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圣人之道在隐与匿，世上真正的聪明人绝不是那种获得了世俗意义的成功并站在聚光灯下被高频率曝光的人，而是那种将自己的智慧和真实目的都隐藏的人，比如李渊。李渊之所以以羊的形象定格在历史中，一是爱惜身上的羽毛，更是在顾及自己的历史形象。他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一般来说，太原起兵被认为是李渊跌入儿子世民的策划中被迫起兵，以羊的形象带着一群虎狼儿子打下的大唐江山，不仅策划环节与他无关，打天下的过程更与他无关，完全是一副坐享江山的形象。

在历史的层累效应下，太宗世民成为了天降猛男，而高祖李渊身上的关键词却从来没有变过：懦弱、庸碌、没有主见...

实际上，真相并非如此。社会学上有个景观理论，意思就是你所看到的现象是人为设计出来的，是有人想让你看到的。而事实上的真相却并非如此。

同理，李渊的懦弱形象也是被刻意设计出来的，一个是李渊自己的需要，一个是太宗世民的政治需求。

事实是，从太原起兵的决策阶段到玄武门事变之前，李渊始终都是大唐历史叙事的主角。

大业十三年（617）六月，李渊成立大将军府，自任大将军，同时任命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正式起兵，加入了隋末群雄逐鹿的游戏。

李渊成立三军：以长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率左路军；以次子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率右路军；中军由李渊自己统领。

剩下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李渊父子从太原直趋关中，占领了关陇大本营长安，然后以山西和关中为基本盘横扫群雄，打下了大唐帝国的万里江山。

可见，从晋阳起兵到问鼎长安，李渊始终是导演兼主演，但后来导演和主演却被认为是秦王世民，而且有各种版本的事实论证：

世民在太原监狱与刘文静密谈，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了太原举兵的共识，然后就开始瞒着父亲李渊各种准备；世民敏锐地嗅到了隋朝即将剧终的现实，于是就纵横捭阖结交各路精英，为太原举兵做准备工作；为了劝说父亲起兵，世民还做通了晋阳宫宫监裴寂的工作，让他劝父亲起兵；世民和裴寂故意挖坑让晋阳宫的宫女陪侍李渊，逼李渊起兵...

整个策划阶段都是世民的密谋，就是李渊的决策也是世民逼着他作出的。不管是谋划还是决策，都与李渊本人无关。世民才是大唐江山事实上的缔造者。

也就是说，李渊父子在历史上正式亮相时李渊就是以羊的形象出现的，而世民的定位却是标准的狼。

事实上，李渊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从他早期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他不仅一直有问鼎之心，而且是晋阳起兵的绝对主演。

首先，李渊是绝对有问鼎的实力。关陇集团从组建的那一天起实行的就是“股份制”，其成员不仅垄断了朝廷的核心权力，出将入相，而且都有自己的私兵和雄厚的经济积累。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关陇集团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走上前台代表集团利益的法理，李渊首先具备了身份优势。为什么隋炀帝父子对于打击关陇贵族这件事都是不遗余力，原因就是这个集团对皇权天然的威胁。

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一件小事来精准捕捉李渊的真实心理。有一次，杨广取笑李渊的长相，说他长得就像个老太婆，李渊当时是极其郁闷，但他的老婆窦氏却给出了另外一种解释：“阿婆是‘堂主’，你又是唐国公，谐音‘唐主’，将来可就是天子呀。”

窦氏用鲜卑风俗论证了老公李渊的天子相。由此可见，李渊对天子之位早就有想法。为此，夫妻两私下还悄悄庆祝了一番呢。

没办法，李渊的身份优势和实力都在那摆着呢，再加上他老婆窦氏又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外甥女，有皇室基因，所以夫妻两有代替杨氏江山的心思也就一点也不奇怪。

