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8年。
“庄夫人，我打算和庄啸野离婚了，到时候我会叫他去找部队领导打离婚报告。”
雀雨凝坐在庄母墓碑前，拿出一只行军水壶，往地上洒了些酒。
她红着眼眶，平静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兰歆回来了，我也会按照当初和您的约定，把他还给……幸福。”
雀雨凝将剩下的酒自己喝完了，缓缓站起身轻呼一口气，走出墓园。
庄啸野是空军部队最年轻的空军中校，高大英俊，大院里不少姑娘都对他有意。
更是嫉妒能嫁给他的雀雨凝。
可没人知道，他们这段婚姻根本没有感情基础，而是来源于一场报恩。
雀雨凝本是生活在福利院的孤儿，是得了庄母的资助才能够有条件上学。
直到一场车祸……
庄母推开了她，自己却卷进了车轮底下。
等到庄啸野赶去医院，庄母只留下一句“照顾好雨凝”就撒手人寰。
庄啸野遵照遗言娶了她，但始终对她冷淡。
雀雨凝知道，庄啸野一直觉得这段婚姻是她不要脸求来的。
可其实当初，在庄啸野赶过去前，庄母单独对她说的却是——
“雨凝，啸野心里一直想着兰歆，我担心他走不出来，你答应我，帮我看好他……”
“等到兰歆回来，你就再把他还给幸福……”
所以他们结婚这五年，雀雨凝只是在扮演一个偷走了别人的幸福的替身。
现在兰歆回来了，她也报完了恩，该遵照约定退出了。
雀雨凝回到空军大院，刚上楼，却发现家门没关。
而庄啸野穿着一身棕绿色军装，就站在屋子中间，望着桌上被罩起来的残羹冷炙。
看样子是刚回来。
听到门口的动静，庄啸野立刻回过头，坚毅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冰冷疏离。
见雀雨凝从外面回来，他皱了皱眉：“去哪了？”
雀雨凝进屋关上门换鞋：“出去了一趟。”
她说着，问庄啸野：“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他这会儿不是该跟兰歆在一块吗？
毕竟昨晚，小叔子庄峻辉见她做了一桌丰盛饭菜，还特意来嘲笑过她。
“兰歆姐今天回国，我哥不会回来陪你过什么结婚纪念日的。”
“做人啊，还是要看清自己的位置。”
庄啸野顿了顿，没回答，而是将一个粉红色的礼盒递给她：“雨凝，纪念日快乐。”
雀雨凝接过，却没有打开，只是随手放在桌上，道了声谢。
而后才淡淡开口：“已经过了。”
庄啸野不懂：“什么？”
雀雨凝没忍住轻笑了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在昨天。”
庄啸野眼中划过一抹愧色：“昨天临时有演习，忙忘了。”
雀雨凝勾了勾唇，没有戳穿他的话。
庄啸野看向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沉默了瞬，说：“你去把菜热一热，我们今晚把纪念日补上……”
结婚五年，雀雨凝早已经习惯了他这股命令般的生硬语气。
可此刻她忽然想，他跟兰歆说话的时候，还会这么冷冰冰吗？
“算了吧。”她淡淡出声打断。
在庄啸野诧异的目光中，她过去将菜都倒进了垃圾桶：“已经变质了，吃不了。”
其实现在不过四月，天气不热，只是她不想伺候了。
更没有心情跟他一起吃饭，补过什么纪念日。
她已经报完了恩，该走了。
第2章
庄啸野见雀雨凝这样，也冷下了脸，直接进了书房。
雀雨凝在厨房收拾完过去敲门：“我想跟你谈谈。”
庄啸野没有应声，也不给她开门。
雀雨凝知道他是生气了，深吸一口气说：“庄啸野，我们离婚吧。”
里面已经没有传出半点声响。
他就这么不愿意理她？
连离婚的事，也不能跟她好好谈一下吗？
雀雨凝垂下眸，掩去眼中的情绪，转身拿着衣服进了浴室去洗澡。
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庄啸野醒过来，发现自己昨晚竟然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他依稀记得昨晚好像有人敲门，可这些天他连轴转实在太累，根本没醒得来。
庄啸野揉着脖子起身，去洗了个澡。
而后他跟往常一样准备吃完早餐再去基地。
没想到餐桌空空如也，厨房也没有雀雨凝的身影。
这时主卧的门打开，庄啸野这才看见雀雨凝穿着睡衣出来。
他皱了皱眉：“你才起来？”
雀雨凝视线扫过空荡荡的桌面：“不好意思，我忘了。”
她顿了顿，又说：“你以后就去基地食堂吃吧，那里不是一直提供早餐吗？”
庄啸野头一回怔在原地，以前雀雨凝从没对他这么敷衍过。
他思索片刻，皱着眉头问：“你这是还在生气？”
雀雨凝脚步一顿，依旧平静：“我没什么可生气的。”
她顿了顿，又问：“昨晚我说的……”
“那就是还在生气。”庄啸野直接打断，眉头皱得更紧。
“我们结婚这么久，你有话大可直说，不要搞这些弯弯绕绕。”
雀雨凝愣了一瞬。
她很想问，自己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还是说自己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
庄啸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见她脸色不好，缓了缓语气。
“我得去基地了，你有事回头再说。还有，以后别忘了做早餐。”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雀雨凝怔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他就连听她多说一句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她站在窗边往下望去，就见庄啸野大步走向等在大院门口的一道倩影。
那是兰歆。
雀雨凝呼吸一紧。
难怪他那么急着走，是有人在等……
