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婚契》
作者:绿药
简介:
纪云栀自小借住陆家,与陆三爷青梅竹马颇为投缘,后来阴差阳错被众人撞见与陆家四爷亭下“私会”。
纪云栀:……天下男子又不是只有陆家兄弟,她哪个也不要,收拾东西走人!
第二天赐婚的圣旨突然送来,她要嫁的却是陆家二爷,
那个她自小当成长辈敬重的二爷。
纪云栀:……
二爷陆玹乃长公主之子,亦是常年在外征战的一品骠骑大将军。人还在凯旋的路上,封王的旨意已经颁下。
纪云栀是陆玹急流勇退时的选择,
她家族式微不沾党派,虽对她没什么印象可她自幼养在他祖母膝下,料想品德性情皆不错。
对这个小他12岁的夫人,陆玹会给她身为妻子的一切尊荣和敬重,至于腻腻歪歪的儿女情长这种幼稚的东西,他才看不……老三、老四再看你们嫂子一眼给你们眼珠子挖了!!!
精彩节选:
“夜深了,祖母早些安歇。”陆玹往外走。
纪云栀尴尬地后脊紧绷,陆玹经过她的时候,她硬着头皮闭了下眼睛,不敢去看他。
老太太好笑地挑开贴着她面颊的一缕青丝,打趣:“现在知道不好意思啦?”
纪云栀拧眉,小声嘀咕:“没想到这么晚了他在姨奶奶这里……”
老太太抹去纪云栀眼下挂的泪珠儿,笑着说:“商议婚期商量到现在呢。”
纪云栀抬起眼睛,明明已经隐隐猜到了,还是小声问:“什么婚期?”
“当然是你的啊。”
纪云栀抿着唇,纵使好奇也不吭声了。
老太太没再卖关子,直接告诉她:“就在下个月初二。”
纪云栀的杏眼顿时瞪圆。
十一月初二?那还有不到二十天了!
“这、这也太、太快了……”纪云栀心里有些慌。本就不是很想要这样的高嫁,今儿个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如今对这门婚事很是抵触。
“云栀不满意这婚事吗?”老太太问。
圣上赐婚,她满不满意有什么用?纪云栀觉察出老太太对这门婚事很欢喜,她抿起唇角扯出一丝甜笑,“没有不满意,只是觉得太快了些……”
老太太倒是不觉得婚期早或晚有什么区别,反正成了亲,云栀也还在府上,她日日能瞧着。
“婚期是颂焉挑的,他要尽快。”老太太笑着说。
纪云栀低着头,眉头揪起来。
老太太瞧在眼里,笑了笑。她轻拍着纪云栀的肩,道:“信姨奶奶的,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婚事,把你所有的不安都放下。”
纪云栀没有反驳,只是心里仍旧不安。
“今天恰好颂焉回家,事情多。又想着先让你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问你今天坠车的事情……”
纪云栀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孙叔血肉模糊的脸,她握着老太太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老太太一愣,立刻抚着她的手背,慈声:“不说了,不说了。”
反正今晚陆玹对老太太应下了这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只要是陆玹应下的事情,是非曲直都能挖出来。
“你先躺下,姨奶奶去梳洗一下就回来陪你。”
纪云栀点头。
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就见纪云栀抱着她的被子睡着了。老太太在床边坐下,望着纪云栀蜷缩起来的睡颜,一下子想起她小时候。
纪云栀刚来陆家的时候身子差胆子小,又怕黑又怕雷的,甚至连风声都怕,得有人陪着才敢睡觉,于是在老太太屋里睡了几年,长大了些才有了自己的住处。
老太太现在还记得分房的时候,她抱着枕头一步一回头哭鼻子的样子。
一想到纪云栀的狠心父母,老太太眉眼间的温和笑意渐消。
罢了,反正是她养大的孩子,那就是她的孩子。
纪家不要纪云栀,她养。
纪家来要纪云栀,她也不会给了。
纪云栀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心,第二天一早老太太下床离去也没将她吵醒。
鼻息间毛茸茸的痒意把纪云栀叫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前,眼前是陆善和一张放大的脸。
“还睡啊?快起来啦!”陆善和笑嘻嘻地收了羽毛,在床边坐下。
纪云栀揉着眼睛坐起身,迷糊地唤了声:“善和姐姐。”
“我听说啦!十一月初二!”
