩颇多,“隔世再传”使是最为奇异也最为少见的一种。徐玉朗中年成名,他不止一次告诫门下,身为武家子弟,武功高低尚在其次,收徒弟至为重要的便是德行品质。品德不佳,纵然武功盖世,世人给予的不是赞扬,只会口诛笔伐。若是品性不好,他是宁可天山武功失传,也绝不愿冒险,让天下人戳自己的脊梁骨,令天山派列祖列宗金面蒙羞。他在天山讲论武学要义,闲暇之余常对门人弟子言道:“礼、义、廉、耻、忠、孝、仁、悌,为人子为人徒,当以仁孝在先。收徒弟才不至于走到过分溺爱、疏于管教这条歪道上去,以至蹈前人的覆辙。”
他收了白眉、白云、灵渡三人为徒,后来才觉自己亲手挑选的传人各有无法弥合的弱点,白眉得传衣钵,传一脉武学、继一派香烟自是绕有余裕,但她性软偏懦,将来他百年之后难以持掌门户,驾驭下人,于光大天山门楣一面难能有所建树;而白云师太心胸狭小,武功高则高矣,未有容人雅量,亦是难成大器;年纪最小的灵渡生性澹泊,于本派衣钵本并无太多企望,只愿披发仗剑、浪迹江湖,与春月秋花为伴。他看到了这三位弟子的性情本质,口中不说,难免便心生悔意,可惜是时已为之晚矣。
他苦思多时,才想到了武林中“隔世再传”的典故,顿时心头一亮、豁然开朗。于是在他风烛残年行将就木时,便密召白眉与灵渡面授机宜,叮嘱二人在他仙游之后找一个合适人选,付自己毕生心血凝成的武学著作与他,将他认作自已的“隔世传人”。徐玉朗去世之后白眉师太接任掌门,过了近四十年,才找到了徐家下属公羊氏的后人,将他引入心月堂中,当众宣布徐玉朗的遗书,认他是先师“隔世再传”弟子的身份,这个公羊氏的后人就是公羊无伤。公羊无伤正式成为徐玉朗隔世再传弟子之后,以年纪最小、辈份最高与灵渡散人比肩齐名,做到了天山剑派两大护法之一的右大护法,成了天山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纽祜禄道:“这岂不是天数?那先生为何会落得飘泊江湖,心向天山却有家难回?”公羊无伤举杯凝神,半晌才说道:“这世间之事颠颠倒倒、覆雨翻云,难得一言道尽。白眉师姐少小有病在身,加上中年劳碌,到老终于痼疾缠身。她仔细考较我和灵渡师兄的武功及各方各面,又征询了北宫和端朩二位长者的意见,准备在七十岁金盆洗手之后将掌门之位付于我手。偏偏这时我遇见了一位女子。”
纽祜禄和无忌听到这儿不禁面面相觑。“公羊无伤”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毁誉各半,人人皆知他武功高绝,但从没人说起过他的风流韵事,知道公羊无伤名字的人大多只知他从来独往独来,从不与人为伴,更别说和女子有何交往了。想不到他的生命之中也有一段没齿难忘的相思情。
只听公羊无伤接着说道:“这位女子身份非同凡响,她的祖、父两辈,都不是一般人物。我比她大了快十岁,虽然如此,我与她比剑相识,惺惺相惜,日久天长,情愫渐生。那年她的大哥到天山来看她,得了我和她相恋的消息,特意未曾知会之下偷偷来看我。她的大哥和父亲都是山西大同府‘大刀会’的著名英杰,后来加入西北义军,在绿林道上杀官造反,屡败围剿官军,着实做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这样的武林名门为女择婿当然十分审慎,所以她的大哥才故意没通知我和她,偷偷地跑来看我这个未来的‘妹夫’。她的大哥走后没半个月,却忽然传来噩耗,西北义军被清廷重兵围剿,血战竞月,以惨败而告终。军中的首脑人物遭到朝廷的捕杀,她的父亲和母亲不幸被捕,在大同壮烈就义,她的大哥也在乱军之中失踪,生死不明。我和她一起去找,却始终没找到她大哥的下落。”
无忌双眸凝定,悠然存思,道:“这位姑娘遭此剧变,举目无亲,当以先生为靠山才对,怎地却没能与先生在一起呢?”公羊无伤喝了一杯,冷笑道:“西北义军乃是大西王张献忠留下的火种,他们在绿林中经营数十年,已是一颗坚韧不拔的铁钉,成了清廷的肘腋之患,为何会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后来天地会和白莲教的人联袂而至天山,他们仔细推断之下,一致认为西北义军的惨败,无疑是军中有了清廷的奸细。”
无忌一愕道:“这又从何说起呢?”
公羊无伤又是一声冷笑道:“西北义军玉石俱焚,但也并非死得一干二净。军中有个职位不低的大头目身受重伤,在如山的尸骨中装死四天,被闻讯而来的白莲教徒救起,秘密送到天山。他一时大难不死,虽未当时毙命,但到了天山之后终因受伤太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恐自己终是难逃一死,在弥留之际对白眉师姐说道:‘西北义军是绿林中首屈一指的反清复明的中坚,可惜一朝风流云散,以后再举大事、驱逐鞑虏,这样的队伍又向哪里去求?我死不打紧,但求师太一定要找出这个元凶首恶,将他剜腹剖心,祭奠泉下英烈!”
纽祜禄道:“这么说,难道那个奸细在天山?否则这么说便毫无道理。”
公羊无伤哼了一声道:“他说的这个奸细不是别人,就是我!”
纽祜禄三人心头剧震,纽祜禄面上变色道:“这种事怎会牵扯到先生身上?”
公羊无伤手中酒杯轻轻往桌上一顿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负责天山派与各地反清复明组织之间联络的人是我,西北义军给清军攻灭之前的三天,我正好到过他们的总坛,我走之后未及一日清军便大举进攻,各处关隘在清军攻势之下形同虚设,总坛措手不及一鼓而灭,换了你们是那个大头目,不知作何感想?”
纽祜禄点头道:“如此说来,先生受到人家指证和怀疑并不意外。度人度已,换了是我,我也会怀疑先生的。既然先生不是那个奸细,奸细又是谁呢?”
公羊无伤道:“这十余年来我在江湖中行走,为的就是查找这个奸细的下落。可是不论我用尽多少心思,却始终查不出一丝线索。白眉师姐迫于压力,令我闭关自省,而她也受这件事的影响,心中有了芥蒂,对我若即若离起来。她没有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也没有证据证明我与西北义军覆灭、父兄皆亡有关。她本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子,在我们之间发生了这场危机之后,有一个人乘虚而入,很快俘获了她的芳心,她不到三个月便下嫁给了那个人。我逢此人生大变,之后便离开天山,十余年中未再踏足西域半步。”
公羊无伤离开天山,一开始是居无定所,四处飘泊。两三年后,他心头的“情伤”渐渐愈合,偶从阴山脚下过,忽然决定从此在阴山住下,结庐而居,一面替西北义军死难的烈士“守灵”,一面潜心精研武功。天山剑派开山祖师心月神尼生平最得意的武功总计四种,分别为天山须弥大悲掌、须弥大悲剑、须弥铁指和须弥神抓,乃是天山剑派“四大镇山绝学”。公羊无伤练武天赋极高,他用心研读祖师留下经典,在心月神尼原有武功之上拾遗补阙,从四种镇派武功中又化出七种不同的指法、掌法、剑法,混内、外家为一,十年之中,武功突飞猛进,已足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那一年他刚刚三十六岁,那一年也正是他与心上人分手的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