侧卧的门被一把拉开，小叔子庄峻辉趿拉着鞋懒懒出现。
“雀雨凝，你可真行，把我哥赶去吃食堂，那我吃什么？”
他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刚放寒假回来，那天嘲讽完她后，就将自己锁进房间。
昨晚他也一直没出来。
雀雨凝真就把他忘了。
她抿了抿唇，从一旁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块钱。
“我没来得及做，你拿钱出去买吧……”
庄峻辉一把挥开她的手，满眼嫌弃地上下扫了她一眼。
“要你做个早餐都发懒，也难怪我哥忘不了兰歆姐！”
他大跨步走出去，将大门哐的摔上了。
雀雨凝看着紧闭的大门，鼻尖有些发酸。
就算从前她做得再怎么完美，在他们心里，她始终都不如兰歆。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庄峻辉从来不叫她嫂子。
雀雨凝收拾了心情，回了趟她长大的福利院。
因为有庄母的捐助，福利院得以一直存在，她空闲的时候都会过来帮忙。
院长见到她，关切地问：“雨凝，你最近怎么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家里还好吧？”
院长是一位慈爱儒雅的女性，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叫她院长妈妈。
雀雨凝结婚这几年，一心扑在庄啸野和这个家上面，很少有机会来福利院看她。
最近她来得勤，院长就看出了问题。
雀雨凝心头一暖，却只是笑了笑。
她问：“院长妈妈，你知道哪里可以租到便宜一点的房子吗？最好在中心卫生院附近。”
当初为了照顾在战场上落下旧伤的庄母，她特意选择去学护理。
如今准备离婚，她就打算在中心卫生院找一份工作。
等和庄啸野离了婚，她就搬到附近，以后自己养活自己。
院长笑吟吟地问：“怎么突然要租房子，是庄同志在问吗？”
“放心，我肯定帮你打听到，庄家人对你和我们整个福利院都有恩……”
雀雨凝僵了一瞬，缓缓摇头：“是我住，我准备……和庄啸野离婚了。”
第3章
院长震惊地瞪大眼睛，一时没说话。
雀雨凝垂下头，做好了被她责问或者劝说的准备。
却没想到，院长只是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只要你能过得开心就好。”
“雨凝，福利院是你永远的家。”
雀雨凝鼻子一酸，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了她：“谢谢院长妈妈。”
她一直在福利院待到下午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的脑海一直萦绕着院长说的那两句话。
其实自己嫁给庄啸野这事，院长一开始是不赞同的。
两人没有情感基础，而且结婚还是因为庄母的遗言。
但雀雨凝就是因为庄母的遗言，一心要嫁给他“报恩”。
后来也不出院长所料，庄啸野对她一直冷眉冷眼。
直到一次台风天，他出任务在海上失联。
她冒雨跑去基地门口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庄啸野平安归来，最后晕倒在他怀里。
这才换来他感动而郑重的一句话：“雨凝，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该让你担心的。”
这句话，雀雨凝记了五年，但庄啸野早忘了。
估计他心里没有任何人事物能比兰歆更让他记忆深刻。
头顶突然传来划破空际的呼啸声。
雀雨凝收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空军基地附近。
这里属于军事基地，外人不能进去。
她顿了顿，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雨凝？”
雀雨凝回头，就看见身着挺拔军装的庄啸野，微皱着眉头大步走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家里有事？”
雀雨凝看到他，心情更加复杂，抿了抿唇说：“没事，我只是无意走到这边了……”
庄啸野眉头皱得更紧。
“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消气？有话又不直说，故意跑到这边来给我找不痛快？”
雀雨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她正要开口，又听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
“啸野，你怎么出去了？”
雀雨凝大脑空白了一瞬。
兰歆穿着一身黄色连衣裙从基地里走出来，在庄啸野身边站定。
她看着雀雨凝，笑吟吟地伸出手。
“你就是啸野的妻子？我听他提起过你。”
雀雨凝没有回答，视线反而看向基地门口树立的“军事重地，外人免进”的牌子。
“这不是军事基地吗，她怎么进去的？”
这话，是问庄啸野的。
他神情顿了瞬，淡声开口：“兰歆的父亲曾是空军司令，她没什么不能进。”
他的理由充分又正当，可雀雨凝却看出了他眼底的偏袒和维护。
原来只有她是真正的“外人”。
雀雨凝扯了扯唇角，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话落，她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庄啸野叫了她一声，随即兰歆就委屈地开了口。
“啸野，她不会是因为你让我进了基地就生气了吧？我真的只是太想念爸爸了……”
庄啸野的声音顿时变得温柔：“她没什么可生气的，你不要多想。”
雀雨凝刚走了没几步，听到这句话脚步猛地顿住。
