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草原上的雪停止了,而那个为我遮挡风雪的英俊少年,也再回不来了。可他明明说过的,“从我第一次遇到你,再到今后余生,只要我还在,便无法停止对你的爱。”
新婚之夜,衣衫不整的我被丈夫一把扔了出去。
接着,大帐里传来他愤怒的大吼声。
“李朝的公主身上都有专属的印记,你为何没有?中原皇帝找来个冒牌货就想糊弄本王,有朝一日本王定会率我敕勒铁骑踏平中原,将那些李氏公主挨个玩个痛快!”
声音传得很远,周围帐篷纷纷有人探出头来,盯着我看,目光中全是鄙夷和幸灾乐祸。
夜晚的草原很冷,风很大。
我身上只有单薄的内衫,靠在帐篷外的一角瑟瑟发抖。
没有厚衣物的话,怕是撑不过这个晚上。
过了许久,身旁有人经过,翻毛靴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我一把抓住那人,仿佛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好冷,救救我。”
被我抓住的脚微微挣了挣,没有挣开。
头顶有声音传来。
“你这样是活该,自作自受。”
抬起头,借着月光,看清楚被我抓住的是个少年,清秀瘦削,看着比我还小一些。
我趴在地上,抓住他靴子的手用力到发白,哆哆嗦嗦地求他。
“求你了,救救我吧。”
说话间,有眼泪流出,滑在脸上冷得好似能结成冰。
他又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然后用力将腿从我的双手间抽出,头也不回地走了。
远去的背影极快地消失在夜色中,我紧紧抱住自己,缩成尽量小的一团。
好冷好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已有些模糊时,突然觉得身上一暖,然后有人托起我的脖子,往我嘴里灌东西。
那液体带着浓浓的腥气,却热乎乎的,我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终于暖了上来,我揉了揉眼睛,看到是刚刚那个少年又回来了,而自己身上盖着件厚实的狐裘。
那狐裘并不宽大,应该是这个少年的。
“谢,谢谢。”
他有些别扭地转开了头,将手里的水囊塞给了我。
“这是马奶,趁热喝完。”
说完,好似我是个凶神恶煞一般,赶紧跑走了。
靠着热马奶和狐裘,我勉强撑过了这个夜晚。
第二天清早,走来个年轻的姑娘,用脚踢了踢我。
“喂,死了没?没死的话去大妃那里,以后你就是大妃的女奴了。”
我点点头,乖顺地跟着那姑娘去了大妃的帐篷。
做个女奴,我早已轻车熟路。
都是做些下人的活计,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
在中原的皇宫里,我也是个奴婢,伺候的是三公主。
西北草原的敕勒王遣使臣入朝,想要求娶公主,而皇帝舍不得他适龄的女儿们远嫁到塞外苦寒之地。
皇后在后宫扫了一圈,抬了抬手,对着我随意一指。
“那个穿碧色衣服的,就你吧。”
一句话,就决定了我的命运。
当时,曾偷偷拉着我的手,说真心喜欢我的太子殿下也在。
他听了皇后的话,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尚且不如三公主,还拽着皇后的袖子求了一句。
“母后能不能换别人,流云伺候了儿臣几年,甚是贴心,儿臣舍不得她。”
皇后将袖子拉出来,理了理,看看太子又看看我,满意的笑了。
“不过是个奴婢,母后给你换个更好的。”
太子的脸色白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跪下磕头:“谢皇后娘娘恩赏。”
之后,我被册封为南阳公主,单独住在个宫殿里,每日有数名嬷嬷来轮番教规矩。
一个月后,我去朝见皇帝,他看着我丝毫挑不出毛病的跪拜,点了点头。
接着,便以公主的仪仗,将我送去了草原和亲。
我贴身服侍三公主,自然知道,因为前朝曾有公主走失数年后被人冒名顶替的事情,所以李朝所有的公主们左肩膀都刺有独特印记。
然而到了我这,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没有人提及此事,毕竟我就是个拿去骗骗蛮夷的冒牌货。
可谁也不曾料到,我嫁的人敕勒王知道印记之事。
于是,新婚初夜,我被恼羞成怒的他扔出了王帐,成了整个草原的笑柄。
敕勒的大妃恨我。
只因当她得知敕勒王想要娶中原的公主后,终日惶恐不安,以泪洗面。怕被威胁到地位,也怕被分走了宠爱。
而如今,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公主,便要我做了她的女奴,每日变着法地折磨。
今日,又因为一件小事没有合她的心意,她命人将我踢倒在地,狠狠地抽打。
鞭子一下接一下落在身上,永无停止,痛得彻骨。
我蜷缩成一团,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已是满嘴的血腥味。
这时,帐外有人通传。
“大妃,伊图王子来了。”
“快快请进来。”
大妃立时高兴了,挥了挥手,打我的人也停住了。
很快,帐门被撩开,一个身影跑了进来,清清朗朗喊了一声:“阿娘,我回来了。”
声音有些熟悉。
我透过散开的发隙间看了看,是那个曾经救了我的少年。
此时他正被大妃抱在怀里,神色亲昵。
“这一路可辛苦?”
