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死前给家里人都叫回去交代遗言。
一见到我,她只有句“奶奶对不起你”。
我不明白,因为从小到大,我奶都是对我最好的人。
直到下葬这天,百蛇抬棺,才懂得我奶的意思。
1.
我奶下葬这天,原本放在堂前的棺材不见了。
我和我爸戴着白头巾要出去找,正和村里的跛子撞上。
那跛子直说棺材是找到了,可却抬不回来!
“李家的,你可快去看看吧!”
我和我爸就跟着他跑去,七拐八拐弯进坟地,村里人都埋在这一块,碑啊土的一丘接着一丘。
才跟跛子不远,就瞧见了我奶的棺材,但那棺材……竟然在跑!
我和我爸都花了眼,定睛一瞧,才看见棺材旁密密麻麻的蛇。
蛇头一簇跟着一簇往棺材那边蠕,花边儿的黑纹的纠缠在一起,钻到棺材底下。
成百上千条蛇,生生把棺材抬了起来。
我爸见这样子,嘴里喃喃这不可能。
可远远就能看见棺材铺上的花纹,那就是我奶的棺材!
我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这场面,吓得动也不敢动,这分明都和我的梦对上。
可我只直愣愣看那一群群蛇在林子里翻滚,一团接一团,把我奶的棺材送到不知道哪个方向。
“天呐,这不是和……这不是和四年前……”
跛子带到这儿,直问人要怎么办,守灵也守了,再说了,不能让这堆蛇真带着跑了。
我爸嘴里一直在念叨,听他这一讲,好像才缓过神来。
“妮子,你先回去叫陈三爷来!”
他说完和跛子往前跑,两个大男人在小臂粗的蛇堆里倒不显眼起来。
我头也不回地要回去找人,村里人得信儿都陆陆续续在往这儿跑。
隐约能听见婶子们讲什么以前的事,眼神有意无意往我身上瞟。
我也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玄乎。
2.
陈三爷也早听了这事,我一到他就拄着拐杖赶紧让我带路。
我一路背着他紧赶慢赶到了坟地,村里人乌泱泱地围在外头。
有人讲一句陈三爷来了,人就分一个口子让我进去。
里头有抓蛇的,撒了烟袋油和生石灰,围了一圈,可举着钩子不敢下手。
“三爷,你快瞧瞧这!”
这里头的景象愈发不可捉摸,蛇群被围住没有进路,但是也没对人呲着个牙。
就是在棺材旁边爬,竖眼珠子和人老远就这么对着。
这场面诡异,周围人都叫给看看。
我小心翼翼将陈三爷放下来,他看一眼圈里围着的棺材,问我这里头是不是我奶。
今天全村就我们一家出丧,我爸急忙围上来求个法子。
“三爷,这也不是头一遭遇见了。”
陈三爷的脸色不济,沉吟片刻,却只是摆摆手,说以前的法子再不能用。
“差点酿成大错!”
可这事又不能不管,围观的人里有人提了用雄黄,转头就被身边人打了嘴。
陈三爷不认同地摇摇头,说这事不一样。
“蛇好报复,我这一条腿就是当年才废了的。”
他紧跟着语气一沉,让我跟我爸去准备供品和艾草。
我走时回望一眼,黑蛇高高扬起半边身子。
和我梦里那条,一模一样。
3.
我们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带着艾草和供品来了。
陈三爷把人都驱散开,在蛇周围点起艾草烟熏。
我跟着人群在一边看,那条之前和我对视的黑蛇,此刻的眼睛也紧紧放在我身上。
随着艾草烟的过去,蛇群果然都有了反应。
陈三爷又摆起村里人抬来的供桌,摆上供品,让我和我爸轮流上香叩拜。
我在叩拜时还是无法忽视蛇群的动静,成群的蛇在圈里翻滚涌动,我的身上总有一股阴冷之感。
村子里也偶尔有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从我出生那天的怪事以后,大家提起蛇都不免会想到我。
加上这次又是我家出事,当然也就多说一些。
可我爸只是看一眼,催促我动作快点。
艾草烟越来越大,随着我们二人完成这诚心的祭拜,陈三爷刻意让人群开了个口子,给蛇放路。
蛇群果然不再纠缠到一起,它们脱离开始有组织的运动,陆续往那个出口爬去。
眼见这问题就得到解决,大家也是松了一口气。
我紧张地看着蛇群的动向,跟在最末的黑蛇好像有什么反应,回头又看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冷不丁打一个寒颤,但再一看,蛇尾已经隐入树林深处。
“快别愣着了!”