她转过身，遥遥看着庄啸野，眼底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是啊，我一向没什么可生气的，你们都不要多想。”
第4章
庄啸野被雀雨凝这话噎了一瞬。
等反应过来，雀雨凝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回想起刚才她说话的神情，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慌，下意识想跟上去。
兰歆这时满是愧疚地开口：“啸野，我进来悼念我爸爸确实有违规章，我还是先走吧。”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庄啸野沉默了瞬，随后跟上去：“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去。”
至于雀雨凝……就等回去再跟她说吧。
雀雨凝直接回了家，麻利地将房间柜子底下的红皮箱子拖出来，开始收拾行李。
庄峻辉听到动静出来，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终于舍得走了？”
“也是，厚着脸皮霸占别人的男人这么多年，早就该走了。”
雀雨凝停下手上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她。
面前的庄峻辉满脸讽刺，早已没了小时候招人喜爱的样子。
在她的视线让庄峻辉逐渐不自然的时候，她才扯了扯唇角。
“你喜欢兰歆，是吗？”
庄峻辉神情陡然一变：“你胡说什……”
“要是你的兰歆姐知道你如今还是这么幼稚，不知道她会怎么看你？”
庄峻辉被她的话堵得面色憋红，气得半天说不明白话。
“你……你胡说什么！你真是个疯子，难怪我哥不爱你！”
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将门摔得震天响。
雀雨凝神情晦暗，怔怔站了片刻，才收回思绪继续收东西。
她本想拿着行李直接出去，再租个房子。
但她没找到自己的身份证。
雀雨凝这才想起来，她之前丢过一次身份证，好像那之后就一直交给庄啸野保管了。
没办法，她只好暂时将行李箱搁到墙角，等晚上从庄啸野那拿回身份证再说。
可这一等，就是一晚上。
第二天早晨，庄啸野才回到家，看起来没睡好。
雀雨凝心口紧缩了一下。
她没管庄啸野的诧异目光，直接问：“我的身份证在你那里吧？”
庄啸野顿了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她的身份证。
“对，你上次丢了，一直让我替你收着。”
他顿了顿，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雀雨凝正准备伸手去拿。
庄啸野却面色自然地收回手，说：“那你快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准备出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听得雀雨凝一头雾水。
“收拾什么行李？”
庄啸野已经进去房间，拿出两套换洗衣物收进包里。
“我之前答应陪你出游，昨晚我特意处理完公务，批了几天年假，我们去周边散散心。”
他说着，一边快速收好了东西，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他疑惑地问：“你送我的那把剃须刀去哪了？”
雀雨凝闻言垂眸，没有说话。
不止那把剃须刀，还有其他这些年她送给他的东西，她都卖给收废品的了。
庄啸野没得到回应，也没有追问，不以为意地走了出来。
“算了，到地方再买，我们先走。”
看到雀雨凝放在墙角的行李，庄啸野以为是她刚收拾出来的，顺手拿着一起提出去了。
雀雨凝僵了一瞬，下意识想叫住他。
可犹豫片刻，她还是跟了出去。
这趟旅行，就当是在离开前，给彼此留下的最后的回忆吧。
庄啸野走在她前面，利落地打开后备箱，将两人的行李放进去。
雀雨凝从车后面绕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却没想到，兰歆正坐在副驾驶上，还对着她点头微笑。
“雨凝，你好，我们昨天见过的。”
雀雨凝顿时僵住。
庄啸野坐进驾驶座，看到车边立着的雀雨凝，才想起解释。
“兰歆一个人在家无聊，想跟我们一起去，我就顺便把她带上了。”
雀雨凝握紧车门，垂眸自嘲地笑了笑。
亏她还想着最后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她早该想到的，庄啸野怎么会真的想跟她一起出游？
大概他是想跟兰歆一起，但又怕被人说闲话，就把自己顺便带上……
庄啸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妥，皱了皱眉，看着她的脸色低声开口。
“我早上先去接的她，就顺便坐在前面了，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话还没说完，雀雨凝直接松开手，坐上后座。
透过后视镜，她朝庄啸野扯了扯唇角：“没关系，坐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本就应该，摆清自己的位置。
第5章
庄啸野没想到雀雨凝这么好说话，有些诧异地回头，却见她已经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样疏离的态度，让庄啸野也没了说话的心情，冷着脸发动车辆。
一路上，雀雨凝都看着车外，一言不发。
但兰歆似乎兴致很高，一路上都在跟庄啸野说话。
她伸手按开中控台的收音机，一边问。
“啸野，还记得吗？我们以前开车出去玩，一定要开一整路的收音机。”
随着缓慢流淌出来的轻柔音乐，庄啸野也陷入回忆。
“嗯，记得。”
听到庄啸野的回答，兰歆兴致更高。