“不辛苦,跟着父王去西边转了转,也见识了不少我们敕勒的勇士。”
他回完话,似不经意地,朝我这看了两眼。
大妃不耐烦地指着我,“带下去,带下去,别在这碍眼。”
其他人得了吩咐,用力将我扯了起来,一路拖走。
我的长发全散开了,沾着灰尘,出门的那一刻,仿佛看到少年也在望着我,眼中闪着光。
帐门瞬间就落下了,那光也可能是我错觉。
回到住处,我略微休息了会儿,稍稍恢复了力气便颤抖着站了起来。
还有许多活在等着我做,做不完就不能吃晚饭。
我吃力地抬起装满脏衣服的盆子,缓缓走至河流边。
天色有些晚了,我要抓紧时间。
衣服一件一件浸泡、揉搓、拧干,手指已冻得没了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用力搓了搓双手,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
一张苍白的脸,瘦得几乎脱了形,只剩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
嘴唇、下巴、眉梢全都带着伤,一碰就疼得厉害。
我又向水面凑近了些,想仔细看看脸上的伤口。
忽地,一股大力将我拉起,接着被卷进一个怀抱。
“不要寻死。”
我怔愣了一下,呆呆望着正抱着我的人。
是那个少年。
而我也已知道他的身份,敕勒王和大妃的唯一的儿子,伊图。
他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年纪也不大,但力气却不小,将我抱到里离河水很远的地方。
“不过是挨了顿打而已,为什么要寻死?”
他那双明亮好看的眼睛瞪着我,带着怒气。
原来他以为我刚刚是想要投水自尽,我对着他笑了笑。
“伊图王子,我并没有要寻死,能把我放下来吗?”
他想了想, 似是在思考我话的真假,最终还是将我放下。
我走回河边,继续洗衣服,还想今晚能吃到饭。
他一直跟着我,默默坐在一边看了会儿,从怀中掏出个瓶子递过来。
“这个给你,从阿娘那里出来,我找了你好久。”
在接瓶子时,我碰到了他的手指,他皱了皱眉。
“你的手真凉。”
我打开瓶子,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谢谢你,伊图王子。”
我感激道谢,将药瓶收好,又埋头清洗衣服。
“天要黑了,你快回去吧,剩下的可以明天再洗。”
他的话又将我手中的活打断,我抬起头无奈地看他。
“我好饿,可洗不完今晚就没有饭吃。”
这下他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有动静传来,还不待我反应,身旁的人就拉满了弓,一箭射了出去。
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他跑过去将猎物提起来,又对着我招手。
“快来。”
我只能又放下手里的衣服,走了过去,看到他射中的是只肥胖的大灰兔子。
“你会剥皮吗?”
见我摇头,他抽出腰间匕首,开始给剥皮、清理内脏。
“父王教我过,这样射猎便不会破坏皮毛,”他手里拎着血淋淋的兔子皮,看了看我,又说:“这个刚好做一副手套。”
接着,他劈了些柴,生起火,将兔子架起来烤。
所有的事都做得轻车熟路,不像宫里的那些皇子们,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
香味很快传来。
我很久没有吃过肉了,盯着火上的兔子不住吞口水。
他拿起烤好的兔子,又撒了些盐巴。
“给你。”
我看着他那张被火光映得格外温暖的脸,愣愣地没有动。
“发什么呆?你不是饿了,快吃。”
“谢…谢谢。”
我接过来,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他坐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你叫什么?几岁了?”
我嘴里都是兔肉,说得含含糊糊。
“流云,但大妃给我取了新名叫云奴,十六岁了。”
“什么?你竟然十六了!”他有些不可思议,“看上去那么瘦那么弱,我以为你比我小。”
明明是你看着比我小好吧。
我心里腹诽,但忍住没说出来。
“伊图王子,你多大了?”
他沉了沉脸,似乎很不情愿地回答:“十四。”
然后又连忙抢着说:“我们敕勒人可不像中原的汉人那么软弱,十四岁便可纵马挥刀,冲锋杀敌。”
我噗嗤一声笑了,看他瞬间就垮下来的脸,又赶紧弥补。
“伊图王子真厉害。”
不知是不是被火光照得,他的脸上有些红,只挑了挑眉,没说话。
吃完兔子,天已完全黑了。
他帮我抬着满盆湿漉漉的衣服,一起回庭帐。
“我阿娘不喜欢汉人,而且她还因为父王要娶中原公主伤心了很久,你平时不要惹她不高兴。”
其实,我做大妃的女奴比服侍三公主时还要加倍小心谨慎,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做错一件事。
可大妃只是想单纯地打我罚我来泄恨。
我幽幽叹了口气。
“伊图王子,中原有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听说过吗?”
他好像听懂了,乌黑的眼睛看着我,目光中有怜悯。
远远已经能看到错落的帐篷了,我从他手中拿过洗衣盆。
“今天谢谢你了,但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了,被别人看到,我又要挨打了。”
那日分别后,伊图果然没再来找过我。
我还是每日在大妃帐中小心伺候,仍旧会时不时被罚。
伊图也会来大妃这里进进出出,从不跟我说话,甚至不会多看我一眼。
只是我的小帐篷里,偶尔会冒出一瓶药,一些吃的,有一天还多了一副灰色手套。
毛绒绒的,软软的,好像那天被我吃进肚子的那只兔子。
这些东西都被我小心藏好,从不敢被别人看到。
“云奴,大妃叫你过去。”
这天,我正在清理大妃的马靴,她贴身的女奴哈朵过来叫我。
我不敢耽搁,擦了擦手,赶紧跑过去,可一撩开帐门,就发觉不对劲。
敕勒王也在,大妃正倚在他怀里,有说有笑。
听到声响,大妃目光扫过来,落在我身上好似把凌厉的刀。
“不长眼的东西,赶紧滚。”
我忙低下头,就要出去,却又被叫住。
“慢着,”敕勒王的声音传来,“你是谁?过来让本王看看。”
我站着不敢动。
“过来,”声音高了一些,“不要让本在再说第三次。”
我慢慢走近,始终低着头。
“抬起头来。”
一双粗糙的大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用力拉近。
此时敕勒王的脸近在咫尺。
他并没我想象中那般老,应该说是正值壮年,双眼深邃,鼻梁高挺,粗犷中带着霸道的野性,看着我的目光犹如一头俾睨着猎物的狼。
“你就是中原来的那个假公主?那日天晚没看仔细,倒是长得不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一旁的大妃早已变了脸色,眼中是藏不住的恨意。
敕勒王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松开了我。
我脚下一软,就匐匍在地。
大妃指着我骂:“真是没用的东西,见到大王就吓成这样,还不滚下去。”
敕勒王当晚留宿在了大妃这里,除了她最信任的哈朵,其他女奴一概不许靠近。
第二日,敕勒王离开后,一众人才进去整理打扫。
我正躲在个角落里干着活,猛地听到大妃的喊声。
“是谁弄坏了我的雪狐裘?”