纪云栀残留的困倦一下子散了个干净,眉头不由蹙起。
陆善和拉着纪云栀出去逛逛。纪云栀摇头拒绝。她怕再发生“意外”。
接下来两日,纪云栀哪儿也没去,白日在自己房里待着,傍晚像以前那样去老太太那儿抄写经文,晚上回自己房间睡觉。
纪云栀缓了两日,第三日出了门,去庄子。不能一直躲在家里。万一那天的事情真的只是意外呢?就算再要发生意外,也不会发生一模一样的意外。
纪云栀说服了自己。
旧地重游,再经过那条路的时候,她还是不由神经紧绷。等快到庄子时,她才发觉自己后背沁了一层冷汗。
纪云栀缓缓舒出一口气。
她像往常那样查了帐,然后看了年礼单子。快年底了,她给陆家每个人都准备了年礼,东西虽然不多,却是她感谢陆家收容照拂的谢礼。
“今年是不是要给二爷加一份?”月牙儿突然问。
陆玹四年未归家,往年都没有。
按照礼数,当然也要给。纪云栀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纪云栀觉得自己不太正常——她现在一听到陆玹的名字,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离开庄子之后,纪云栀又乘车去了云至坊。这是她经营的一家点心铺子。
京城这样花钱如流水的地方,纵使老太太疼她,她也不能接受太多的贵重之物。纪家留给她的庄子小得不能再小,收成实在不多。于是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一家点心铺子,铺子里的食材原料大部分产于自己的庄子。最初开铺子的时候没人手,还需要从庄子挤人过来做事。
辛苦了几年,如今生意越来越好,云至坊如今已经在京城颇有名气了。
也就是随着云至坊的进账越来越可观,才逐渐改变了纪云栀的想法,让她有底气可以养得起自己,可以不嫁人。
纪云栀今日来云至坊并非为了店里生意的事情,只为了拿一份菊花饼。
回陆府之前,纪云栀提着菊花饼,去祭拜了孙叔。
折腾了一天,纪云栀有些累,一回府便去洗去一身尘土,她刚从浴房出来,就见陆善和居然在房中等她。
“善和姐姐怎么来啦?”纪云栀笑着朝她走去。
陆善和几乎是冲到纪云栀面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兴奋道:“你知道吗?根本不是大雨滑坡!是宝荷县主故意害你想要你的命!”
纪云栀脸上的笑顿时一僵。
果然不是意外。
心跳有些加快,她勉强保持镇定,问:“姐姐听谁说的呀?”
“你怎么还不信?所有人都知道了啊!金銮殿上判的案!”陆善和说得眉飞色舞,“宝荷县主被责罚了二十鞭,且削了县主的封号!”
纪云栀惊了,问:“罚得这样重?没有人求情吗?”
“当然有人求情啊,可我二哥不同意!”陆善和挑眉,一脸骄傲的模样。
纪云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就想起三天前,陆玹侧首吩咐青山立刻去查坠车到底是不是意外……
他真的去查了呀。
不仅查了,还将案子放在了金銮殿上审。
陆善和伸手在纪云栀面前晃了晃,将纪云栀从思绪里拉回来。
陆善和笑着问:“我二哥厉害吧?”