“那你记不记得，有次山上下大雨，我们被困在山顶一整晚，还好你一直紧紧抱着我给我取暖……”
雀雨凝依旧扭着头，不想去听，可这些话却像针一样刺进她的耳朵。
她忍不住想起刚结婚时，他们也是一起去了一座山上，也遇到了大雨。
可庄啸野只是将唯一的一把伞给了她，宁愿自己淋雨也要离她远远的。
原来他不是不懂怎么爱人，只是爱的人不是她而已。
雀雨凝摇下车窗，让风吹进来，才驱散了几分憋闷的感觉。
兰歆回忆了一番，好像才发觉自己说得不合适。
她抱歉的吐了吐舌头：“雨凝姐，我好像说多了，你不会介意吧？”
开着车的庄啸野，偏头语焉不详回了句：“别多想，都是过去的事了。”
雀雨凝看过去，庄啸野的眼角只有无限的温柔和偏袒。
她抿了抿唇，淡声说：“我没什么可介意。”
与此同时，一个深情心碎的男歌声唱出来。
“如果再回到从前，还是与你相恋，你是否会在乎……永不永远……”
兰歆忽然安静了，却渐渐传来啜泣声。
雀雨凝心中一动，往后视镜看去。
庄啸野的眼眶微微发红，眼里满是不舍和悔意。
雀雨凝怔了一瞬，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仿佛浸入了冰水里。
就像歌词里说的，如果再回到从前，他应该会留住兰歆、和她结婚吧。
雀雨凝咽下喉头的苦涩，闭上双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已经决定放手，那么对庄啸野和兰歆的事情，她全部选择不再听不再看。
反正她马上就会给他们让位。
渐渐地，雀雨凝真的睡着了。
直到兰歆忽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雀雨凝瞬间被惊醒，刚睁开眼，剧烈的撞击就猛地袭来。
砰！
庄啸野为了避让一辆横冲出来的车，急打方向盘。
结果车辆一个打滑撞到了路边的大树桩，侧翻在地。
雀雨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差点晕了过去。
她艰难地扭转身子，从碎裂的车窗爬了出去。
鲜血糊住了视线，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
当年带走庄母的那场车祸的恐怖回忆又一次席卷，让她恐慌至极。
雀雨凝不敢耽搁，一瘸一拐地挪到驾驶位，声音都在颤抖。
“庄啸野……”
她的声音在看清车里状况的一刻卡在了喉咙。
庄啸野在撞击发生那千钧一发之际，紧紧将兰歆护在了怀里，自己却被碎玻璃扎得一身血。
雀雨凝的心也在一瞬间千疮百孔。
但慌乱和害怕盖过了心痛，她用尽浑身气力拉开变形的车门。
“庄啸野，你醒醒……”
庄啸野毕竟是军人，身体素质比兰歆强，此刻反而是他先清醒过来。
雀雨凝见他睁眼，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好你醒过来了，我现在救你出去……”
但庄啸野却一把推开她的手。
“别管我，去救兰歆，先去救兰歆！”
他的声音沙哑又虚弱，雀雨凝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空气中弥漫的汽油味越来越重，雀雨凝注意到车辆在漏油，顿时更加紧张。
她来不及多想，绕过车头，将兰歆先拖了出来，而后才将庄啸野救了出来。
车框边全是碎玻璃，雀雨凝一连救出两个人，手臂上又多了许多划伤，更是精疲力尽。
可庄啸野眼里只有兰歆。
他刚脱困，就立刻将地上不省人事的兰歆抱在怀里。
眼里满是心疼和焦急：“兰歆，你快醒醒，你不能有事！兰歆……”
一向铁血一般坚毅的汉子，此刻竟然红了眼，还有了泪光。
雀雨凝站在一旁，面如死灰。
第6章
雀雨凝不愿去看庄啸野对兰歆有多在意和紧张。
正想移开目光，却突然注意到庄啸野腰侧有一处大量出血的伤口。
他的衣服都被鲜血浸湿了，嘴唇更是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不已。
雀雨凝眉头皱起，连忙撕下裙角布条，上前将他拉开。
“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
庄啸野似乎放不下兰歆，本想拒绝：“我没事……”
但对上雀雨凝平静到死寂的目光，他还是松开了兰歆，配合雀雨凝包扎。
雀雨凝一言不发地给他包扎完，起身拖着受伤的身体去了路边，翘首观察有没有车辆经过。
庄啸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下意识想出声关心一下她的伤：“你……”
话音刚出，他又犹豫了。
片刻，他还是收回了目光，继续守着昏迷不醒的兰歆。
雀雨凝余光注意到他的举动，心头刺痛一瞬，又归于平静。
还好没过多久，就有过路的车辆发现了他们，将他们送到了卫生院。
看到庄啸野和兰歆被双双推进急救室，雀雨凝心里紧绷的弦陡然松了下去。
随即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雀雨凝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醒了？”
一道清亮年轻的男声懒懒响起。
雀雨凝艰难地扭过头，看见床边坐着的人，顿时一愣：“庄峻辉？”
庄峻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莫名有些冷。
“你看起来还挺失望，以为是我哥？”
见雀雨凝神情一僵，他顿时冷哼一声。
“别做梦了，我哥是醒了，但他哪怕带着伤都要一直守着兰歆……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雀雨凝垂着眸，沉默了良久，才带着释然喃喃：“他醒了就好……”
还好这一次，没有人再因为她而死。
而且她救了庄啸野和兰歆，算是彻底还了当初庄母的救命之恩。
她可以真正安心离开了。
