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个苦命的女人。

所有人都这样说。

30出头就死了丈夫，身边还带着一个6岁的拖油瓶，再嫁的难度难于登天。

在那个年代，女人婚姻不幸似乎就是原罪。

但人们总是不愿意承认不幸是自己的原因，所以宁愿寄希望于求神拜佛，哪怕是命运的不幸也好过于是自己的过错。

1

在母亲第五次去卜卦算命后，终于得出了一个令她满意的结论。

那就是 —— 我才是母亲的一切不幸的来源。

因为我命硬，所以克的父亲早亡，所以爷爷奶奶才对我避之不及，所以才更能彰显愿意大发慈悲抚养我的母亲是个顶顶好人，我生生世世结草衔环也报答不清母亲的恩情。

对此，年幼的我一直深信不疑，也时刻铭记在心。

小小的我，也曾认真发誓一定要好好守护母亲，长大后赚钱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以至于后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先想到这句话。

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原来母亲的爱也并不无私，一切的付出都已在命运中标好了价格。

2

单身母亲的生活总是辛苦的。

记忆中的母亲常常哭泣，似乎总有流不完的泪水。

我生得还算机灵可爱，也曾得过不少长辈的垂青。

我小时候舅舅舅妈一直没有孩子，他们表示很喜欢我，也提出想要收养的意愿，跟我妈妈多次沟通，但都未果。

后来，母亲总是喜欢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童年生活的苦难，以及和我生父婚姻的不幸，还有舅妈一家想要收养我的事情。

她每每讲完，眼里总有隐隐的期待，希望我可以参悟她的弦外之音 —— 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苦难生活都是因为我，我要为这一切负责，她原本可以不用背负我这个沉重的包袱的。

她期待我能明白自己的使命，期待我能感激她即使贫困也要坚持把我留在这个家里，并亲口给予她正式的承诺 ——以后赚钱孝顺她这些自不必说，更能主动成为她下半辈子的全部依靠。

可刚刚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家庭变故，年幼懵懂的我并没有如她期待那般拥有远大志向，只会讷讷地寻找母亲的怀抱。

久而久之，母亲在对我也没了原来的和风细雨，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乖，愈发谨小慎微，但并没什么成效。

3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在母亲娘家的授意下，上门给母亲说媒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

而当时的我虽然年幼，却也能分得清好赖话了。

我知道妈妈再嫁后，我的日子并不一定会像大人承诺地那么好过。

但在妈妈红光满面地问起我愿不愿意有个新爸爸的时候，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意见本来也是无足轻重的，不如顺坡下驴买个好。

于是，就这样，在我九岁那年，家里又添了个弟弟。

原本就贫困的生活理所当然变得更加拮据。

花每一分钱都需要精打细算。

家里所有的好吃的都要先紧着弟弟吃。

「弟弟还小，需要营养，姐姐乖，不要跟弟弟抢哈。」

有时候看见继父母亲和弟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我都会心头酸涩，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大家调笑时候说的那样，真的是那么多余。

可那时家里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说的时候脸上都笑嘻嘻的，似乎不以为忤，直白得理所当然。

就好像小孩子真的什么都听不懂一样。

4

自从有了儿子，父母的腰杆也直了不少，原本一向安于现状的继父表示，一定要努力拼搏，为孩子们挣个好前程。

我不知道孩子们里面是否包括我，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至少我有了家。

而我作为姐姐，自然更是被教育要好好帮衬弟弟。在我们那里，每一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在看到那些区别对待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委屈和心痛。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妈妈也许并不会属于我自己了。

有了弟弟以后，大人总是喜欢在饭桌上「考验」我。

「爸爸妈妈对你这么好，你长大以后要干什么呀？」

身经百战的我早已对什么样的回答最讨大人欢心而熟练于心。

「我以后会挣好多好多钱，给弟弟买大房子，给爸妈买好吃的。」

「嗨呀，到时候我们都老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弟弟结婚生子，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抱上孙子。」

「你们就放心吧，以后我挣钱给弟弟买房子娶媳妇，我一定会让爸妈过上好生活的。」

而我的继父和母亲则会哈哈大笑，说还是女儿最贴心，末了还会给弟弟的碗里多填几片肉。

可我连多吃一口土豆都要被妈妈打筷子的，我不敢说。只能赔着笑，和着眼泪一起咽下去。

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并不知道，这句话就像一句死契，我需要为这样的夸奖付出一切。

5

一转眼，我上了初中，开始面临课业的压力。

而弟弟也开始上幼儿园了。

母亲和继父也开始为生计的重担努力奔波，接送弟弟的担子自然落到我的头上。

小孩子顽皮又淘气，放学不肯回家。一磨就磨到天黑了。

我紧紧拉着弟弟的手，生怕弟弟走散了，遇到危险的车，可常年瘦弱的我根本不是小皮猴子的对手，一路上就这样拉拉扯扯到了家。

刚进院子，母亲就阴沉着脸，把我拖进屋。

我慌张极了，知道自己难逃一顿打，但是仍然委屈得要命，我已经尽力做好姐姐该做的一切，而管教孩子难道本来不就是父母的责任吗？为什么还要责怪我呢？

我破天荒第一次和母亲顶嘴，母亲怒不可遏，手下没个轻重。

动静太大，有看热闹的邻居过来围观。

母亲见状脸上有些挂不住，拿起扫帚就打我，一边打一边骂：

「让你去接你弟弟，你自己看看已经几点了，你不知道现在路上摸瞎的人多吗，拐走你弟弟你赔得起吗？」

「一个小女孩，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天黑了还在外面野，还带坏你弟弟，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

她越打我就哭得越厉害。

母亲更生气了。

「哭什么哭！你的眼泪就那么不值钱！没个姐姐样！当初就该把你送走！没良心的白眼狼！不缺你吃不缺你穿！让你接你弟弟这点事也办不明白！没出息！」

晚上，她直接把我关在了大门外边。

我最怕黑。

后来我拼命拍着门，嘴里不断大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她才开门放我进来。

她看着我问道：「知道错了吗？以后还敢不敢跟我顶嘴？」

看到我摇头，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和母亲截然不同的是，继父在我面前，一直扮演着一个慈父。

母亲打我的时候，他从来不出现，最后打完了，他出来说两句好话。

不明真相的街里街坊都对继父交口称赞，觉得继父有担当，对半路妻子带来的孩子视如己出，心眼好使。

可母亲不知道的是，继父私下里看我的眼神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