大妃说的是她一向最宝贝的一件狐裘,通体雪白没一丝杂色,极为罕见,是敕勒王相送。
帐篷中一片沉寂,面对大妃的暴怒,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是不是你?”
顺着大妃的手指,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一定是你这个贱奴,给我打。”
很快就有人将我拖到大帐中央,几条鞭子同时打了下来。
不同以往,这次我哭求了起来,叫声凄厉。
“不是奴,大妃,求你别打了,真的不是奴。”
“还敢叫?狠狠地打。”
又是一阵鞭子,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大妃似乎还不解气。
“她那双眼睛,狐狸精一样,我看着就来气。来人,给我剜掉。”
话音刚落,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
“阿娘,什么事生了这么大气?”
是伊图,他跑了过来,不经意间挡在了我和大妃之间。
“这个贱奴,弄坏了你父王送的雪狐裘。”
“阿娘,”伊图抓了抓头,“其实,其实这是我不小心弄坏的。”
大妃将信将疑,“怎么是你?”
“我一直都喜欢阿娘的这件稀世狐裘,曾经也跟父王讨要,但他说这么宝贵的东西只能送阿娘一人。于是我总偷偷到阿娘这来穿穿看,前两天就不小心被炭火燎了个洞,全都怪我。”
伊图的一番话立时就让大妃消了气。
“你这孩子,喜欢这衣服就直接说,阿娘送你就是。”
可说完,又话锋一转,“这贱奴的一双眼睛满是心机算计,我看了就不舒服,不如剜掉。”
伊图顿时有些急,双手握紧,刚要反驳,被我一声打断。
“大妃,奴会补狐裘,求不要挖奴的眼睛,奴能把它补好。”
我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大妃脚下哀求。
大妃看了看我,又看看那件狐裘,最终同意了。
“给你三天时间,补不好的话打断你的腿。”
我拖着一身的伤回到住处,一丝力气也没有,躺在榻上昏睡过去。
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我,“云奴,云奴,醒醒云奴。”
费力地睁开眼,是伊图正坐在我的床榻边。
我张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又疼又哑,只能望向桌边的水。
他懂了,连忙起身倒了水,又扶我起来,还是之前那样,托着我的脖颈喂我。
“你别怕,我悄悄过来的,没有被阿娘的人发现,来看看你的伤口。”
喝完水,他放我躺好,又来解我领口的扣子。
我抖了一下,想要躲开,却牵动身上的伤,疼得脸色发白。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好像在哄我。
我犹豫了下,微微点了点头。
他一颗一颗将扣子解开,又轻轻将衣服脱下,手指沾了药一点一点涂在我身上。
所过之处,轻如羽毛,好似我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帐篷里悄无声息,只有一盏小小的蜡烛在摇晃,寂静中甚至能听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所有的伤口上都涂了层药,清清凉凉的舒服了很多。
他又为我一件件穿好衣服,仍默默坐在一旁。
“云奴,”他突然唤了一声,眼中的光亮得有些吓人。
毫无防备的,他低下头,将嘴贴在了我的唇上,辗转了一会儿,在我忍不住发抖时,又赶紧离开。
“我和父王说,将你要到我身边好不好?”
他说完,一瞬不瞬盯着我看,生怕我会拒绝一样。
我闭上了眼睛,轻声说了句“好”。
伊图走了,我再次沉沉睡去,但在睡梦中感觉被人狠狠压住。
是伊图又回来了吗?
不,这不是他的力道。
瞬间醒过来,我看清了身上的人,是敕勒王。
他正一手牢牢擒住我双手腕,另一只手撕扯我胸前的衣服。
“不要!”
“不要?”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中是嚣张霸道和志在必得。
“还没有跟本王说不要的女人。”
我的反抗在他看来像是只垂死挣扎的猎物,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降服。
衣服很快被剥开,可他却一下子停住了,脸上神色变得阴晴不定。
“你受伤了?”