不光是离开庄啸野，她想彻底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
过了两天，雀雨凝身体养好了些，去了庄啸野的病房。
直到站在病房门口，她这才知道，庄啸野和兰歆一直住在同一间病房里。
而此刻，庄啸野没在病床上躺着，而是坐在兰歆的病床边一直守着。
雀雨凝却发现心情异常的平静，原来彻底放下后，是这么的轻松。
片刻，她轻呼一口气走上前：“她怎么样了？”
庄啸野见到她来，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回兰歆身上。
“医生说她没有生命危险，但已经两天了，她一直昏迷……”
雀雨凝听着他话音里的担忧，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他似乎也意识到在妻子面前这样关怀别的女人有所不妥。
于是他抬眼看向雀雨凝：“你的伤……怎么样了？”
雀雨凝语气平静：“没什么事了。”
冷淡的语气让庄啸野难得怔了一下。
他看了眼兰歆，说：“我曾经答应过兰司令要照顾好她，现在她昏迷不醒，所以我才……”
“我理解。”雀雨凝轻声接过话，朝他笑了笑，“你照顾她是应该的。”
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有情人。
第7章
庄啸野诧异地看着雀雨凝，一时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雀雨凝离他越来越远了。
莫名的心慌让他握住了雀雨凝的手。
“这次谢谢你救了我们，等兰歆恢复了，我回家好好陪你。”
雀雨凝听得好笑，扯了扯唇角客气地回道：“不必了，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报答我。”
庄啸野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怎么是报答？我们本来就是夫妻，陪你是应该的。”
雀雨凝这回是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从前那么多次，她希望庄啸野能陪陪她，换来的却永远只有能冻死人的冷漠。
甚至为了躲她，庄啸野曾经一连几个月都睡在基地宿舍不肯回家，留她被邻里说闲话。
可只要跟兰歆有关的事，他都能第一时间关心到。
她早就不会对庄啸野有所期待了。
雀雨凝淡声开口：“真的不用了。”
“我救了你们，就算还了当初庄夫人的救命之恩。”
她顿了顿，看着庄啸野凝固的脸色，笑得轻松。
“你们好好的，我……就先走了。”
是真的走了。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说完，雀雨凝转身离开。
庄啸野看着她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空，下意识要起身追出去。
可一道虚弱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啸野……”
庄啸野脚步一顿，回过头看见兰歆终于醒来，顿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兰歆，你终于醒了，等我去叫医生过来给你检查！”
听着背后的声音，雀雨凝没再回头。
离开医院后，她直接去了基地打了一张离婚报告，而后回到家，找到庄啸野那天穿的外套。
衣服被庄峻辉带回家还没来得及洗，身份证还在口袋里。
只可惜，行李在车祸中被毁坏了。
于是雀雨凝只拿上了身份证，将签了自己名字的离婚报告放在桌上，就打算离开。
庄峻辉从房间出来，见到她满脸诧异：“你怎么出院了……”
话没说完，他就注意到桌上的离婚报告，表情更加复杂：“你要离婚？”
雀雨凝平静地应了一声，想了想，缓缓开口。
“我的东西已经整理出来自己处理掉了，你们的东西我没动，到时候兰歆可以直接搬进来……”
话没说完，就被庄峻辉有些急切地打断：“你要离婚这事我哥知道吗？”
他说着皱起了眉：“雀雨凝，当初是你死乞白赖要嫁的，现在又闹什么？”
雀雨凝听着他的讽刺，平静地反问：“我终于要走了，你不高兴吗？”
庄峻辉一时噎住了。
雀雨凝指了指桌上的离婚报告，说：“麻烦你到时候提醒庄啸野签字，我就先走了。”
说着，她就要往门外走。
庄峻辉急了：“你这是要去哪？”
雀雨凝顿住脚步，看向窗外的蓝天，露出一个由衷的轻松笑容。
“我啊……要去过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了。”
所有和从前有关的一切人事物，她都不要了。
雀雨凝说完转身离开，反手关上了大门。
往后恩怨尽消，她和庄啸野一别两宽，归于陌路。
第8章
病房里面，医疗仪器的声音滴滴答答响着。
兰歆苍白着脸睡在床上还没有醒来，而庄啸野无声的陪在一旁。
庄啸野想着刚才雀雨凝离开时候的神情，心中莫名觉得不安。
雀雨凝最后那句“你们好好的，我……就先走了。”
明明她是笑着说的，但是却总是无意识想起。
总感觉她话里的走好像并不是他以为的回家。
心中烦乱的思绪越来越多。
他站起，不安的往外走，想着出去用医院座机给家里打个电话才能安心。
可刚走到门口，及听到微弱一声。
“啸野……”
是兰歆醒来了。
他脚步一顿，立马跑回兰歆床前。
问：“兰歆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过来……”
庄啸野刚转身，手被却兰歆一把拉住。
她喊道：“啸野……我……”
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口护士过来。
“庄军官，你家里来电话了。”
以为是雀雨凝，他心中一紧，连忙脱开兰歆的手，走去接起。
却听到座机里传来急促一声。
“哥，雀雨凝走了，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庄峻辉的话，庄啸野紧皱眉头。