我爸忙在一边叩谢三爷,还拉着我一起跪下。
陈三爷摇摇头说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之后深叹了一口气,说我家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爸也求问他,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陈三爷看眼我,欲言又止,只说先把我奶的棺材带回去再说。
4.
村里人合力将我奶的棺材抬了回来,经过这么一遭,下葬的事也耽搁了。
只等人都走了,我爸才关起院门,来和陈三爷商量。
“三爷,你也知道,我们月丫头……”
我爸将我推到三爷面前,想让他看在我的份上,再为我家想想,我一向不是让人省心的。
据别人所传,我出生那天正是个出奇的阴天。
我爸上山砍柴直到下午也没有回来,我妈担心我爸在山上出了什么事,不顾别人阻拦,挺着个大肚子就自己上山去找我爸。
山路湿滑,我妈是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找到,加上后山这一块蛇的传说,她也不敢再找,着急忙慌要下山。
结果正在下山的路上撞见一条大黑蛇,黑蛇见了就朝她而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蛇。
我妈一受惊,竟然当场生了。
奇怪的是,蛇没有攻击我和我妈,我爸在那天还把我俩接回了家。
过了不久,我妈因为身子虚弱,怎么也调理不回来,就去世了。
这东西都是由村里人口述而来,掺得真真假假不得而知,只有那条黑蛇时常出现在我梦里。
我爸为这事没少和陈三爷来往。
“可你奶到底是没这样做。”
陈三爷抽一口旱烟,眯着眼睛瞅我,还是摸摸我的头。
“就今天这事,恐怕和四年前是脱不了干系。”
我对他们说的这四年前的事一无所知,只记得自己四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烧了整整半个月。
醒来之后,大家才好似有什么瞒着我。
5.
我总听大人们讲什么四年前,可他们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事情的经过,连村里人也是这样。
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我爸一脸忧心地说对对,又还在问这回有没有后面的事。
一提到后面的事,大人的脸色都严肃了。
陈三爷的手从我头上放下,最后好像下定决心。
“月丫头,接下来这事儿可和你有些关系。”
陈三爷浑浊的眼珠盯着我,莫名给我盯出些许寒意。
我赶忙躲到我爸身后,可我爸却一把把我抓到身前,说让三爷好好看清楚。
“傻孩子,你从小到大什么不仰仗着你三爷!”
也是,我从小时候常做的那个怪梦,也是陈三爷出法子给我压下去的。
我于是走到他跟前,看我爸的意思,要跪下来给他磕个头。
“你莫吓到娃儿!”陈三爷拎起我,“月丫头也瞧着你奶奶的棺材了,是和那个梦做的差不多吧?”
这也不好说,我梦里就是成团成团的蛇,然后有一条大黑蛇,不过这大黑蛇直起半边身子来盯人,和梦里倒是一模一样。
我把我的意思跟陈三爷交代了,他喃喃说着,看来问题还是在这蛇王上。
“阿爷,蛇王是什么?”
陈三爷讲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说之后的事能不能成还要看在我身上。
他叹了两声气,终于跟我爸讲了,他说这次我奶的事只是一个开头。
“这可是人身蛇命,注定要被它们带了去的,要是不……。”
话讲到这里,忽然冲进来一大群人,都是刚刚的村民。
为首的跛子摆出凶狠模样,说陈三爷的话,他们可都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这事还是个开头呢!”
他抬我奶棺时分明十分卖力,可一听到缘由出在我身上,就不由分说地带头要赶我走了。
6.
村里人在跛子的带领下群情激愤,高声质问陈三爷是不是真是这样。
他和我爸都将我护在身后,先没有回答,反而是抓着那个跛子。
“王跛子,不是说了要你们先回去么!”