这话,纪云栀不知道怎么接。
她默默转身,去拿光口碟里的点心,请陆善和吃。
春桃小跑着回来想要告诉纪云栀好消息,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陆善和已经告诉纪云栀了。没能亲口告诉纪云栀,春桃顿时一蔫。
陆善和留在纪云栀这儿说了许久的话才离去,纪云栀去老太太那儿抄书比往常晚了许多,她出发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外面挂着风,也不知道是要降下最后的秋雨,还是在酝酿第一场冬雪。
春柳给纪云栀找了件厚厚的斗篷,毛茸茸的料子将她裹着。
纪云栀快步穿过庭院,去了老太太那儿。
瞧见她来,李嬷嬷从屋里出来,给她高抬起帘子。
“姨奶奶,我今天来迟啦。”纪云栀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进屋。
她后一脚也踏进门槛,才发现陆玹立在书案旁,屋内只他一个人。
这三日,纪云栀都没有见过陆玹。还是自归家那日外,第一次见他。
纪云栀愣了一下,顿时在心里有些嗔责李嬷嬷怎么不告诉她呀?她回头望去,李嬷嬷却已经将厚重的帘子放下了。
纪云栀进退不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听见陆玹翻动纸张的声音,她转过身去,望向他,遥遥瞥一眼,知道他在翻她抄写的经文。
纪云栀心里咯噔一声。
他瞧见她的字迹和他那么像,会不会误会她暗地里心仪他所以才学他的字?
可不能产生这样的大误会!
纪云栀急忙解释:“府上学堂里都是自小临二爷的字。”
陆玹“嗯”了一声。他没抬眼看纪云栀,目光仍旧落在经文之上。
他拿起一旁的笔,蘸了墨,在纪云栀抄写的经文上写着什么。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好奇地缓步走过去瞧。
看清陆玹是将她写的一个错别字圈出来时,纪云栀愣住,紧接着迅速红了脸。
她这几日心神不宁,才抄错了——她嘴巴抿得紧紧,只在心里辩解。
陆玹将笔放下,直起身来。
他今晚第一次看向纪云栀,视线扫过纪云栀腮边的一抹微红,他沉吟了一息,再开口问:“还有顾虑吗?”
纪云栀垂着眼捷,心口怦怦。她隐约明白陆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确定。她怕自己会错了意,不敢草率回答。
见她不答,陆玹再问:“还怕吗?”
纪云栀心跳顿了顿,确定了自己没有会错意。
她轻轻摇头。
她只能摇头。这是对陆玹做这件事的,必须的回应。
陆玹点头。
“祖母在库房找东西,一会儿就回来。”陆玹转身往外走。
纪云栀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唤他:“二爷。”
陆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会不会得罪明丽长公主?”纪云栀小声问。
宝荷县主是明丽长公主的女儿。
“那又如何?”陆玹笑了。
他连泱泱大国都能护得住,若自己的夫人却护不了那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他的夫人,必当锦衣玉食平安喜乐。
老太太进来之前,听李嬷嬷说纪云栀过来时陆玹还没走,两个人单独待了一会儿。老太太笑着进屋去,瞧见纪云栀坐在绣凳上,手里捧了一碗脆枣,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嘴里塞。
“姨奶奶。”纪云栀站起身。
“大晚上的,别吃这样不容易克化之物。”老太太垂眼一瞥,一碗脆枣已经快被她吃光了,只剩孤零零的三五颗。
“我记着了。”纪云栀眯着眼睛对老太太笑。她重新坐回绣凳,继续吃剩下的几颗脆枣。
纪云栀大概天赋异禀,不仅贪吃,凉的硬的吃多少都不伤脾胃。
这几日她吃的少,老太太看在心里知道这是有心事。现在她又开始小嘴不停,大概是心里没那么郁结了。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也不再劝,而是说:“吃完了过来。”
纪云栀将最后一颗枣塞进口中,忙朝老太太走去。
老太太从博古架的盒子里取出一份单子递给她,道:“瞧瞧你的嫁妆单子。”
老太太刚刚去库房,就是立完单子之后,又去核对了一遍。
纪云栀愣了一下,没伸手去接,摇头。
老太太弯腰拉过纪云栀的手,将单子塞到她手里去,道:“前年开始就给你准备了。本来呢,你和善静、善和、善柔的嫁妆都一样。只不过这嫁妆讲究和聘礼相宜,原先那份和颂焉的聘礼比有些少了,给你多加了些。”
纪云栀瞧了瞧嫁妆单子,不由愣住。她以前就知道老太太给府里几位姑娘准备的嫁妆是多少。手里这份哪里是多加了些?简直是翻了三倍。
“不许嘟个嘴,高高兴兴的!我出了钱放了血,还不让我看个笑脸呐!”老太太佯怒。
纪云栀被逗笑,小声说:“聘礼和嫁妆都是陆家出,您是真出了大钱。”
“那我也高兴!”
