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 阿拉伯人， 都是那块土地的 遗民。 魏谷按： 在批评美国极左时，有时会涉及以哈战争，并支持以色列。但缺少必要的来龙去脉，看法会显得突兀。 这来龙去脉，涵盖至少三部分：现代及以前的历史、六日战争后格局基本定型的冲突，以及10月7日以来。 本文侧重于现代及以前的历史。 这部分非常重要，牵涉到以色列的权利主张，来自神话还是历史，有理还是无理。 1、古典时代及之前 在那块土地上，也就是现在巴以的大致范围，犹太人[Jews]居住了3500年。 对他们的文字印记，可追溯到约公元前1200年的古埃及碑铭。 从地名看。它属于迦南[Canaan]。 约前720年，北部的以色列王国，被新亚述帝国征服。 约前586年，以耶路撒冷为首都的犹大王国，被新巴比伦帝国灭亡。 所罗门圣殿被摧毁，许多犹太精英被流放到巴比伦。但下层犹太人还在那里。 约前539年，那块土地归属于波斯帝国。 波斯帝国相对宽容。流亡的犹大精英返回故地，并建成第二圣殿。 从地名和区划看。那块土地叫做犹太[Yehud]，波斯帝国把它叫做犹太省[Yehud Medinata]。 2、罗马帝国 前332年，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那块土地，迎来希腊化时代。 前63年，那块土地被罗马共和国占领。 公元6年，正式成为罗马帝国的行省。著名的耶稣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时代。 从地名和区划看。那块土地叫做犹太[Judaea]，罗马帝国把它叫做犹太行省[province of Judaea]。 70年，犹太人才失去政治自治，直到20世纪再次恢复。罗马帝国镇压了犹太人的第一次起义[revolt]，摧毁第二圣殿。 在中国，这是东汉明帝的晚期。 135年，罗马帝国改变地名和区划。叫做叙利亚巴勒斯坦[Syria Palaestina]。这是巴勒斯坦作为政治名词，第一次出现。 在中国，这是汉顺帝的时期。离黄巾之乱，也就约50年。 当时的哈良德皇帝镇压了犹太人的第二次起义，并决定抹去该地区犹太人的一切表现形式。 新名字的意思，指的是非利士人居住的地区。 非利士人的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12世纪至前6世纪之间。但他们主要集中在南部沿海地带，包括加沙。圣经旧约的著名故事，大卫战胜的歌利亚，就是非利士人。 390年，那块土地被辟成巴勒斯坦第一省、第二省、第三省。 395年，罗马帝国分裂，那块土地归东罗马帝国，也就是拜占庭帝国统治。 地名和区划未变。 无论希腊化时代，罗马时代，拜占庭时代，犹太人都在那里。 征服者占领了犹太，但没有真正驱逐犹太人。虽然很多犹太人被掳走或离散[Diaspora]。 这是历史，是出处，不是神话，或者宗教传说，就像任何民族有自己的历史和出处一样。 一些中文大聪明，觉得自己一下就揭穿了以色列。 你们犹太人说，圣经上记载那块土地属于你们，那我们还有山海经呢，按那上面说的，地老天荒都是我们的。 这些人理解不了，圣经既有传说部分，也有历史部分。你哪怕是翻开史记，读读五帝本纪，你看看有多少传说。 另外，人家也有犹太古史啊。这些人难道认为，犹太人在大荒山无稽崖诞生，最近才跑到那块土地上，举着圣经创世记，主张自己的土地权利？ 3、阿拉伯帝国 638年左右，阿拉伯人主宰了那块土地。 直到阿拉伯帝国征服后，犹太人才开始失去自己的土地，被逐出自己的家园。 在中国，这是唐贞观的中期。 从地名和区划看。阿拉伯征服者把巴勒斯坦第三省并入南部沙漠领土。另两个省也分别改名，加上其他几块领土，合在一起叫做大叙利亚[Esh-Sham]。 