陈三爷的拐杖在地上敲两下,他一向是村里最有威望的老人,说的话没人会不听。
王跛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呸两句说还好他自己多个心眼。
“这李家早出了名,李家的丫头那谁又不知道呢!”
他一改往日忠厚老实的面孔,直说自己老早就注意到了我家要出事。
我躲在他们身后,众人的指指点点还是传进我耳朵中。
从小到大我身上怪事频发,这样的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往往闹一阵就好了。
可这王跛子好像不依不饶,今天非闹着要让他们把我交出来。
“四年前就定了的事,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三爷这恐怕不好交代吧!”
连王跛子也拿四年前的事来压人!
他这样一提,陈三爷和我爸的脸色都变得铁青铁青。
我眼看他们为我说不出话,低垂着脑袋就要自觉走出去。
之前从那什么蛇王蛇命的谈话中,我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大家同村一场,总不至于是要了我的命。
只要我和那条大黑蛇见面,兴许这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我爸喊着月丫头拉住我,转头又对他们说话,说人今天是交不出去了。
“这是秀娟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秀娟是我妈的名,我妈死前还叫我爸好好照顾我。
所以这么多年,尽管我也知道我爸对我是有些看法,但始终会在外人面前维护我。
我爸和他们僵持不下,一旁的陈三爷开口了。
7.
“这还有其他的办法。”
王跛子听陈三爷这样说,他也是顾及老人的身份,愿意当场再听一听。
村里人在他身后,也不再对我指指点点,只是一双双眼睛还在我们身上打转。
“放血。”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激起千层浪。
陈三爷的眼睛放在我身上,我一时知道这血是要放我的血,被吓得脸色煞白。
要是全身的血都被放干了,那还能活吗?
我爸还以为陈三爷这一趟是保下我,结果竟然是直接开口要了我的命,当场就和陈三爷要闹起来。
“我们……我们原先就是想把月丫头送出去。”
王跛子也结结巴巴,这一村的人看我这个年纪,也许是真的没想为难我。
可这三爷一开口,大家又都不好反驳了。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陈三爷,之前他一直护着我,没理由现在开始针对。
哪料陈三爷面色严肃,直说这对我有利无弊。
“月丫头出生时身上沾了蛇气,又适逢蛇王在旁守着,还捡了一条命回来,此生注定要和蛇结下不解之缘。”
造成陈三爷的意思,我只要放了这一身血,也算躲了蛇王。
我爸一听这话也皱起眉头沉沉思索,王跛子正说着,不如由他们将我送离村子。
一来是从前就定好的,二来陈三爷这法子也太危险。
说来说去,村里人最后竟然让我家来拿主意了。
可我也不知道孰轻孰重,正想开口,却忽感一阵地动山摇。
8.
大家纷纷转头寻找动静的来源,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蛇”!
紧跟着人就都逃开,我才看清黑压压的一群蛇,全往我家院子里来。
陈三爷嘴里念出一句“蛇潮”,猛然抓紧我的手腕。
我爸刚想抱着我躲开,却被他厉声呵止。
“这蛇潮再一再二是为什么?老李家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三爷那双老人眼睛放出精光,一时间死死盯在我身上,嘴上说着没有别的办法了。
竟然从不知道哪里拿出来个石头,我惊惧得连连就要后退,可陈三爷力气大得吓人。
“月丫头,你听话!”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我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如此恐怖的神情。
陈三爷不顾我爸的阻拦,硬生生划开了我的手臂,我痛得惊叫一声,鲜红的血液从手臂上流下。
黑蛇带着气息爬行而来,地面都跟着微微颤动。
我爸激动不已,就要和陈三爷吵起来,可周围一片混乱。
陈三爷就定定地抓着我立在原地,任由我手上鲜血流出。
我的心里一阵害怕,不知为什么陈三爷执意要对我这样做。
明明只是闹一次蛇潮,和刚才一样,请退不就好了。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我看见那条黑蛇带头冲我而来。
不,不是冲我。
它是向着我在地上的血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