我眼中的泪忍不住滴落,哭着求他。
“奴今天被大妃罚了,求大王放过奴,奴这一身伤经受不住。”
他愣了愣,那双粗糙的大手又伸过来,只是这次是为我擦泪。
“这么漂亮的眼睛可不是用来哭的。”
说完,他翻身从我身上下去,又扯起被毯将我盖住。
“行了,今天不碰你,好好养伤。”
他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又转过头来。
“我会跟大妃说,让她不要总为难你。”
我幼时曾学过一种特殊的针法,但在三公主宫里的几年一直藏着,从不曾用此法缝补过衣物。
现如今在草原上,应不会有人识得。
幸好这手艺并没生疏,紧赶慢赶,终于在三天内补好了雪狐裘。
拿给大妃看时,她反复检查后叫来哈朵。
“伊图这孩子喜欢,给他送过去吧。”
哈朵退了下去,大妃坐在榻上,盯着我看,眼中有审视、忌恨和不甘。
我一动不动地跪在她脚边,任她打量。
“看不出你还有些本事,中原来的女人果然狐媚。以后滚远些,别再来我这碍眼。”
因为敕勒王的交代,大妃不再故意刁难责罚,也不让我再去她的大帐,只派哈朵来命我做这样那样的活。
敕勒王和伊图又离开了部落,听说这次是想要为伊图定下门婚事。
如今草原各部属敕勒势最大,兵马最壮,敕勒王和大妃所生的儿子想要娶妻,自然可在所有部落随意挑选。
一晃月余过去,天气愈发的冷,我出门汲水走到僻静处,偷偷戴上了那副兔毛手套。
手套尺寸做得正合适,刚好包裹住手指,透不进一点风。
打满了水,我吃力地提着往后走,远远看到前面有一人一骑跑来。
“云奴。”
马上的人对我挥挥手,笑容明媚爽朗,“我回来了。”
离得近了,他利落地跳下马,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我给你带了礼物。”
是一把琴,琴身泛着乌色,是个旧物,可他却献宝似的给我。
“我在涂各部看到的,说是中原的乐器,用我的一张弓换的,喜欢吗?”
我将琴抱在怀里笑了起来,“喜欢。”
他的脸一下子就亮了,翻身上马,又用力将我拉上来。
“走,带你去别处转转。”
马飞奔起来,我尖叫一声赶紧闭上眼。
身后传来他畅意的笑声。
“别怕,抱紧我。”
这还是我第一次骑马,风迎面而来,吹在脸上有些发疼,可却并不想停下来。
在草原上纵马奔驰,原来是这么洒脱快畅。
回去的时候,伊图看到我冻红的鼻子耳朵好像有些心疼,将我的头按在胸前,用外袍紧紧裹住。
我清晰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得很快,蓬勃而生机。
回来住处,我抱着琴要进门,无意间回头,看到他在不远处牵着马还在看着我。
“伊图王子还有事吗?”
他展颜一笑,明朗似这湛蓝的长空。
“云奴,以后有空要为我弹琴啊。”
快入冬了,草原上的白天很短,转眼天便黑了。
我做完了活,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了说话走动的声音,想了想,拿出琴随手弹了起来。
这琴看着旧,音色却不错,如流水般清淙悠扬。
“是《漫江吟》。”
门不知何时开了,外面站着个高大的人影,似座山一样挺拔。
我连忙站起身行礼,“大王也知道《漫江吟》?”
“是中原一首流行的曲子,”敕勒王桀骜一笑,抬手向南方一指,“可是想家了?再过段时间,你们的皇帝会遣使团来。”
我走出门,小心看他,见他神色温和,便壮着胆子问:“大王还想娶中原真正的公主吗?”
他哈哈大笑,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来回摩挲着。
“怎么?怕本王娶了真公主不理你了?”
我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咬了咬嘴唇,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大王志在这天下,无论是李氏公主还是奴,都会尽归大王。”
他显然被我的话取悦到了,笑得更加大声。
“想不到你个小丫头懂这些,倒更像本王的那位故人了。”
说着,他将我一把抱起,向着王帐走去。
“确实,本王意欲马踏中原,到时候带你回家。”
一路走着,快到大帐门口却被人拦住。
来的人是哈朵,满脸焦急,“大王,快去看看吧,大妃心口痛的毛病又犯了。”
“好好的怎么又痛了?”
敕勒王迟疑了片刻,还是将我放下,拍了拍我的头,口气温和。
“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大妃。”
说完,就跟着哈朵离开了。
我默默发了会儿呆,刚要转身离开,却看到伊图不知从何时站立在一旁。
凉凉的月光染在他身上,泛着寒意,墨黑的眼睛也好似浸了冰,幽深得见不到底。
这是我从没见过的伊图。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他抬起下颌,淡而冷得又瞥了我一眼,离开了。
部落里来了两个貌美又丰满的女子,像是熟透的桃子,新鲜诱人。
她们是大妃母家部族进献的。
敕勒王用力拍了拍伊图的肩膀,问他喜不喜欢。
伊图表情淡漠地摇了摇头。
于是这两个女子都被敕勒王笑纳了,每晚都留在王帐之中。
大妃也乐见其成。
这天,哈朵又来找我。
“云奴,去西边吃草的羊群还没回来,你去找找。”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为难,“哈朵姐姐,多派些人手吧,快要下雪了。”
“就是因为要下雪了才让你去找,快去!”
我没办法,找出最厚的衣物裹上,又拿出那把琴,狠狠心剪断了琴弦,将琴留在了敕勒王大帐外的一角。
我没有马,只能徒步向西边走,走了没多久,便真的下起了鹅毛大雪。
漫天的雪花落下,很快周遭只剩白茫茫一片。
我无措地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迷了路。
原来草原一旦下了大雪,便能遮住一切标记,再也辨不清方向。
我勉强还能看到巍峨的敕勒山,就一步步艰难向山脚走去。
留下的脚印也很快被大雪盖住。
终于到了山脚下,绝望中我找到个能够遮挡风雪的山洞。
钻了进去,里面还是刻骨地冷。
仿佛又回到了我刚来这里的那个晚上,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那个来救我的少年。
“云奴,云奴。”
朦胧中,有人在一边叫我一边不停揉搓我的手和脸。
“伊图?”
