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天人之言
上节我们提出了人天之几?但这个几是什么?形、能、知、用?还有一个环节就是言语。我们可以看到,庄子虽然善于讲故事,不像老子讲概念那么枯燥,但他们论述的主题甚至逻辑理路还是贯通的,只是广狭不同。形、能、知、用和语言,既是人区别于其他万物的关键,恰恰又是人越来越远离天道、远离自然的桎梏。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没坐在机上),仰天而嘘,嗒焉(突然一声)似丧其耦(偶,匹)。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为何而嘘)乎?形(身有形)固可使(谁使?)如槁木,而心(心无形而灵动)固可使如死灰乎(身心是一是二)?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人有今昔之别)?”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问得好)!今者吾(心之知)丧我(身),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不闻天籁夫(由嘘而来,人之嘘,因其心而有所指,子綦因忘身而嘘叹;而天地之嘘籁则无有所主,自然流行而己)!”
子游曰:“敢问其方(理由)。”子綦曰:“夫大块(地)噫气,其名为风(天地间气流为风)。是唯无作(不发作),作则万窍怒呺(同是一风)。而(尔)独不闻之翏翏乎(作与不作,闻与未闻,声闻对举)?山林之畏隹(崔嵬),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池)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呜)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随),飘风则大和,厉风济(急)则众窍为虚(嘘)。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风声大幅度地起伏摇动。地籁自成其和,并无调拨之主,但有形有声)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竹乐器)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是一,同)万不同(因万物而不同,为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怨、咎)者其谁邪(天之道,利而不害;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天籁无形而无声)?”
由嘘籁而言语。由有形之大及于无形之大,由有用之用推于无用之用,由破物象转入破语言之相(一种错综复杂的结构)。
大知闲闲(浮泛),小知閒閒(琐碎)。大言炎炎(张扬),小言詹詹(淡淡)。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寤寐思服,心不得宁)。与接为构,日以心斗(外接于物,日挠其心)。缦者(绕着说)、窖者(半截子话)、密者(故弄玄虚)。小恐惴惴,大恐缦缦(不知是非对错)。
人陷于利用而智巧出,智巧出而日蔽其心,其心蔽则言语龃龉。
其发若机栝(发射器),其司是非之谓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慎引出是非);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逢人便说三分话,总想屈人从己);其杀(肃)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说到最后,却了无实义);其溺(隐藏)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说错了也死鸭子嘴硬);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很少讲话,说岀来也只是套话);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言语道断,不知所云,如将死之人的乱语胡言)。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语言之种种形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不知所以,何不缄口不言,非要唾沫飞扬,滋生惑乱)!
此段很容易让人想起《易经》系辞下第十二章:“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当然,老子在《道德经》结尾也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