老太太想了想,慈声劝慰:“婚期很近,到时候你爹娘来了,仓促间也来不及给你准备。”
纪云栀惊讶地抬起眼睛,问:“他们会来?”
老太太拧眉:“嫁女儿不来,他们想上天啊!”
纪云栀弯唇。
回到房间之后,纪云栀踩着小凳子,拿下书架最上面的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里装了五封家书。
十一年,她收到了五封信。
她小时候眼巴巴盼着母亲的信,每一次收到信都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又开开心心写上大几页回信。
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盼家书。也许是总等不来的失望越来越多,也许是家书上的句子越来越短。
失望多了,也就断了希望。
纪云栀心想若非高嫁,他们应当不会来送女儿出嫁。
不,纪云栀甚至觉得即使是嫁给陆玹,他们也未必会来。
赵府。
一大群婢女低着头候在门外。屋内虽静悄悄的,可她们仍旧大气不敢喘,生怕被殃及。
按照宝荷县主的性子,此刻屋内应该被砸了个稀巴烂。今日没有砸东西,那是因为她趴在床上下不来床了。
哦,对了,不能再称呼宝荷县主了。她现在只是赵宝荷了。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大声的哭叫声,门外的婢女们齐齐跪了一地。
“滚!都给我滚!”屋内传来赵宝荷的斥声。
跪在门外的婢女们匆忙起身,赶忙退得远远的。
屋内,赵宝荷趴在床上,怀里抱着个软枕,哭得撕心裂肺。
御医给她的汤药里加了助眠的东西,安安静静睡了一觉,这刚醒,她就又哭起来。
明丽长公主坐在床边一直守着,见女儿这样也心疼。她皱着眉说:“哭一会儿就罢了,一直哭也不行。”
赵宝荷长这么大从小到大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挨过,第一次挨打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让她的脸面往哪放?
“母亲!我气不过!呜呜……”她哭着说,“温岫这次解气了!”
明丽长公主没想到小女儿这个时候想的居然是温岫。她无奈道:“她解什么气?”
“母亲,她会不会嫁给陆玹?”她输了,但是她也不想让温岫赢!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明丽长公主皱眉,“温岫也好,汪家、林家还是谁家的女儿都嫁不成陆玹。母亲实话告诉你,陆玹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但凡家里位高权重的眼下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就算有那脑子不灵光的往上撞,陆玹也不会犯蠢。”
看着女儿懵懂的样子,明丽长公主只好耐心给她解释:“前朝怎么亡的?异姓王拥兵自重夺权篡位。大亓从建国起就忌讳这个。这次陆玹不仅有了不得的军功,还因为后方支援来迟差点兵败,这是九死一生才赢下来的一役。人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救回来。陛下给他封王即是赏赐也是补偿。是不得已之举。”
明丽长公主重重叹了口气:“在边地的时候,你父亲和陆玹私下见过。这次罚你这么重,何尝不是陆玹故意和你父亲划清界限,免得天子忌惮。宝荷,如果你还想让你那嫡亲的姐姐顺顺当当地当上太子妃,这口气你只能咽下去。”
赵宝荷有些不甘心,可理智又能让她分清孰重孰轻。她低着头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你该不会还是喜欢陆玹吧?”明丽长公主沉声,“把心收回来!”