Esh-Sham也指大马士革城，其更广泛的含义，是整个由大马士革统治的地区。 反正都不叫巴勒斯坦。作为政治名词，它从此在那块土地上消失了，直到20世纪重新出现。 和同行前辈不同，阿拉伯帝国搞的是军事殖民，他们直接占领犹太人的土地，引入阿拉伯的移民。 接下来两个世纪，犹太人逐渐并真正成为那块土地的少数民族。 但他们并未断绝过。 你会认为唐朝子民的后代，因为时间太遥远，不配生活在祖先的土地上吗？ 你会认为魏晋以来中原离开400年，那地方不再属于汉族吗？ 你会认为幽云十六州离开400年，朱元璋不应该收复它们吗？ 如果王师北定中原日是陆游的爱国情怀，那就不应该认为，犹太人歌唱一追想锡安就哭了是非分的妄想。 如果驱逐鞑虏是浩然正气，那犹太复国主义并非见不得人。 4、之后 此后，王朝更迭，兜兜转转，那块土地不断变换主人。 1099 年，阿拉伯帝国走了，欧洲的十字军来了，缔造了耶路撒冷拉丁王国。 在中国，这是北宋哲宗元符二年。 从地名和区划看。基督教统治者没有指定一个省或地区叫巴勒斯坦。 但在基督教世界内，从此灌输了一个地理的新意识，也就是圣地[Holy Land]。 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里，穆斯林和基督徒之间，进行一系列反复的军事行动，边界不断变动。 1291年以后，埃及的马穆鲁克王朝成了新主人。 在中国，这时元朝已经建立20年。 从地名和区划上看。马穆鲁克人划分得更细，但没将这里的任何领土命名过巴勒斯坦。 5、奥斯曼帝国 1517年开始，那块土地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 在中国，这是明武宗晚期。 直到1917年都是如此。 从地名和区划看。奥斯曼帝国再次改弦更张。今天包括叙利亚、黎巴嫩、约旦、以色列、约旦河西岸、加沙地带的大部分领土，被纳入萨姆省[Eyalet of Sam]。 该省与阿拉伯帝国时期被称为大叙利亚的地区基本一致。 比那块土地要大。 同样，没有任何领土叫做巴勒斯坦。 巴勒斯坦，早已成为一个不相干或消失的名字。犹太人更喜欢叫它以色列地[Eretz Israel]。阿拉伯人和穆斯林继续叫它大叙利亚。基督徒则叫它圣地或犹太[Judea]。 此后几个世纪，地名和区划不断变化。 1864年，和那块土地相关的地区，叫做叙利亚省[Vilayet of Suriya]。 到1917年为止，那块土地大致分属于耶路撒冷特区、贝鲁特省[Vilayet of Beirut]，以及缩小的叙利亚省。 不管奥斯曼帝国怎样变花样，巴勒斯坦作为一个地名，从未被考虑过。 到一战结束，巴勒斯坦作为一个地名，已经消失了近一千年，只是古罗马统治的遗迹。 没有巴勒斯坦，也没有巴勒斯坦人。 在那块土地上，只有犹太人，只有阿拉伯人。 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如果说，犹太人已经不是这里的主人，当时的阿拉伯人也不是。 这里是奥斯曼土耳其。它让你呆着你就呆着，让你走，你就得走。就像阿拉伯帝国一样。 只不过奥斯曼土耳其采取相对宽容的民族和宗教政策。 6、19世纪晚期 到19世纪晚期，阿拉伯人在那里几十万，但犹太人没有断绝，在那里也有几万。 另外，很长时间以来，阿拉伯人不善于经营，那块土地逐渐贫瘠，荒芜。 大批犹太人开始有组织地移民。1881年开始第一波，1904年开始第二波。 他们购买土地，建立农业公社，形成犹太城镇，并成立武装民兵组织。 他们带有明显的复国宏图。将其称作回归[Aliyah]，一如波斯帝国时代的先人。 到 1917年，前后移入人数有小10万。 他们只不过没有高喊驱逐鞑虏，恢复犹太的口号。 