我迷迷糊糊的,只是凭本能叫了一声。
很快有人回答:“我在。”
他解下身上的雪狐裘裹住在我,又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云奴别睡,等晚上星星出来,我就能辨认方向带你回去。”
“好。”
我勉强打起精神,可还是有浓浓倦意。
“云奴,你想家吗?家里还有亲人吗?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伊图不断与我说话,还将衣襟解开,贴上我冰冷的身体。
他胸前的肌肉温暖而紧实,带着草原特有的气味。
自我第一次遇见他,已快要一年了。
这一年中,他长高了不少,经常在马背上射猎,身手也越发得好。
可那晚在敕勒王王帐外他漠然走开后就再也不理我,偶遇到也是视而不见。
想不到今日他还是冒着风雪来找我。
我眼中有泪意涌出,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他察觉到了,低下头。
“怎么了?”
“伊图,大王给你定了门怎样的婚事?”
“谁说我订了婚?”
“伊图你这么好,又是敕勒王子,草原上哪个姑娘不喜欢你。”
他的头凑过来,贴紧我的额头,轻声问:“那你喜欢我吗?”
我讷讷不说话。
“那你喜欢父王吗?”
还是答不上来。
他叹了口气,一下一下来亲我的唇,气息清冽。
“不要喜欢父王了,他有阿娘,还有那么多的女人,而我只守着你一个人,好不好?”
我还是没回答,只是抬起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尝试回应着他。
他好似得到了奖励,笑得开心,捧起我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一阵幽长而缠绵悱恻的吻之后,我有些喘,望着他,大口呼着气。
他的眸中幽黑一片,眼尾有些红,胸前肌肤滚烫。
“云奴。”
他沙哑地叫了一声,修长的手触到我的衣领。
就在我以为他将要解开扣子时,他却又用雪狐裘将我裹紧,抬头望了望洞外。
“天要黑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漆黑的夜空中缀满繁星。
伊图凝神看了一会儿,带我骑上了马。
雪地里安详静谧,只回荡着马蹄声。
我紧紧抱着他的腰,这是我来到草原后最冷的一天,也又是最暖的一天,好希望能一起这样共乘一骑永远走下去。
可即使再远的路也会有到尽头的那一刻。
部落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又都在见到我和伊图的那一刻静了下来。
敕勒王走过来,阴沉着脸,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似能捏碎我的臂骨。
可伊图仍旧抱着我不放,他一字一顿地说:“父王,我喜欢云奴,我要娶她。”
敕勒王鼻间冷哼了一声,“你还没这个资格和我抢女人。”
“我和云奴是彼此相爱的,就像当年父王你和你心中那个女人一样。”
这句话让敕勒王愣住了,深邃的目光在我和伊图之间打量。
良久,他看向我,“是这样吗,云奴?”
我缓缓握住他的手,声音小却说得清晰:“奴喜欢的是大王。”
抱着我的人剧烈地颤了颤。
“云奴,你别怕,说出心里话,我会护着你的。”
我微微笑了笑,看着他没有再犹豫。
“伊图王子,奴是真心喜欢大王。”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碎了,眼中全是脆弱和茫然,让人莫名地心疼。
敕勒王大笑了起来,将我抱走。
我靠在他怀中,一路走远,终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望。
伊图仍旧愣愣站在原处,垂着头,影子在月光下微微抖着。
那件雪狐裘掉落在地上。
对不起,伊图。
方才在山洞里你曾问我还有什么亲人。
其实我是罪臣之后,除了娘,所有的亲人都死了。
而我娘在中原的太子殿下那里。
当初临行前。太子拉着我的手殷殷嘱咐了许多许多话。
我踏上了这条路,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次我还是没能进敕勒王的王帐。
因为大妃知道了伊图和敕勒王的争执,大闹了起来,说我是只中原来的狐狸,应该被火活活烧死。
大妃出自河西部族,是敕勒最倚重的盟友,敕勒王想要入主中原,离不开河西的支持。
所以他丢下我去了大妃那里,一连留了几夜。
最终我没有被烧死,敕勒王也不再来。
我开始被人指指点点,他们的嘲讽也不会避讳。
“又不是真正的公主,真是自取其辱。”
“那晚还是伊图王子跟大妃求了请,才没被烧死。”
“一个贱奴,怎么配得上王子。”
“真希望被火烧一烧,看看会不会现出狐狸原型。”
在议论纷纷中,中原的使团终于到了。
而我名义上还是皇帝亲封的南阳公主,迎接使团自然是盛装打扮。
从头饰钗环到曳地长裙,都是皇宫中御赐的,自我来这,还是第一次穿。
我挺直了腰背,拿足了架势走出来,在敕勒王,在所有人眼中都看到了掩藏不住的惊艳。
远处的人群中,我找到了伊图,他也在看我,却目光淡如水。
宴席上,我倚在敕勒王身边,娇媚又妖艳,仿佛集了一身的恩宠。
使团长是太子府的詹事冯琛,就坐在最近的下首,一直有意无意地看我,目光意味深长。
临行前,太子殿下对我笑地温柔又深情。
“云儿,你这么美,去了敕勒一定可以迷惑住敕勒王,离间他和正妻,没了河西的联盟,敕勒也不足为惧。”
“我只有击败敕勒,太子之位才能坐得稳。等到我荣登大宝,就为你沈家翻案鸣冤,让你和你娘不再隐姓埋名。”
“云儿,我会派人去草原与你接应,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好好照顾你娘,好吗?”
像个戏子,我一直在努力地演,不能被冯琛看出我如今在敕勒的处境。
幸好敕勒王也愿意配合,整场酒宴上与我无比亲昵,
我满心满眼全都是他,不敢看向别处,也不敢去想其他。
生怕不小心看到、想起那个人,便会瞬间被撕掉面具,溃不成军。
终于结束了,散场离席,我起身刚要出门,被使团长冯琛叫住。
“公主,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最近草原上有狼群出没,夜晚很少有人会离开部落。
我点点头,提了盏马灯。
“我们去离这远一些的僻静处。”
走得远了,渐渐看不到庭帐,我开门见山。
“冯詹事找我何事?”