“什么？”
下一秒他又加了句：“不可能！”1
在他潜意识里，雀雨凝最多跟他闹下脾气，但是绝对做不出离开的事情。
话筒里，庄峻辉的声音停了一下。
又再度响起，比之前更加紧张。
“不是的，哥，这次她真的……”
嘟嘟嘟……
电话被庄啸野直接挂断。
庄啸野看着自己按掉的电话，心中慌慌直跳。
刚才听到庄峻辉的话，他动作先于大脑反应，直接按掉了电话。
好像在害怕……庄峻辉的话是真的一样。
他低下头去，近乎催眠般呢喃。
“不……不可能，雨凝她绝对不可能离开的，不会的，她不会的……”
“怎么了？”
身后响起一道清浅的嗓音，是兰歆。
他顿了顿，回。
“没事，就是雨凝又闹脾气了，我回去哄哄她就好了。”
虽然生气，可心中打鼓得更加厉害。
他犹豫了会说：“兰歆，我还是回去看看，你有什么事情，就跟卫生院护士说就行，我都打好招呼了。”
说着，他就拔腿直接往医院门口去。
兰歆早在庄啸野说要回去的时候，脸色就现出僵硬。
眼看庄啸野的身影，就快要彻底消失在门口。
她眉头皱起，手抬上扶在额角的位置。
痛吟道：“啸野，你别走，我头好晕好痛……”
门口庄啸野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回头，就看到兰歆病弱体虚的样子，身形不稳得要往地上倒下去。
他眼神一紧：“兰歆……”
冲回去一把扶助兰歆，将她亦步亦趋得带回病房。
“你怎么样，好好的怎么又头晕了，不行，我还是叫医生给你再来看看。”
兰歆一把拉住起身的庄啸野。
“不用——”
但是下一秒，她声音又弱了下去。
无力的摇摇头：“我没事，可能就是后遗症，你陪陪我就好了。”
说着，兰歆的手挽上庄啸野的臂弯，动作轻柔而妩媚。
她声音放得更轻，口音呵在庄啸野的耳后。
“啸野，我出国之后，其实一直以来最想的，就是你。”
庄啸野看过去。
他眉头依旧紧皱，但是双眼紧紧盯着兰歆，眼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兰歆，你是在装病吗？”
“什么？”
兰歆怔愣一瞬，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对着庄啸野继续笑道：“你在说什么呀，我是真的头晕。”
对于兰歆的话，他并没有再追究。
庄啸野挺直脊背，看着兰歆一字一句开口。
“兰歆，我是有家室的人。”
第9章
短短一句话，像是石头一样扇在兰歆脸上，火辣辣的疼。
兰歆一时间，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到了。
“啸野，我……我只是……”
庄啸野从床头坐起，离开兰歆，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
见到他坚决的背影，兰歆胸口肉眼可见的剧烈起伏起来。
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全部往脑门冲过去。
她再也顾不得往日的贤淑体贴的样子，暴露出最真实的情绪出来。
喊住：“庄啸野！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门口，庄啸野没有回头，宽厚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门把手，并没有停留的意思。
见到，兰歆崩裂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慌张。
她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
“你不会……难道你真的喜欢上雀雨凝了吗？”
庄啸野停在了门口。
听到兰歆的问话，他突然眼睑重重一颤。
心中某处一直藏在浓雾下的地方终于被人发现，拨开云雾迎接阳光。
他开口，声音喑哑得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虽然很轻，但却带着大彻大悟的通透。
“是的，雀雨凝，我是爱她的。”
听到，兰歆身影猛的一颤。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全部力气一般，重重跌坐到床边。1
眼角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来。
“那我呢？”
像是孤野的人，在寻求最后一丝希望。
兰歆声音战栗不止：“啸野，你心中还是有我的对不对？我们当初在一起那么幸福，你心里一定还有我的对不对？”
她已经语无伦次。
“我回来后，你不是一直很关心我的吗？我回来其实就是为了找你的，啸野，你结婚没有关系，我可以……”
庄啸野回头，像是头暴怒的狮子。
“兰歆，你在说什么！”
他看着兰歆，眼中再无半点关心。
“我对你这段时间的关心，都是顾念着我们两家的情分而已。”
他的声音像是淬了铁火，无比坚定。
“而雀雨凝，她是我永远的妻子。”
兰歆坐在床头，面色惊骇，形容枯槁，看着庄啸野的身影消失，直到走远。
……
庄啸野匆匆忙忙回了家。
一开门，就喊：“雨凝，我想明白了，你才是最重要的……”
庄啸野僵在原地，全身像是快硬邦的石头。
房间空无一人，根本没有雀雨凝的身影。
更令庄啸野震惊的是，房间里面有关雀雨凝的所有东西，全部消失不见了。
“哥哥，雀雨凝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庄峻辉在电话里说的话，像是惊雷一般，在他脑中炸开。
雀雨凝她真的走了。
房间里面清空的东西，像是闷棍一样再次提醒着他。
雀雨凝她真是……走了！
涌到胸口的气，突然被全部打散散开，带着慌张滑进四肢百骸。
她怎么能……真的离开……
这时，庄峻辉猛的推开门。
“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找遍了空军大院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她。”