“怎么可能!”赵宝荷硬声,“他都这样对我了,我再喜欢他,那我不是犯贱吗!”
明丽长公主松了口气,哄着女儿:“过了这阵子,母亲再给你出气。”
赵宝荷这刁蛮的性子像极了明丽长公主,明丽长公主劝女儿劝得头头是道,实则她自己心里也窝着一团火气。自己的亲闺女,她能不心疼吗?
赵宝荷完全听不见母亲又劝了些什么。她满脑子都是第一次见陆玹时的场景。
满地都是战亡的你我将士尸体,她瑟缩在马车里吓破了胆。陆玹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冷硬的铠甲,手握一柄长木仓,天神下凡一样出现在她视线里。
赵宝荷摇摇头,把回忆赶走。她不能再喜欢陆玹了,她不准自己犯贱!
又过三四日,纪云栀跟着陆家的几位姑娘去别家府上做客。这是半个月前就约好的。
以前纪云栀也常常陪着陆家姑娘赴宴,她每次都安安静静地做陪衬,她是陆家几位姑娘的陪衬,旁人对她客客气气已经是给面子了。
可是今日不同,纪云栀明显感觉到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热情起来,好像早就与她是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
陆善柔翻了个白眼,对陆善静小声嘀咕:“瞧瞧这群见风使舵的,以前都是围着二姐姐你转,现在一窝蜂围着纪云栀了!”
陆善静第一次遭了冷待,心里也有一丝不舒服。可她还是横了陆善柔一眼,斥责:“云栀也是咱们陆家人,有什么区别?”
陆善柔讪讪不说话了。
有人提议抚琴接龙,众人围着纪云栀夸她琴技了得。纪云栀微笑着摇头:“我弹琴一点也不好听,以前善静指点我许久,还是经常走音。这第一曲,还是善静来吧。”
陆善静笑起来。
陆善静端坐着开始抚琴,享受着众人的目光。
今日请客的朱玉林捧着一碟点心给纪云栀,她说:“一大早让丫鬟去云至坊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回来的呢!这个玉兰酥是云至坊的新品,可好吃啦。你尝尝看!”
纪云栀唇角勾笑,捏了一小块来尝,又在朱玉林期待的目光里,点点头:“是挺好吃的。”
宴尽散去时,朱玉林又送了纪云栀一盒玉兰酥。
纪云栀的心情有一点点复杂的愉悦。
回到陆家,纪云栀看见府里的下人各种忙碌,有人踩着木梯替换大红的灯笼,有人蹲在庭院里给每盏石灯绑红绸,还有人在往树上贴花纸。
她仔细一瞧,贴的竟是大红的囍字。
纪云栀有一点恍惚,真切地感觉到婚期近在眼前。
她别过陆家几位姑娘,带着春柳往回走,刚走进鹤青堂,瞧见陆柯站在游廊里等她。
纪云栀脚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
陆柯迎上纪云栀,他皱着眉,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们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庭院里的有许多下人,他这话不知道已被谁听了去。
纪云栀霎时白了脸。她气极:“你、你胡说什么呀!”
“我怎么就胡说了?”陆柯大声道,“我还不了解你?你从小就怕我二哥,每次我二哥要去学堂,你总是找理由告假。你不想见他,不是因为怕他,难道还是因为讨厌他?”
不远处的两个扫洒婆子朝这边望过来。
纪云栀气得真想将手里这盒玉兰酥砸陆柯脑袋上!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让陆柯再犯傻。
她咬牙道:“我才不是怕二爷,我、我是崇拜他心仪他!不好意思见他,那是深闺春心你懂不懂?现在能嫁给他,我得偿所愿,我高兴着呢!”
“呦呵!我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谢临爽朗地笑了一声。
纪云栀呆了呆,转过身去。不仅看见了谢临,还看见了站在谢临身边的陆玹。
完了完了,现在装昏倒有用吗?