他客套地笑笑,“公主在这里过得好,太子殿下就放心了。卑职出发前,殿下曾反复交代,要卑职确保公主安好才能回来。这一年来,殿下的一片真心从未变过。”
确保我安好不过还要留着我为他办事,至于什么一片真心,更是他胁迫我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我心中冷然,面上却仍旧乖顺。
“谢殿下挂念,我对殿下的心也未曾变过,殿下交代的事也从不敢忘。”
“那就好,”冯琛见我一如既往地听话,似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这是殿下给你的。”
说完,也不再久留,急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已隐约能听到狼的鸣叫声,我也提着灯回去。
可刚走了两步,从一片阴暗中走出个人影,也不说话,只挡在我身前。
借着幽黄的灯光,我看清了他,瞬时从心底漫起了无边的绝望,全身忍不住发抖。
“伊图,你怎么在?”
“我看你出了庭帐,担心附近有狼,一路跟着。”
他的声音又冷又平,没有半点情绪。
“那你,你都听到了?”
“是。”
他伸过手,“把信给我。”
我猛地一惊,将信藏到身后。
虽不知这信中写的什么,但给他看到只怕会更加恨我。
一想到他的恨意,我心口似有把刀,割得生疼。
我转身想跑,可他却毫不留情地抓住我手腕,用力一扭,我吃痛松开,信已经到了他手中。
他展开扫了一眼,随即冷笑,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亲亲云儿,见字如唔:
分别一载,孤每日无不想念,不知云儿是否亦还念着孤。孤嘱咐之事,还望云儿牢记在心,切莫辜负孤之所托。有朝一日,孤定会将云儿接回中原,从此终生相伴,永不分离。此外,令堂在孤这里一切都好,云儿勿挂念。
李涵亲笔
信只有寥寥百余字,很快念完,但每个字都好似重石,砸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将信塞进我早已冰冷汗湿的手里,面色凉如水,无爱无恨。
“原来你真正喜欢的是那个中原的太子,父王与我都不过是你玩弄的棋子。”
“不是。”
我下意识想反驳,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说的亦没有错,我确实也在利用他挑拨敕勒王与大妃的关系。
“不是?那你告诉我,这封信和刚刚冯琛的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他的逼问,我彻底哑口无言,垂下了眼睛。
也许,他会将我在所有人面前戳穿吧,我就是个中原派来的居心叵测的细作。
这样也好,我也早就厌倦了做个戴着面具的提线木偶,一颦一笑,一言一语皆不由己。
正胡乱想着,只听“铛”的一声,他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马刀。
我还来不及惊呼就被推到一边,他一刀直直砍下,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一头狼的尸体倒在脚下。
他将我护在身后,又一连砍翻几头扑上来的狼,然后极快地将外袍脱下丢给我。
“别怕,将马灯摔开点着衣服,把火燃大。”
我哆嗦着点起了火,火势大了起来,可狼群却越扑越多。
伊图始终挡在我身前,自己的血却流了满身。
终于,庭帐的人看到了火光赶了过来。
狼群散去后,众人看到了一身血的伊图和他怀里毫发无伤的我。
黑夜,僻静处,孤男寡女。
任谁都会觉得是敕勒王子在和中原公主私会。
唯一能自证的是那封太子写给我的信。
面对敕勒王的沉郁和大妃的愤怒,伊图却什么都没说。
使团临走前,冯琛望向我,满目赞许。
他大概认为我在故意勾引伊图,引他们父子反目,而伊图的母族是河西。
送走使团,我被关在了自己的小帐篷,基本与世隔绝。
一晃两月余,冬去春来,天气渐渐转暖。
这天,沉寂了许久的帐门终于被打开了。
进来的人竟然是伊图,手中握着那件白狐裘。
多日不见,他身上的伤全好了,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整个人犹如春天的草原一般生机勃勃。
“云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你要去哪?”
“大概会先去河西,我阿娘的部落看看,之后会再去其他地方,草原那么大,总也游荡不完。”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低下了头,“不知道,可能会很久。”
我心里一阵惊悸般的疼痛,走上前想拉他的手,又生生忍住。
“是大王逼你走的吗?”
“父王并没有逼我,我自己也想离开这。”
我一时喉咙哽咽,许久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如曾经那样明朗。
“云奴,忘了那个中原太子吧,也忘了他要你做的事,父王英雄一世,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你留在这,好好跟着父王,他会保护好你的。敕勒的一年四季都很美,慢慢你会喜欢上这里。”
说着,他将雪狐裘递过来,“只是冬天很冷,这个送你,我不在这,你不要再冻到自己。”
我将狐裘默默抱在怀里。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云奴,那我走了,你要保重。”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去,翻身上马,扬了下马鞭,疾驰而去。
我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忍了许久的泪还是流了下来。
伊图,其实你不知道,敕勒再好再美,若没有你,对我来说又有何意义。
伊图走了,我恢复了自由,可整个部落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大妃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而敕勒王看到我,眼中是越来越浓烈的带着阴沉的欲望。
那欲望终于在一个雨夜变成了现实。
他冲了进来,将我压在身下,撕碎我身上的衣服,没有丝毫怜惜。
这本是我来草原的第一天就想要的,可真到此时,不知为何,脑中闪过那个雪天山洞中伊图缠绵的吻和滚热的怀抱,就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
趁敕勒王松解自己裤带时,我爬到床脚,紧紧抓住那件雪狐裘遮住赤裸的身体。
他冷嗤了一声,大手伸过来,一把扯开狐裘,刚要扔掉,却又触电般停住。
他愣愣看着狐裘,似不敢确认,揉了眼睛再看,然后盯着我,目光似痴似狂。
“你是谁?”