他想到什么，面色为难的欲言又止：“我就是随口说了她一句，没想到她真的会走，我……”
现在说这些也都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找到。
庄峻辉将刚才出去寻找的结果，全盘告诉庄啸野。
“我找了一圈，有人看到她出去往大街走远了，那个位置好像是火车站的方向……”
像是一团乱麻的脑袋，听到庄峻辉的话，猛的揪住了一个线头。
庄啸野神情猛地一震。
“火车站？不可能！她的身份证一直是我的保管，她不可能……”
庄啸野跑进厕所，从洗衣盆里拿过车祸时穿的衣服，往外翻开，动作一顿。
那张一直被他贴身放在内兜的身份证，不见了。
第10章
庄啸野手在内兜里来回搜寻下，并没有摸到熟悉的硬纸边角。
庄峻辉也跟着紧张起来，问。
“哥哥，怎么了？”
庄啸野将衣服直接脱下，从里面翻开来找。
扒开内兜，里面什么都没有。
庄啸野拿在手里的衣服，猛的落到地上。
他望着庄峻辉，声音喑哑得像是从砂石地里滚过一样。
“身份证，被她拿走了。”
庄峻辉听到，倒吸了口凉气。
“那我现在就去火车站！”
说完，庄峻辉就往外冲出去。
就在庄峻辉就快要冲出大门口的时候，突然传来庄啸野一声。
“等下！”
庄峻辉抬头，只见庄啸野站在原地，神情无比震惊。
庄峻辉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庄啸野看的不是房间，而是书房。
在书房桌面上，摆着一个黄色的信封袋。
上面写着“庄啸野收”。
庄峻辉神情一震，下意识看过去：“哥……”
庄啸野走了进去，将信封拿起。9
他神情凝重的拿出信纸，随后瞳孔皱缩，手剧烈颤抖起来。
庄峻辉看到，眼神一紧。
急忙跑过去：“哥！哥！怎么了，她写了什么？”
庄啸野双眼完全失神，望着远处，手里的信纸轰然落地。
庄峻辉急的不行，一把将地上的信纸捞起。
看到上面的内容，庄峻辉瞳孔猛的一震。
“庄啸野，恩我报完了，从此两不相欠。”
庄峻辉震惊之余，心中又满是疑惑。
“哥，她在信里说的报恩是什么？什么叫恩报完了？”
庄啸野整个人帐然若失往下走去。
一步一个台阶，灵魂也被抽离。
看到这样，庄峻辉更加心急。
他冲到庄啸野面前，拦住他。
“哥，这个报恩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庄啸野停下来了，但是脸色更加灰败。
他僵硬转头，看向庄峻辉。
“我们结婚，是妈的意思，她答应和我结婚，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报恩……”
庄啸野眼尾迅速染上猩红。
声音更是嘶哑的颤抖着。
“我都知道的，其实……我都知道的……是我……都是我……”
庄啸野紧绷着脊背，重重弯了下去。
其实，在母亲病房里，听到她要求庄啸野娶雀雨凝的时候。
他内心是非常抗拒的。
当时兰歆刚离开，他完全没有结婚的想法。
而且也不能母亲的一句临终嘱咐，就断送人家女孩的后半身幸福。
不过，他是愿意照顾雀雨凝的。
虽然和雀雨凝接触不多，但是他好几次去母亲家，都和雀雨凝打过照面。
她话不多，每次他进去后，她都在安安静静给母亲护理按摩。
见他进来，她就帮母亲腿上盖好被子，朝他微微颔首后离开。
他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她就在外面的院子坐着发呆。
不来打扰，安安静静的。
直到有一天。
他下训后，赶过去看母亲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
他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院子里坐着的雀雨凝。
她正看着太阳在缓缓下沉，橙红的夕阳照在她脸上，连侧脸的薄绒都清晰可见。
她眼神清澈而明亮，突然鼻梁往上耸了耸。
像是贪恋夕阳西下时，天地间的最后一丝温暖，小猫似的满脸拘憨，看得他心中一动。
第11章
看到雀雨凝娇气可爱的表情，庄啸野跟着心情闲适的嘴角一勾：“你——”
雀雨凝听到，惊讶站起：“庄军官——”
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毕竟平常他过来的时候，都是中午，或者周末白天。
她一时间束手手脚：“那个，伯母还在睡觉，我就来坐会，我去喊伯母醒来吧。”
说着，雀雨凝转身，就要往里走去。
庄啸野这才恍然自己刚才那一出声，似乎吓得她不轻。
他走进去，一边对她招手安抚，也为自己刚才的失态遮掩。
“你坐就好，我就是正好有空，来看看我妈。”
说完，他就越过雀雨凝，往里面走去。
里面，庄母听到声音，探出头来。
“啸野吗？”
他连忙走进里间：“哎，妈，是我。”
等再出来，天色已经全黑。
雀雨凝竟然还在。
而且，因为夏末秋初的原因，天黑后依旧有很多蚊子。
她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不过小腿肚的位置，已经一片红肿。
他看到，眼神暗了暗。6
走过去，“怎么没回去？”
正低着头，手在小腿边来回拍打驱赶蚊子的雀雨凝，听到声音猛的一怔。
她鹿一样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抬起来。
“我……我准备等你们聊完，跟伯母说一声再走。”
天色黯下去，只有远处的路灯亮着。
他和雀雨凝，全都笼罩在黑夜中，靠着透过来的微亮灯光，看清彼此的面容。
但庄啸野此刻却觉得，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更加光亮。
他声音低沉下去：“就这？”
“啊？”
站起来后，蚊子都不围着她的腿了，在她耳边嗡嗡的叫个不停。
让她都没听清庄啸野的话。
庄啸野没有再说一遍的意思，他收回视线。
