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价之宝》,勉强及格的改编作品,一部消解滥用“东北文学”伤痕元素的电影。
翻拍自韩国电影《担保》。
导演是张大鹏,曾拍过火爆一时的广告片《啥是佩奇》。
我在前一晚看了原版《担保》,这是一份过誉的媚俗影像,所以我对翻拍放低了心理预期,然而《无价之宝》却给了我一份出乎意料的观影体验,倒也不是说是一部多好的作品,只是一些改编能唤醒观众那被隐藏的时代情绪。
近年来,反映东北文化的优质影视剧越来越多,如《漫长的季节》《保你平安》唤醒了观众对于这种伤痕记忆的追思和热忱,早期的《白日焰火》、《钢的琴》等隐喻时代困境的现实主义电影,展现东北人文风貌。
然而事实上,“东北文学”这个概念和东北并无太深的联系,他所存在的土壤只不过是一种语境下,被容许回溯的“中国文学”,而受众主要是以性压抑大学生和城市小资产阶级为基底的知识青年,这类群体天生有向左的情绪冲动,缺乏亲身体验的他们从中捕捉到一份情绪共鸣。
《无价之宝》的改编,就是对九十年代东北时代气息的捕捉。也正是这种时代性的体现,让这部商业类型片有了作者性的生命体验:
逝去时代模子的影影绰绰,整个时代具象为一身,人由此浓缩成一份情感的集合体。
故事背景分为90年代、2007、2015前后三个时间段,在时间设计上完成了三段式的叙事。而东北小镇的场景之于原版的大都市首尔,在时代背景和生活气息上都要更贴合于故事的发生逻辑。开片多处隐喻的细节处理,比如“五金”小作坊、承包、下岗等关键词无不暗示,这个具有独特意味的历史节点。和原版一样,部分台词的戏剧感太浓,但这种刻意的浮夸,反而被东北话自带的夸张属性遮掩了很多。
角色塑造充满了细节。张译饰演的三叔为救潘斌龙饰演的四五叔而断的手指头,一方面解释两人生死之交的由来,另一方面也传达了一个时代讯息:断指是不重要,个体的价值也是如此。对于三叔家人的描写更为丰满,特别是前妻的支线,当三叔为了收养资格,腆脸找前妻复合,以为前妻胖了去摸肚子,但其实是怀孕,并且是了离开他之后很快就怀上了,这是赤裸裸地讽刺,三叔完完全全地沦为丑角,暗指同时代东北地位的极剧衰弱。
相比较而言,片中王曼丽这个角色的塑造,就很模糊和草率。一开始,原版中王曼丽离开女儿的必要原因是非法入境驱逐,改成了离境赚钱,这里有个重大区别,前者是客观条件限制不得不为之的无奈现实,后者是潦草的一句借口。
出现的莫名“色诱”环节更凸显男性视角的刻意,为了讨好“想象中的观众”破坏了人物自然流动的感情状态,性的元素是近来诸多“东北文学”模仿者东施效颦的工具。芊芊之于母亲的情感同样表露甚少,在夜总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凝视的却是高度“母亲化”的张绎。
三叔在很短时间内替代了对母亲的思念和依赖,我总觉得有些不合理。总体来说,王曼丽这个角色的塑造太过扁平,她的出现完全是工具化的,为了给三叔和芊芊的生活创造某种假定条件而存在,至于个人性格的彰显,可能只有那模糊且意义不明的“色诱”一段。
芊芊这个角色较原版有了更多的展开,譬如三叔酗酒后故作冷漠的关心,孤傲的性格,考试舞蹈的“空虚的空洞”,白上衣蓝裤子在一派专业舞蹈服中间有种傲然的孤高感。后来成为明星的抉择矛盾也让人物显得更加立体。
相较于原版,本片增强了配角的戏份,四五叔这个角色弧光在对白的增进中得以完善,有一段“闪婚”情节和《人生大事》有些相像。四五叔这个角色的丰满是完善后续剧情的必要推动,这在原版剧本架构上有所欠缺。另外一个是跨越文化地域的拐卖设计非常精彩,这使得两人有了一次“旅途”的设计,同时也彰显了文化观念和在时代变化之初发展地区不同的对比。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二爷吞纸条的一段,张绎惊呆了的表演中有一层解释——我在东北是个混混我都不这样耍无赖,你这属实惊到我了。这也为最后这个流氓角色之死埋下伏笔。
回到“东北文学”气象的讨论
影片在后半段作为过渡环节的“舞剧”情节有些突兀,屋顶铺面的太阳能和基站也有点出戏。莫名其妙的浪漫主义戛然而止,时代的气球随之破裂。在生硬的时间跨度后,三叔这个角色开始了浓缩的进程。
在二爷这个不稳定性因素危及到女儿的演艺事业的时候,身背命罪的他选择了主动割离与女儿的感情,终结一切过往的历史。而芊芊不得不割舍的“污点”也正是这种无奈的绝望感情。
这正是东北90年代现实的写照
东北以长子的魄力支援了全国工业建设,却独自承受时代转型的巨大压力,三叔的名字“振邦”的寓意也正代表了东北这份责任和责任之后的悲凉。他像老母亲般操劳半生养育芊芊,只为一声“爹”的认同,又何尝不是东北发出的一声渴望关注的呼号。
看似自由无所拘束的一跃,终究还是回归真实的地面,头破血流。澡堂讨债大哥风光一时到拄着拐杖的落魄也同样是这种变迁的揭示。但不得不说还是没逃过原版“车祸失忆治不好”的经典情节设计,不煽情真的会死么?
在叙事手法上,本片最明显的问题是节奏的安排。情节与情节间常常缺乏有效且圆滑的转入,切接极为生硬。而导演在视听语言上极力用音乐和风格凸显的镜头以及剪切设计来达成一种商业类型的迎合
和原版对比就失去了情绪的积累,变成了赶鸭子上架的仓促感,导演又想在这份仓促中表现太多作者细节,结果就是所谓的“东北气息”表露也显得刻意而做作,元素堆砌的太多太杂,一首歌贯穿始终也显得有些多余重复。而选取的比较典型的这种伤痕记忆的回顾,由于早已不新鲜且表露的手法并不高明。
张大鹏在短片中摸索的底层喜剧的风格,在驾驭长片时显然面临着结构统筹上的巨大矛盾。当今的“东北文学”,不再需要“岁月静好”的历史回顾,东北现在的社会状态显然更值得关注。
却鲜有创作者将镜头对准这些活生生的个体和真实停滞的悠哉社会
那些作品中常见的下岗工人、色情行业从业者、社会闲散人员,现在也只是换了一层身份,在这个巨大壳子里扮演着直播喊麦的路人、舞台扭动的DJ、地铁口的传单大妈。现实主义精神究竟应当将视角望向何方,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