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箬阳的那几年,正值那个特殊时期的后半段。在我记忆中对那个时代整体的印象是模糊的,但对有几件事情记忆依然很清晰。
刚到箬阳村,就发现村里随处可见各式各样含有时代特色的标语,而在公社小广场旁,校园的围墙、祠堂的外墙上,刷的标语字体特别大,在几十米开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公社大楼与外公家之间的一片开阔地上,孤零零的矗立一幢的建筑,小舅告诉我,那就是公社民兵连的仓库。在仓库的外墙上,刷着一条标语,含着“阶级斗争”四个字。
每当我坐在外公的院子里,就能清晰的看到民兵连仓库的外墙那条标语。时间久了,对一切充满了好奇的我忍不住问小舅“阶级斗争”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小舅比我大6岁,刚刚上学。以他的对“阶级斗争”这四个字的理解,根本无法向我解释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小舅用很直白的语言告诉我,“阶级斗争”就是要跟地主斗。那村里谁是地主呀?我接着问。在得到小舅肯定的回答之后,我便缠着小舅要他带我去看地主。
几天后,我们刚吃好晚饭,小舅就拉着我,边往外屋外走,边小声地说,今晚我带你去斗地主,你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于是我跟着小舅到了一幢房子面前,发现那房子前已经聚集了五、六个十来岁村里的孩子,二舅也在。领头那人正一口一声“红小兵”和其他人在交代一些事情。
二舅看到我和小舅,便抱怨小舅怎么把我也带来,便让小舅把我带回家。看到我坚决不肯回去的态度之后,领头那人同意小舅带着我以“观察员”的身份参加他们的行动。
不一会,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就雄赳赳气昂昂外对面山脚走去。我和小舅紧紧的跟在队伍的后头,一路上我问小舅:这时在干什么呀?
小舅告诉我:他们准备去斗地主,去的那户人家就是地主,大家要去他院子里丢“炸药包”。听到这消息,让我越发好奇。到了一处拐角,小舅让我放慢脚步,不要太靠前,只要远远的看着就好了。
只见二舅一伙人到了一幢房子前,开始蹑手蹑脚的起来。这幢房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与村里大部分的房子并没什么两样。农村小水电发出的电力,让屋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在院子里,一闪一闪的。大家到了围着院子的一处半人高围墙跟前便停住了脚步。只见领头的一声令下,大家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丢进院子里,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房子里也传出一阵吼声:“谁呀,有本事不要跑!”这时大家一哄而散,撒开腿就跑。
在回家路上,小舅告诉我,前些年,这家地主经常被大人拉出来批斗,“红小兵”们见状后,便自发的组织起来参与斗地主。最初,“红小兵”们用树枝做成手榴弹形状,在他家院子外面,学习解放军在战斗中丢手榴弹,往他家院子里丢自制“手榴弹”。后来发现制作“手榴弹”太麻烦了,丢了一次要花好几天才能把新的“手榴弹”做好。后来,大家就用废弃的地膜,包上农肥,做成“炸药包”用力砸在他家的院子里,地膜破裂之后,溅得农肥满院都是。那天他们就是去丢“炸药包”的。
我高中毕业那年,回到箬阳,和小舅又说起丢“炸药包”的事情。小舅告诉我,那个地主的孙子也已经考上了大学,现在已经留在了杭州工作。
还有一件事情,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1976年9月的一天。村里的广播突然播放起了哀乐。一阵哀乐过后广播里就通知全村的人都去小学的大操场集中。收到通知后,外婆关上家门,就带上我急匆匆的赶往学校。
到了学校的入口处,公社早已排几个人站在门口,给大家分小白花和黑袖章。只是,当我和外婆到了之后,公社的人只给我一朵小白花,并没有给我黑袖章,这让我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这时的学校操场上早已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平日里经常与我开玩笑的长辈也深情肃穆的站在队伍中间。我和外婆站定不久,广播里就传来了一阵哀乐之后。哀乐结束之后,就听到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在播报着什么内容。这时,操场上有人开始抽泣起来,渐渐的抽泣声越来越多,好奇心让我开始东张西望。这时我发现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系着黑袖章,唯独我没有,一种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在那样氛围的带动下,我顿时放声哭了起来。外婆赶紧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边抽泣,一边告诉外婆,我也要个黑袖章。在外婆答应回家后也给我做一个,我才停止了哭泣。
多年后,再与大家说起这事,外婆笑着说,在我的要求下,她不仅给我做过黑袖章、小书包,甚至红领巾都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