纪云栀脸颊煞白温度却越来越高。她应该说什么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她提起裙子踏进游廊,纤细的身影匆匆穿过游廊离去。
谢临笑着说:“未来嫂子这是害羞了啊。”
陆玹望了一眼纪云栀翩扬的裙尾,他收回视线,瞥向谢临,冷声:“殿下话这么多,怎么不去说书?”
将手里的玉兰酥放在桌上,纪云栀哼哼唧唧地扑到了床上去,扯过被子将自己的头脸埋住。
春桃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春柳。
春柳忍笑对她摇摇头,拉着春桃出去,让纪云栀自己在屋里待着。
好半天,纪云栀在被子里觉得闷了,才掀了被子,把头脸露出来。她仍旧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小臂,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那个话多的人是谁?”纪云栀呢喃自语。
上次就听他称呼陆玹为兄,可纪云栀却不记得陆家有这样一个亲戚。她琢磨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
该不会是六皇子吧?
她隐约记得前年六皇子惹了帝怒,灰溜溜去了军中。
纪云栀眼前又浮现陆玹的脸,她没心思去想那人是不是六皇子了,苦恼地重重叹了口气。
早知道,胡说一通还不如直接用玉兰酥往陆柯的脑袋上砸了!
“姑娘,齐叔有事寻您,说是铺子来了个大单子,他自己拿不定主意。”
纪云栀赶忙起身,整理了衣裳去外厅见齐叔。
“下个月底,是静妃生辰。宫中设宴,想在咱们云至坊定糕点。只是份量有些多,而且有几样糕点还需要师傅们进宫现做。”齐叔犯愁,“宫里的生意做好了那是活招牌。可一旦出了点纰漏,麻烦就大了!”
纪云栀沉思了片刻,问:“齐叔,假设对方不是宫里,只是一户寻常人家,依你看能完成吗?”
齐叔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那就行了。”纪云栀笑起来,“告诉师傅们平日里怎么做,当天进了宫就怎么做。咱们开门做生意,哪有胆小不敢接单的道理。”
“有您这话,我这安心了不少!”齐叔笑起来,“一定好好做成这笔生意!让咱们云至坊越做越大!”
“这就对了!”纪云栀眉眼弯弯,唇畔陷出小梨涡。
她向齐叔详细询问了静妃寿宴所要的每一种糕点,一一核对。最后她又叮嘱:“这段时日,你且盯着寿宴当日进宫做糕点的那几位师傅,可不能让他们出了岔子。提前预备着替补师傅。”
齐叔可没想到这个,连连点头。
接下来几日,纪云栀又去了两次云至坊料理生意上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事——在大婚前给陆玹绣个香囊。
纪云栀坐在窗前,捏着绣针反复穿缝。天气越来越冷,外面的风透着刺骨的寒。窗扇关得严严实实,柔和的午后阳光透过窗纸落进来,洒在她穿针引线的素手。
“表姑娘,苏家二姑娘和李家三夫人送了贺礼来。”春柳进来禀话。
纪云栀皱眉。
她根本不认识苏家的二姑娘、李家的三夫人。从前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给她送新婚贺礼。前两日送礼的人她还有些印象,今儿个这两位则是完全不知道是谁。
纪云栀放下绣活儿,让春柳给她拿来斗篷,穿过飘着寒风的庭院,往老太太屋里去。
遇到不明白的事情,纪云栀从不逞强,比如现在,她要去请教老太太。
“姨奶奶。”纪云栀弯着唇迈进门槛。
屋内,承风院的大丫头言溪也在。承风院是陆玹的住处。
“表姑娘。”言溪朝着纪云栀弯了弯膝。
纪云栀笑着对她轻颔首,快步朝老太太走过去。
“怎么了?”老太太拉过纪云栀的手,将一个小巧的手炉放进她手里。
言溪还在一旁,纪云栀迟疑了一下,还是直说:“姨奶奶,我这几日收到些贺礼。送礼的人,我有的相熟,有的却并不认识。我不知道该不该收。”
纪云栀明白这些贺礼是因为陆玹。可她并不知道这些送礼的人和陆玹是什么关系,自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收。
老太太了然。她笑着摇摇头,道:“你问我,我哪儿知道啊。你得去问颂焉啊!”