往外走去：“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下，雀雨凝更加一头雾水了。
腿上蚊子咬出的红肿，奇痒不比，腿都她抓破了，这会才感受到痛。
又疼又痒，一下一下的拉扯着她的神经。
她停在原地，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门口庄母的声音响起。
“雨凝，我让啸野送你回去，天色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
雀雨凝听到，连忙朝着庄母稍稍弓腰。
“谢谢伯母，那我先走了。”
然后朝着庄啸野离开的防线，跑了出去。
在一盏路灯晕染的黄色灯光下，追上庄啸野。
她落后庄啸野一个脚步，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身后，一句多话都没有。
那就是当时庄啸野对雀雨凝的所有印象。
他知道母亲是资助雀雨凝的人，心里也是放不下她，才想让自己接手照顾她。
但是照顾分很多种，这种一辈子的承诺，对他来说很重。
他擦去眼角的湿润，敛住神色，准备出去病房和雀雨凝说清楚两人的关系，不要产生不必要的牵连。
但是走廊上，雀雨凝站在墙边，沾了血迹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神情慌张无神，像没了主心骨一样，整个人都乱了分寸。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雀雨凝，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夕阳下的雀雨凝。
他觉得，她应该在沐浴在眼光里，充盈而散懒的像个小猫一样晒着太阳。
而不是现在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满身脆弱。
也是那一刻，庄啸野对她有了心疼。
心疼到产生想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冲动。
第12章
知道雀雨凝想要报恩的想法，是在两人婚后。
某次，在清理母亲遗物的时候，一个笔记本从中掉了出来。
母亲曾经是师范的大学生，后面国家危亡，才扛起枪，做了抗战的勇士。
但是当初的习惯并没有丢，她仍旧保留着，用文字记录每日心情的习惯。
一页一页翻看过来。
庄啸野对母亲的思念，还有和她共处的温暖时光，全都袭上心头。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母亲潦草而慌乱的写下——
今天和啸野聊到一半，他又出神了。
他看到了兰歆送给我的香水，估计是徐妈打扫时，不小心拿出来擦灰，没有及时放回去。
那瓶香水，那还是他们在一起时，一起去大市场为我挑选的。
等啸野一走，我立马将香水扔掉了。
但是我知道，今天一整天，啸野的心情都不会变好了。
我的腿伤已经越来越重，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我又能陪他多久呢。
他的心事，一贯不喜欢和别人诉说。
在啸野心中，估计这一辈子都不会放下兰歆了。
等我走后，他心中的痛苦是不是会挤压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直到将他整个人都压垮。6
要是能有个人在兰歆不在的这段时间，陪着他，照顾着他，减少他的痛苦就好了。
哪来这样一个人呢。
谁家会舍得将自己的姑娘送出来遭罪。
我身边除了跟了我半辈子的徐马，也没有别的女人。
不对，有一个。
雨凝……
她是我捐款给福利院才救回来的孩子。
可不可以让她照顾啸野来还恩……
她是个心地极好的姑娘，肯定不会拒绝。
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可我于她，是有救命之恩的。
不行，我怎么能这么绝情狠毒。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对我从来百依百顺……
可难道要我的儿子一辈子活在痛苦里吗？
如果有罪，就让我来受，我只是个妈妈。
……
越写到后面，笔迹变得散乱，甚至有些字迹墨水没干，就被蹭开，鸦黑一片。
一如当时她纠结彷徨错乱而困顿的心情。
一行一行看下来，庄啸野神情彻底冷凝。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好事。
可没想到，当真相赤裸裸揭开时，藏在下面的是一片泥泞。
他们一家，对雀雨凝，才是真正的扒皮抽髓，极致的利用。
庄啸野当时想着，当初娶她，自己确实存了照顾以外，且不能为人说的异样心思。
但是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的确很难生活。
想着慢慢相处，也总能打动她。
循序渐进的来，日子一天一天，总会朝好的方面发展。
此刻想来，庄啸野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从一开始，两人的婚约就不平衡。
天平早已经如命定般的，往他这边重重倾斜。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被拉进了利用的谎言中。
什么照顾她，什么对她好，什么打动她。
这些，全都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从结婚的一开始，就毫不保留将自己交给他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而他，还沉浸在自己化身救世主的幻梦中，洋洋得意。
简直就是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