窦氏是北周武帝的外甥女 图源/剧照

当李渊世袭了家族的政治遗产并做了太原留守之后，他替代杨氏江山的欲望只会更加强烈。最重要的是，太原本身就有地理层面的俯冲优势，同时他还有在关中封地的私兵。

具备如此条件的李渊要是没有问鼎之心才奇怪呢。

李渊起兵的心思还可以通过另一件事来论证。杨玄感起兵时，李渊大舅哥窦毅曾力劝其起兵，因为当时大多数关陇子弟都响应了玄感的行动。李渊虽然没有听，但也没有出卖窦毅。

而李渊之所以没有在当时起兵又和他敏锐的洞察力有关，李渊认为，在杨广依然控制天下而又手握雄兵的情况下，杨玄感起兵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就说明，李渊不仅有问鼎之心，还足够淡定，并对局势有通透的分析能力。仅凭这一点，李渊就已经将同时代的杨玄感、李密这些选手给比了下去。

杨玄感最终的失败也验证了李渊对局势的判断。

大业十二年（616）年底，在成为太原留守之后，李渊就开始为起兵秘密进行各种准备工作。

先说三个人——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这三个人都是朝廷的罪犯，但奇怪的是，这三个人都跑去了太原避难，最重要的是李渊还毫不犹豫地收留了这三人。这就说明，李渊已经在为起兵做人才储备。这一点从晋阳起兵后李渊重用这三人就能验证。

这样看的话，世民结交江湖豪杰的行为也就能理解了。因为，有些事李渊不便于出面，只能交给世民去办。当时，父子两分工明确：李渊负责整合朝廷层面的资源；世民大力结交江湖豪杰。

都在为太原起兵做准备工作。

当然，这些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要调动起人们反隋的情绪，在这一点，李渊的表演也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当时，李渊伪造了炀帝的诏书：令太原、河西、马邑、雁门四个郡年龄在20—50岁的所有男子全部参军，于617年年底集合，准备东征辽东，攻灭高丽。

众所周知，东征一直是杨广的心头病，即使在天下已经烽火狼烟而他自己又遭遇了雁门之围的情况下，杨广都始终没放下对辽东的执念。所以，人们也就轻易信了炀帝的诏书。

当然，人们的情绪也被瞬间调动，从路人甲切换为坚定的反隋者。李渊轻易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从这就可以看出李渊政治水平的高明，善于制造矛盾来为自己服务。就凭这一点，李渊就绝对是隋末群雄中的顶尖选手。

很快，又一个机会主动送上门来。大业十三年（617）二月，刘武周占据马邑，投靠突厥。三月，刘武周攻破楼烦郡，进入汾阳宫，将汾阳宫炀帝的女人全部掠走献给了突厥的始毕可汗。

此时，别人看到的都是山西的危局，而李渊看到的却是机会，他紧急去做太原副长官王威和高君雅的工作，建议紧急征兵，以应对复杂形势。至于他为何要征求这二人的意见则是因为，此二人正是杨广安排监视他李渊的。

于是，李渊光明正大招募了三万兵。什么是阳谋，这就是。

随后，李渊又以勾结突厥的罪名杀掉了王威和高君雅，使太原彻底成为了他唐国公的天下，为最后的起兵扫清了障碍。

为了保证起兵后太原大本营的安全，李渊还主动与突厥对接，赠送了大量财物以保证突厥不趁机用兵太原。

实际上，李渊当时很可能向突厥称臣了，只是后来创业成功并重击突厥后为了大唐和自身的形象掩盖了这个事实。就像白登之围中的刘邦一样，为什么说陈平和匈奴的谈判细节被掩盖，很可能就是因为，当时的刘邦向匈奴称臣了。

历史，有时候绝对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

对于不响应自己的西河郡，李渊虽然派兵征伐，但世民和建成却全程做到了对百姓的秋毫无犯，并与士兵同甘共苦。战后，李渊还根据能力大小对西河郡的青年才俊给予一定的官职。对于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李渊还授以他们没有实权的散官，让他们老有所养。