纪云栀立刻拧了眉。
不,她才不要去问他。自上次胡言乱语被他听了去,纪云栀更不想面对陆玹了。
“正好云溪过来,是要问问你的嫁妆如何摆放,提前安置好。你这就跟云溪过去。”
纪云栀下意识摇头,说:“这个……让春柳春桃过去说就行了。”
老太太板起脸,瞪她:“怕得话都不敢说了!”
“我才没有怕他!”纪云栀脱口而出。
老太太笑起来,转过脸看向云溪:“你这就领她过去。”
言溪忍笑应声。
这还是纪云栀第一次迈进承风院。如今整个陆府张灯结彩一片红,承风院更是囍字密集。
纪云栀目光流转,扫过每一个廊柱上贴的囍字。大红的囍字在阳光下泛着浮光。
她心里生出微妙的情绪,恍然这里将是她不久之后要生活的地方。
到了寝屋门前,纪云栀脚步顿住。
言溪柔声解释:“这个时候二爷不在房里,应该在书房。”
纪云栀这才跟着迈进寝屋。
陆玹屋内与外面的喜庆装扮大相径庭,许是婚期还没到,这里还没有换新。
明明是极宽敞的一间寝屋,却除一桌一椅一柜一床和两盏灯,再无他物。
纪云栀的视线落在整洁的大床上,浑身不自在地迅速移开视线。
言溪向纪云栀讲述着她的梳妆台、衣橱等等物件摆放在哪儿,一一询问纪云栀的意见。
纪云栀胡乱点头,什么都说好。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间屋子。
另一个丫鬟言泉进来,带来一阵浓郁的汤药苦味。言溪瞧着言泉手里端着的汤药,问:“二爷要回来了吗?”
“是,二爷让我把药拿过来,应当是马上就回来。”言泉对纪云栀弯了弯膝行礼,将手里端着的汤药放在桌子上。
纪云栀赶忙说:“你刚刚安排得都很好,我没什么意见。这就走了。”
言溪愣了一下。表姑娘不是还有事情要问二爷吗?不过她转瞬了然,笑着点了点头,送她出去。
这才多大一会儿,不过半刻钟,外面竟然飘起了细碎的雪。
纪云栀立在檐下,望着今冬迟来的第一场雪。
“表姑娘等等,我这就去拿伞。”言溪转身而去。
然后,纪云栀就看见了往这边走来的陆玹。
当言溪拿着伞回来时,陆玹也已走到了门口。
他立在纪云栀身前看向她,问:“安排好了?”
纪云栀轻轻挪开视线,不与他对视,点头。
陆玹朝言溪伸出手,接过伞撑开。
纪云栀惊讶地抬眸,说:“不用二爷送。”
陆玹已经侧转过身等她。
四目相对了一息,纪云栀移开视线,乖顺地朝他走去,走进伞中。
她总要尝试着与他相处,以后像正常的夫妻一样。
二人并肩往外走。
纪云栀第一次觉得路这样长,好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不大一会儿,已从稀疏雪渣,簌簌而下。青砖路上很快覆了一层白。
纪云栀低着头,望着渐白的路面,斟酌着语句如何向陆玹开口询问。
“贺礼你都可以收下。”陆玹突然开口。
纪云栀讶然。
“你怎么知……”她疑惑抬眼望向陆玹。雪湿路滑,她忽地趔趄了一下。
陆玹伸手来扶,握住她的手。
她指尖微凉,他的掌心却一片温热。热度递到纪云栀的手上,让她心里也跟着烫了一下。她几乎是仓皇般缩回自己的手。她将手垂在身侧,再往里缩,将指尖藏在袖子里。
纪云栀忽然听见陆玹笑了一声。
“以后也这样与我相处?”陆玹问,语气里仍带着丝笑。
纪云栀觉得自己被取笑了。她轻蹙眉,小声辩解:“以后是以后……”
陆玹垂眼看着她局促的模样,道:“大概是不想我送。”
纪云栀还没有想好怎么回话,手腕忽然被陆玹拉起。纪云栀呆了呆,他怎么又来拉她的手?她惊愕抬眼望向陆玹。
隔着柔软丝滑的袖子,陆玹指腹捏在纪云栀的腕上,他指腹慢慢上移,摸到她的手,将她蜷起来的指抚开。纪云栀的袖子往下滑去一些,露出她的指尖。
陆玹将伞柄塞进她手中。
“雪天路滑,小心走路。”陆玹向后退了半步,走出伞下。他转身往回走,不再送她。
纪云栀站在原地,望着陆玹走进雪中的高大身影。好半晌,她轻轻转眸,望着自己握着伞柄的手。
袖口的轻褶,仿佛是陆玹刚刚留下的痕迹。隔着袖子,她手上传到的些许热度,与伞外的风雪格格不入。