事实上，有相当多现在意义的巴勒斯坦人，是随着犹太人发展经济创造就业，才同步和之后迁入的。 7、大英帝国 1917年12月9日，大英帝国的埃及远征军占领了耶路撒冷，标志着奥斯曼帝国对那块土地四百年统治的结束。 大英帝国成为了新主人。 一战后的领土原则，和之前不同。在民族自决理想和帝国主义余威的撕扯中，那块土地未来将实行托管制度[mandate]。 但目前，这里归大英帝国军事统治。 同一年，大英帝国发布贝尔福宣言，承诺支持在那块土地上建立犹太人的民族家园[national home]。 当然，大英帝国也曾同意在战后承认阿拉伯独立。 不说犹太人的祖居地，不说犹太人一直在。 都听说过中原逐鹿，也知道天下本无主，一个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世界，谁能说这块土地一定是谁的？ 又所谓成王败寇，你阿拉伯人占几百年，可以决定这块土地的归属、原住民的命运。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也是这一套。 怎么，轮到大英帝国威风，它就不可以决定这块土地的归属、其上各民族的命运吗？ 即便不这样，他要偏向于谁，你管得着吗？ 你享受过落后就要挨打法则的好处，现在只不过是在承受这条法则的坏处而已。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很多中文大聪明不明白。他们设想了一套感天动地的逻辑，巴勒斯坦人没哭，他们自己先哭了。 说阿拉伯人多好，让无家可归的犹太人回来，没想到遇到了白眼狼，回头却要赶他们走。 这哪跟哪呢？你一群早已亡国的遗民，待宰的羔羊，没有什么资格说你接纳谁。 隋朝统一后，那些个游牧民族的北方遗民，鲜卑啊，匈奴啊，有资格说接收谁吗？ 从大英帝国占领起，在那块土地上，犹太人剧增。 大致有三波移民浪潮，尤其是在纳粹兴起和欧洲迫害犹太人的期间。 到1948年，增加了四五十万。 8、巴勒斯坦 1920年4月25日，现代意义的巴勒斯坦一词，才正式出现。 遵照国际联盟的精神，协约国正式决议，大英帝国托管那块土地[British Mandate for Palestine]。 那块土地现在叫做巴勒斯坦托管地[Mandatory Palestine]。实际上就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 还明确指示，大英帝国负责兑现贝尔福宣言的相关承诺。 1920年7月1日，现代意义的巴勒斯坦，作为一个政治实体，才正式诞生。 大英帝国结束军事占领，实施托管统治。 题外话是，1921年，大英帝国单方面决定，将最初的托管地的77%，也就是约旦河以东的土地，划给阿卜杜拉一世，成立了半自主的保护国外约旦，并任命他为埃米尔。 剩下的23%，即本文说的那块土地。 1922年7月24日，国际联盟正式批准这种托管。 托管地也好，殖民地也好，征服地也好，无论怎么个叫法，怎么个分配，都是新赢家获得的土地。 大英帝国重启巴勒斯坦这个名字，原因是继承基督教世界的传统。 从文艺复兴开始，欧洲人对古典世界的兴趣重燃，再次爱上罗马时代的名称巴勒斯坦。 虽然本地所有人，早已抛弃了它。 即便是本地的阿拉伯人，他们称那块土地是叙利亚，称自己是叙利亚人[Syrians]，或更早的名字Esh-Sham。 9、巴勒斯坦人 这之后，现代意义的巴勒斯坦人[Palestinians]，才正式出现。但指的是所有居住在这块托管地的人。 1968年，现在意义的巴勒斯坦人，才真正确立。 当时巴解组织修订了巴勒斯坦民族宪章，正式定义了它，也就是巴以关系中的阿拉伯人。 听听巴解组织高级领导人祖海尔·穆罕森怎么说。 1977年，他发表了以下声明： 巴勒斯坦人民[Palestinian people]并不存在。