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的回目名是“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主要写了两件事:贾政和贾宝玉父子分别附庸风雅,宝玉越来越像贾政了。
上回说到宝玉偷偷出去探望晴雯,做了最后的告别。到了这一回,宝玉依然放不下,便找到两个小丫头,想了解晴雯现在是什么景况。
小丫头告知宝玉,晴雯已去,去之前,直着脖子叫了一夜。宝玉追问叫的是谁,其中一个小丫头不懂宝玉的心意,只是直话直说:“一夜叫的是娘。”
宝玉不肯相信,一直追问还叫了谁,另一个伶俐的丫头猜中宝玉的心意,便编谎,说晴雯是当花神去了,临走还放不下宝玉,遗憾不能再见一面。
宝玉进一步追问,晴雯做的是什么花神。小丫头看到池中正在开放的芙蓉花,顺口说是芙蓉花。
再说贾政,闲来无事,带着一班清客,叫上宝玉、贾环和贾兰,要为一位女子写挽词。
这女子名叫林四娘,是恒王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因恒王好武,姬妾也都习武,林四娘不但美貌出众,武艺也高强,最受恒王宠爱,恒王提拔她统领众姬妾,称之为“姽婳将军”。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还只能算是闺中佳话。故事的发展,就像是让林四娘有用武之地,黄巾、赤眉作乱,恒王前往剿灭,因轻敌而丧命。
恒王一死,城中文武官员再无抵抗之心,想着要投降,只有林四娘带领女将杀入贼营,虽然全军覆没,却留下了忠义的美名。
现在,朝廷想嘉奖历朝历代有忠义之举的女子,大家都抢着写《姽婳词》。贾政也不甘人后,所以召集清客们一起来写,当然不能放过宝玉、贾环、贾兰三个学生。
对于宝玉来说,写这样的诗太容易了,信手拈来就赢得了一片赞誉。
完成了贾政的命题作文,宝玉还没能从晴雯去世的情绪中走出来,看到池中的芙蓉花,想到小丫头说晴雯做了芙蓉花神,决定就在芙蓉花前祭奠一番。
为此,宝玉仪式感十足,恨不得把平生所学都调用出来,写一篇绝好的诔文。
“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一章回的内容,最容易让读者以假为真受到蒙蔽,从而看不到作者极深的讽刺意味。
这个讽刺,是分别针对贾政和宝玉的。
林四娘的故事,确实可歌可泣,正如贾宝玉所写:“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这是对文武百官的讽刺,然而作者对贾政的讽刺更为深刻:“闲征。”
征是征集的意思,不过重点在“闲”而不在“征”,表明贾政的行为,完全是出于闲极无聊的附庸风雅,并没有真正从林四娘的故事中有何领悟。
和贾政“闲征”相对应的,是贾宝玉的“杜撰”。
贾宝玉的可笑在于,小丫头随口所编的谎言,他不但当了真,还郑重其事地予以祭奠。
当然,更可笑的是广大读者,明明拥有上帝视角,知道小丫头是胡编来讨好宝玉,竟然也和宝玉一样当真,不但把晴雯当成芙蓉花神来看,还为宝玉的荒唐行为击节赞叹。
作者的讽刺在哪里呢?
首先,小丫头的谎言,是宝玉逼出来的。
当那个老实的小丫头说晴雯叫了一夜的娘,宝玉不但不肯相信,还反说丫头糊涂,这才逼得另一个丫头编谎来讨好他,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这是宝玉一贯的风格,只听想听的,所以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想讨好他的人,因此他也很难听到真话,从而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然后,宝玉写诔文是受到了贾政的激发。
一直以来,宝玉都很自负,自负才华出众。这一次因写《姽婳词》又出了一回风头,更是得意,于是想要再接再厉,用尽平生所学,为芙蓉花神晴雯写一篇诔文。看似是祭奠晴雯,实际上是炫耀自己的才华。用脂砚斋的话来说,这叫“因为传她,并可传我”。
作者用“闲征”和“杜撰”表明:这父子二人如出一辙,都是附庸风雅之人,而一直以来与父亲格格不入的宝玉,不知不觉中,活成了父亲的样子。而读懂“闲征”和“杜撰”,才能真正理解作者在这一章回中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