李家父子不仅将自身打造为仁义之师，还大肆收买民心，只能说，他们早就志在天下。百姓通过对隋军和唐军的对比，用本能就能做出站队的选择。

对于风头正劲的李密，李渊也是一副谦卑之态：“我呀，没什么追求，这天下迟早都是您的，到时候我还得给您打工呢。”

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能迅速进入关中拿下长安。

关中的分量时人都清楚，占据了长安不仅是掌控了隋朝的政治中心，更是能整合可以左右天下局势的关陇贵族的力量，同时站在地理、政治的高地。对于李渊来说，他还可以与他们家在关中的私兵混合，进一步壮大实力。

总之，李渊随时都在装，在他的认知中，只要能服务于目标，一切剧本都可以演。

占据关中之后，李渊立炀帝的孙子代王杨侑为天子，遥尊江都的炀帝为太上皇，自己以大丞相的身份遥控天下。不仅在事实上占据了关中，还拿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牌。

此时的李渊依然在扮演着忠臣的形象，只为避免自己成为矛盾的焦点。说白了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大业十四年（618）4月11日，炀帝在江都宫变中被宇文化及缢杀。6月18日，李渊接受了隋帝杨侑的禅让于长安登基称帝，建立了大唐王朝，改元武德。

炀帝被杀后李渊迅速称帝 图源/剧照

没办法，炀帝被杀，李渊如果再装，只会在竞争中被别的选手反超，此时最需要做的就是，迅速亮明自己的招牌，向天下输出大唐代替大隋的合法性，如此才能汇聚优质资源，取得天下。

只能说，李渊对每一步都做到了精准把控，该装装，该表现表现，一切只为结果服务。

此时，我们非常有必要对晋阳起兵进行定义：李渊集团以太原为根据地，在反隋起义达到高潮隋朝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果断起兵，并很快问鼎长安，建立了大唐王朝。

太原起兵的策划、决策、执行层面的主演都是李渊。因为，没有人能代替他的角色。

至于世民，只能说他是晋阳起兵的主演，在导演李渊的指挥下参与了起兵的全过程。

不论职位，就单纯从年龄层面分析，世民当时都不能做导演：李渊当时五十二岁，世民二十岁。让一众精英跟着只有二十岁的世民打江山这事本身就不符合逻辑。

当时的世民不仅缺乏李渊的号召力，也没有李渊的能力，从各个层面来看都不可能主导晋阳起兵。

而世民成为焦点是从他军功的逐渐积累开始的。

世民当时只有二十岁 图源/剧照

至于世民后来为什么成为了晋阳起兵的“首谋”则又是李渊的伪装，因为，臣子谋逆这事毕竟不光彩，李渊要为自己的羽毛考虑，对他来说，导演和主演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拿到江山的结果。

再说，他还是炀帝的表弟，不管是臣子还是亲戚的身份都倒逼着他必须考虑舆论影响，所以他就非常有必要将自己伪装成被动者的角色。这就是江湖上传说，李渊要揭发想造反的世民的核心原因。

高手，不仅要结果，更会考虑舆论层面的影响。也就是，鱼和熊掌兼得。

当然，世民通过玄武门事变的血腥手段上位，为了证明自己即位的合法性，他都有必要将自己打造为晋阳起兵的总导演，如此才能平息舆论的冲击，就像北宋的太宗光义上位之后将自己定位为陈桥兵变的重要谋划者一样，都是为了论证自己即位的合法性。

实际上，陈桥兵变光义的作用很小。但政治需要光义成为主演。

只能说，弱化李渊在晋阳起兵中的作用是李渊爱惜羽毛和世民论证自身合法性的共同需要。

对于真实的李渊，一件事情就能说明。建立大唐后，李渊曾指着前来投奔他的隋朝老同事宇文士及对众人说：“此人与我密谋天下事已经六七年了，你们都在他后边呢。”

可见，在裴寂、刘文静、李世民这些角色亮相之前李渊早就在悄悄谋划天下的事了。

他藏得简直不要太深。

所以，千万不要以为那些站在聚光灯下的人才是强者，真正厉害的角色都隐身于市井、红尘之中。

你根本就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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