“云,云奴。”
“本王问你在中原的名字,姓甚名谁?”
“我姓沈,沈流云。”
他抓过狐裘,将我曾缝补过的地方展开到我眼前。
“这是不是你缝补的?”
“是。”
“这针法谁教你的?”
我一时怔住,怎么也想不到在敕勒会有人认识这针法。
可他却不允许我发呆,一把掐住我脖颈。
“本王问你,这是谁教你的?”
强烈的窒息感,我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我娘。”
“你娘叫什么?”
“余曼......曼......”
脖子上的手一下子松开了,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可又被他用力抓住肩膀。
此时的他双目赤红,嘴角和我肩上的手都在颤,想说话但又犹豫而害怕。
一代草原上的霸主竟也有如此惶恐无措的时候。
他的声音也在抖。
“那,那,那你娘还在吗?”
“我娘还活着,她被关在中原太子的东宫。”
刹那间,敕勒王的眼睛迸出了几近癫狂的喜悦,甚至还有隐约的泪光。
他退到了桌边,坐在凳子上,似在压抑着什么,胸口起起伏伏。
良久,他又过来,用狐裘将我裹得严严实实,动作又轻又柔。
“你竟然是曼曼的女儿,难怪我总觉得你的眼睛那么像她。”
他又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对着我笑。
“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然后带你杀进京城,救出曼曼,让她不再受半点委屈。”
“好,”我点了点头,“大王,你的名字是卓力古吗?”
“对,我叫卓力古,是你娘告诉你的吗?”
“是,我娘说,她深爱过一个人,名叫卓力古。”
他听了这话,顿时笑意更甚,开心地像个孩子。
可我没有告诉他,我娘还说,那个叫卓力古的人骗了她,伤了她,娶了别人。
所以,她现在恨他。
我搬去了一顶宽敞而华丽的帐篷,紧挨着敕勒王的王帐。
所有人都再不能叫我云奴,而是称呼云妃。
哈朵曾经挑衅,当众大声骂我是狐狸精,被敕勒王听到,直接割了她的舌头。
敕勒王毫不遮掩地给了我无上的恩宠,高调而热烈。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与王子私会的贱奴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大王最宠的女人。
只有我明白,他只不过是在弥补这么多年对我娘的遗憾和愧疚。
“云儿,看看这个喜欢吗?”
这天晚上,他又来了,手里是一串珍珠,颗颗白润的珠子在烛火熠熠闪着光。
他为我戴上,仔细端详。
“若是曼曼戴上,一定很好看。”
我笑着点头,“大王知道娘最喜欢珍珠吗?”
“是啊,”他的目光更加柔软,“曼曼喜欢什么我全都记得。”
他晚上经常来我这里,却每次都只是让我讲娘亲的往事,他听得入神,脸上是我在其他时候从未见过的温柔。
还给我看过娘曾为他缝补过的衣物、绣过的荷包,全都是娘教过我的家传的针法。
除了这些,还有一张娘的画像和一段乌黑的秀发。
都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了,却被珍藏得很好,再拿出来仍旧崭新如初。
“大王既然这么爱我娘,为何从不去找她?”
这话似戳到了他的伤处,引来喟然叹息。
“我刚回敕勒继承王位,各部族皆不臣服,内忧外患、朝不保夕。等我数年之后再回中原,却打听到曼曼嫁了人,而夫家获罪,满门抄斩。我以为,我以为曼曼已不在这世上。”
叹息完,他又来摸我的头。
“原来曼曼还活着,那我定会接她回来,爱她宠她一生一世。”
春去冬来,年复一年。
部落的人对我渐渐从艳羡又变成了嘲讽。
三年了,虽然我受尽了敕勒王的宠爱,但肚子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对于这些,我一笑置之。
又一次,听到有人私下议论,说我怀不上崽还不如一头母羊,我对着那些人挥起了鞭子。
这三年,我学会了使鞭子,学会了骑马,甚至学会了弯弓射箭。
只要是我想要的,想做的,敕勒王都会满足。
大妃的吵闹只换回一句:“你若再敢招惹云儿,休怪我不给你脸面。”
闲暇时,我总会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游荡。
湛湛青空,茫茫草原,伊图又会在哪里。
三年光阴,我的思念与日俱增,只是不知他是否还会记挂着我。
这天,又骑马出去,竟然遇到只罕见的白狐。
我一路跟着,追到敕勒山脚下,终于找到时机。
弯弓、搭箭、瞄准,我的箭飞出。
眼见就要射中,身后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箭,凌厉中带着风声,直接将白狐钉在地上。
“你的箭位置不对,会弄坏整张狐狸皮,我便帮你射下了。”
随着个声音,有人骑马而来。
逆着太阳,看不清楚表情,只觉得整个人携着光,刹那间就照亮我的整个世界。
许是被晃到了眼睛,不然为何我会突然泪意汹涌。
离得近了,他笑了起来,那双眼睛仍旧明亮如星辰。
他说:“云奴,好久不见。”
确实太久了,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长高长大了那么多,越发得棱角分明,洒脱磊落如山河。
比我在中原、在敕勒见到的所有人都要好看,都要耀眼。
思绪澎湃,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话。
“伊图,你回来了。”
他身后又陆陆续续跟来了许多人,都骑着马,背弓挎刀。
他回头望了望,迎着风,意气风发。
“他们都是这几年在草原上认识的朋友。”
我们一起回了部落,敕勒王和大妃看到伊图都喜出望外。
大妃激动地满眼泪花,敕勒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错,不愧是我敕勒的王子。”
我远远看着他们一家团聚,手里还拎着方才他送给我的那只雪狐。
“云妃,”服侍我的小女奴卓娅凑了过来,“竟然猎到了雪狐,可以做双毛靴,刚好与你那件雪狐裘相配。”
声音并不大,不知为何伊图却听到了。
他好似愣了一下,也转头看我,轻轻叫了一声:“云妃。”
跟随伊图回来的除了他的朋友们,还有个汉人商队。
敕勒王随意看了看商队的货物,挑了几样塞给我。
“喜欢吗,云儿。”
我全都收下,“谢谢大王,喜欢。”
其实,他从来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他送我的全都是我娘喜欢的。
抱着那些东西正要回去,不经意间却注意到商队里的一个人,格外面善。
而那人也正盯着我,似有话要说。
擦肩而过时,那人极小声叫我:“流云。”
瞬间,我记起了他是谁,心砰砰狂跳。
他叫子玄,是太子的一名贴身暗卫。
因为伊图回来,晚上开起了宴会,部落里所有人都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把酒言欢。
很多人都围着伊图,大口喝酒、大声说笑,我始终没有靠近,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宴会持续到很晚才散,我仍旧没有睡意,拎着壶酒坐在帐门外独饮。
“你学会喝酒了?”