建立巴勒斯坦人的国家，只是为了我们的阿拉伯人团结起来，继续与以色列人的国家斗争。巴勒斯坦人作为单独身份的存在，只是出于策略原因。 10、势不两立 大英帝国两族独立的承认，犹太人不可逆的移民。 阿拉伯人骚乱，起义，攻击犹太人，反对英国统治。 当大英帝国开始限制犹太人移民时，犹太人也开始叛乱。 起义[revolt]这个词，换个立场叫叛乱[insurgency]，都一个意思，就是暴力。 阿拉伯人不可调和。这么说没偏心眼。 犹太人同意分治，但阿拉伯人所接受的唯一解决方案，就是阿拉伯人统治下的统一国家。 中间经历了20年代，经历了30年代，经历了二战。 到1947年，大英帝国把那块土地交给联合国，自己决定撤走。 11、联合国 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181号决议通过分治计划。 涉及那块土地，将其中约56%，分给犹太人，剩下的约44%，归于另一个拟建的阿拉伯国家。 上面已经提到，阿拉伯人建立了外约旦。实际上，联合国是给予了阿拉伯人两个国家。大英帝国的最初托管地，阿拉伯人分走87%，犹太人只得到13%。 两边都不拥有所谓的圣城耶路撒冷。无论西耶路撒冷，还是东耶路撒冷——内含至关重要的耶路撒冷老城。 耶路撒冷归联合国管。 从当时两族的既定形势看。 犹太人口约70万人，拥有[owned]约7%的那块土地。阿拉伯人口约为140万，拥有约20%的那块土地。 剩下的那块土地，由托管当局，也就是大英帝国，或外国地主持有[held]。 犹太人接受这个分配。 阿拉伯人不接受。并拒绝任何其他分治计划。 双方爆发内战。 你阿拉伯人搞的是哪一套规则？ 按你祖宗的法则，你将失去这里的一切，像当初的犹太人一样流浪他乡。 按成王败寇的法则，你对安排给你的命运，没有多大话事权。 按联合国的法则，就是这么划分的，它觉得这样符合民族自决和主权独立的现代精神。国际政治就是这么个玩法。 12、战争说话 1948年5月14日，这是大英帝国托管到期的最后一天。 同日，以色列宣布建国。次年5月11日，成为联合国会员国。 阿拉伯人决定实行祖宗的法则。 第二天，对独立的以色列，主动发动战争。 埃及、叙利亚、约旦、伊拉克联军领头，也门、摩洛哥、沙特、苏丹加入。堪称八国联军。 遗憾的是，阿拉伯人的土地越打越少。 第一次阿以战争的结果，以色列控制了联合国划给他们的土地，还把划给另一个拟建的阿拉伯国家的土地，拿走60%。其中包括西耶路撒冷。 现在，以色列所拥有的那块土地，从分治方案的约56%，变成了约78%。 约旦倒是占得东耶路撒冷。 此后，以色列和阿拉伯人的冲突和战争持续不断。 最重要的是1967年的六日战争。 阿拉伯联军想找回场子，在以色列边境集结军队，而且切断以色列的红海通道。 以色列决定先发制人，对埃及、叙利亚和约旦发动突袭。 这一次，以色列占领了更多的领土。包括埃及的西奈半岛、埃及的加沙地带、约旦的西岸地区、叙利亚的戈兰高地。 尤其是占领了东耶路撒冷。从此，全部耶路撒冷，尤其是耶路撒冷老城，都归以色列控制。 用战争的法则，就要承受战争的结果。 尾声：伯罗奔尼撒法则 如果说以色列人失去了祖宗之地近2000年，阿拉伯人也失去了祖宗之地近1000年。 你们都是遗民。 不说犹太人的渊源，犹太人的存在。 对那块土地的权利主张，限定于帝国时代，两边的差别，跟地球距离金星和水星差不多。 轮到联合国做主时，它觉得它的分配方式，是按照现代文明的法则，符合现代社会的公平。 你不服联合国。 事实上，你要全部。 你回到暴力的法则，丛林的公平。 那这事可就简单了。 雅典使者告诉米诺斯人： 强者做他想做的，弱者受他必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