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随着海峡两岸“思乡、返乡”的呼声越高,蒋经国宣布解除台湾和澎湖地区的戒严。两岸长达38年的隔绝,从此终止。
1987年10月台湾地区《民众赴大陆探亲办法》公布,台湾老兵黄亚嵩早早到申请处排队。12月,第一批返乡老兵踏上了归家的旅程,其中就有归心似箭的黄亚嵩。
71岁的黄亚嵩,踏上了阔别37年的故乡——铜钵村的土地,寻着熟悉的记忆来到自家门前。他的妻子陈巧云已经得到了丈夫即将回来的消息,在家中准备了他最爱吃的甘蔗,按照当地习俗在头上簪花,在堂屋里等着他归来。
37年前,他在一个平静的深夜被抓壮丁,从此与妻子孩儿再未相见。37年后再相见,63岁的陈巧云因为常年劳作,脊背已经直不起来了,看上去竟像个70多岁老人。
一时间,陈巧云竟没有认出眼前人就是她等了37年的丈夫。黄亚嵩却一眼认出了妻子,他一把将老妻揽入怀中,哭着说:“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了……”
1950年5月,新中国成立刚刚半年,全国大部分地区已经解放,国民党残部在东南沿海一带垂死挣扎,退至福建东山岛时,大肆抓丁扩充兵源。
5月10日深夜,黄家小夫妻被一阵砸门声惊醒,黄亚嵩起来开门,门外站着一队国民党兵,用命令的口味对他说:“到祠堂集合,查户口。”年轻淳朴的黄亚嵩没有怀疑为什么大半夜突然要查户口,就去了祠堂。
东山岛上17~55岁的青壮年男丁共有3945名,全部国民党以查户口的名义掠走。黄亚嵩、陈巧云所在的铜钵村,受迫害最严重,全村共有青壮年男丁147人,全部被囚禁在村子的黄氏祠堂里,其中像黄亚嵩一样的已婚男子共有91人,铜钵村的91个女人,一夜之间失去了丈夫。
天亮后,黄亚嵩等147人被国民党兵强行押上了军舰。码头上哭嚎一片,91个女人跟随着丈夫,无力阻拦。陈巧云背着女儿领着儿子往码头赶,她知道要与丈夫分别,不知何时相聚,想到丈夫最爱吃甘蔗,她在路上借钱给丈夫买了一截甘蔗。
黄亚嵩等人被军舰押往台湾,其实离东山岛不远,相当于从北京到天津的距离,因此他们都以为,很快就会被释放,回到不远的家乡。但没有人料到,不到143海里的海域,阻隔了他们37年。
铜钵村因为留下了大批守活寡、盼亲人的女人,成为了“寡妇村”。黄家上有老、下有小,原本靠黄亚嵩打渔维系,男人离家,等于是天塌了。陈巧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照顾公婆、抚养儿女,但她不会开船、撒网,为了生计,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豆子,做豆腐换钱,白天还要去种地。
黄亚嵩等铜钵村的老兵到台湾后,先后被蒋介石派到金门、马祖一带驻守,每天都要接受有严酷的训练。金门岛上距离厦门最近地方只有两公里,天气好时甚至能在金门望见家乡的炊烟。
隔着两公里却不能与亲人相见,老兵们心急如焚。他们中的很多人,试图在夜里逃跑,抱着轮胎甚至篮球横渡海峡。少数人运气好,顺着洋流泅回了家乡,但更多人被抓回,直接枪毙。随着逃跑的老兵越来越多,国民党的岗哨也越来越密,管控也越来越严格,最严重时,老兵们谈话间连“想家”两个字都不能说,否则会被当做思想问题做处分。
十年过去了,91个女人仍在苦等丈夫,每天晚上,她们不约而同提着马灯,到海岸边等候,看到远处的渔船,就会大声呼喊自己丈夫的名字。
这时期,村里的一些女人收到了丈夫从台湾的来信,当时的戒严状态下,这种信件要通过特殊渠道,辗转半年。村里一个女人的丈夫写信来,没说在台湾什么情况,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说担心、对不起妻子。
陆续地,又有几个男人偷偷给家里写了信。虽然语焉不详,但至少证明他们还活着。陈巧云经常往通往村外的路上望,期待邮递员的身影出现,带给她一封丈夫的信。
但她一次次的等待都落空了,不久后,村里的黄媒婆上门来给她做媒,却被陈巧云用扫帚打了出去。媒婆其实是好意,当时村子里已经有很多男人偷着往家里写信,黄亚嵩一直没有信,大家都猜测他已经死了。
陈巧云依旧一年年地等,终于决定,等不来丈夫的信,就主动联系丈夫。于是她找到了大队会计黄镇国,这个小伙子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给91个不识字的女人当信使。
在给丈夫的信中,陈巧云只字不提自己的艰难,而是问丈夫的近况和归期,并问丈夫是否已在台湾有了新的家庭,如果是真的,她也表示理解和祝福,因为她希望丈夫在异乡有人照顾,并希望他能带着“她”回家看看。
信写好后,却不知寄往哪里,最终寄给了曾经写信回村的在台同乡。将近一年后,黄亚嵩终于回信了,信中只表示了对陈巧云的牵挂和愧疚,说他一定等待合适的机会回乡。陈巧云总算知道丈夫还活着,但他是否再婚,信中并没有说。
黄亚嵩不提是否再婚,是跟陈巧云有一样的担忧。被抓走了,他每次想家时就吃甘蔗,但他觉得台湾的甘蔗是苦的。一年年熬过来,有同乡跟家里联系上了,他也想给陈巧云写信,但又担心如果陈巧云改嫁了,那他的信会让陈巧云遭到新丈夫的责骂。
得知陈巧云还在等他,他不提自己没有再婚,是因为目前没有一点可以回去的希望,不知还要在台湾熬多久,他不希望陈巧云一直等着。陈巧云从此每天去找黄镇国,让他帮忙读那封信,到后来她已经能把信中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了。她不知道丈夫是否再婚,但还是想等着他。
1987年底,黄亚嵩终于回到了故乡,陈巧云终于等来了团聚。黄亚嵩再也没有离开,他办好了手续,从此在家乡定居,但团聚9年后,黄亚嵩病逝。
空等37年,换来9年的团聚,陈巧云已经是铜钵村91个女人中最幸福的了。其他人,大部分丈夫已在台湾结婚,或是已不在人世,或是一直没有联系上,但她们无一改嫁。
如今,铜钵村建起了一座“寡妇村”展览馆,当年为91个女人写信的黄镇国担任管长。他把91个女人、147个家庭的悲情故事保存了下来,让后人不忘那段生离死别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