转眼到了十一月初一这一天,也是纪云栀和陆玹大婚的前一日。
赵府。
赵宝荷黑着脸坐在梳妆台前。屋内的瓷器摔了一地。桌椅板凳也东倒西歪,这一切都昭示着屋内的主人刚刚发了火。
明丽长公主进来,瞥一眼一地狼藉,皱眉道:“不是都说了会帮你出气?何苦再气着自己。”
“怎么帮我出气?他们明天就要成婚了!”赵宝荷瘪着嘴。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陆玹了?他明日是否成亲又如何?”
“我、我……我就是不想看他顺顺利利成婚!”
“放心吧。圣上赐婚改不了,但是陆家也别想顺利办完婚仪。”明丽长公主冷笑了一声,“要不然你以为母亲今日进宫是做什么?”
“当真?”赵宝荷猛地站起来,扯动后背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小心些!”明丽长公主看着心疼,“明日你且看着就是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纪云栀坐在屋内,在她面前的桌上工整摆放着嫁衣。
她时不时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温丽的眉眼里浮着一层沮丧。
最后一次望一眼门口,她彻底收回视线,不再等了。
老太太对纪云栀说她的父母会赶来参加她的婚宴时,纪云栀心里便有些怀疑。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爹爹娘亲真的没有来。
明明是已经料到的事情,可真的发生在眼前,纪云栀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今日白天,老太太怕她难过,劝慰了好一阵子。老太太说婚期太急了,他们应该是来不及赶到。
纪云栀懂事地点头说是。
可是这十几年的冷落早就潜在她心里,让她无法再给他们找借口。
也罢,纪云栀已经习惯了,心里倒是没有想得那么难过。
“表姑娘?”李嬷嬷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纪云栀赶忙起身,甜笑着将人迎进来。
“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李嬷嬷坐下,“今晚得早些睡,明儿个才有精神,漂漂亮亮神采奕奕地当新娘子!”
“我都晓得的。”纪云栀笑着唤春桃上茶。
“不喝茶了。”李嬷嬷笑着让春桃下去。
春桃抿嘴一笑,心领神会地退下去,且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纪云栀心里也明白李嬷嬷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替纪云栀的母亲教她一些新婚夜的“规矩”。
纪云栀坐得笔直,像个乖学生一样认真去听,时不时颔首。只是逐渐红透的脸颊出卖了她的慌张。
李嬷嬷争取用最简洁的话语说得尽量详细,既不能让纪云栀到时候出了岔子,又要顾虑着小姑娘脸皮薄不能说得太详细。
送走了李嬷嬷,纪云栀满脸通红地回到梳妆台前,她看着镜中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脸。
良久,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即使最初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纪云栀觉得这门婚事很不好。可是既然要成婚了,她会勇敢地往前走。再荒芜的路也能走出一片小径。未来是什么样子,是握在自己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