我大概真的是醉了,竟然听到了伊图的声音。
晃了晃头,又倒了一杯,刚要喝,身边有人坐了下来。
我眨眨眼,才发现不是醉了,也不是做梦,伊图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他拿走我的酒壶,对着嘴灌了几口,“敕勒的酒烈,很少有姑娘会喜欢喝。”
我也将手里的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咳了几声。
“可喝酒可以解愁。”
“父王对你那么好,还有什么愁呢?”
相思愁。
可我说不出口,只是问他:“伊图,这次回来你还会走吗?”
他垂下头想了想,又放眼望向远方。
“过段时间,大概还会离开。”
我心中一凉,脱口而出:“可以不走吗?”
他却笑了,仰头将壶里的酒喝光,站起身。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好。”
我有些头晕,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扶了下我的手腕,又很快离开。
“云,云奴。”
在我准备回去时,又被叫住。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我在边塞互市上看到的,比不上父王送的那些名贵,但我想你会喜欢。”
是一个陶瓷笔洗,水青的底色上缀满了雪白的梨花。
依稀记得,我曾经跟他说过,最喜欢中原的梨花,洋洋洒洒地开着,好像草原上的大雪。
“谢谢你,伊图,我好喜欢。”
我仓皇地转身躲进帐篷,怕被他看到满脸的泪痕。
汉人商队里有个人想敕勒王说了一个绝密的情报。
中原太子李涵不久将去边陲重镇怀朔劳军。
敕勒王听后哈哈大笑,谋划着突袭怀朔,生擒李涵。
可有很多人反对,伊图也不同意。
打探消息真假的人派了出去,敕勒王每日焦急而亢奋地等着。
其实这三年,他一直厉兵秣马,蠢蠢欲动。
他想问鼎中原,也想接回我娘。
告诉敕勒王这个消息的果然是子玄,他身手很好,避开所有人来找我,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而我只看了一眼便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是一根断指,用了宫中的秘术,保存得完好如初,指腹上有一颗圆圆的痣。
是我娘的。
“流云,太子殿下已在怀朔布了重兵埋伏,只等着敕勒王自投罗网。我会将殿下在怀朔的消息放出去,你助我一定引诱敕勒王前去。太子殿下特意交代了,此次敕勒王若不去,你便再也见不到你娘亲。”
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说太子确实将要去怀朔。
当晚,敕勒王进了我帐篷时,我正用那把换了弦的琴在弹《漫江吟》。
“云儿,可是又想你娘了?”
“嗯,大王你不想她吗?”
“想,每天都想。”
“那大王能去怀朔活捉了中原太子,换回我娘吗?”
“好,”他的脸上有深情伤感也有志在必得。
在一片反对声中,敕勒王亲率五万铁骑出征。
临行前,他将整个敕勒交给了伊图,“你十八岁了,该学着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王。”
然后他又看了看我,目光中是笃定和憧憬。
“大王,你能不能不要亲自去?”
我一瞬间脱口而出的阻拦只换来他不在意的一笑。
望着远方被马蹄溅起的漫天尘埃,我突然泪流满面。
是不舍得他去送死?
是同情他对我娘的一腔深情?
还是害怕伊图知道真相后会恨我?
又或许全部都有。
子玄作为向导也跟着大军一起出发。
部落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的王凯旋,只有我知道,他大概永远不能回来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深夜,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伊图王子,伊图王子,大王在怀朔遇袭被围,生死不明!”
整个部落都乱了,惊呼、惶恐、惴惴不安,最后所有人又都看向伊图。
他只沉吟了片刻,决定带兵火速前去解围。
而我,如坠冰窟,全身冰冷。
之后几天,他忙着战略部署、集结兵马,总也见不到人影。
我去了几次,终于在个深夜找到了他。
他正在盯着沙盘,见我进来,轻轻笑了笑。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伊图,不要去。”
他还是笑,带着安抚,“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这让我心里更疼,走上前用力拉住他的手。
“求你了,不要去。”
他愣了一下,回握住我的手,低下头温柔看我。
“别怕,乖乖等我回来。”
如今,他已高处我许多,手指间带着层薄茧。
我的眼泪不由流了下来,仍旧求他不要去。
他为了擦了擦泪,又指向外面。
“万事皆已备好,明日一早我便要走了,你别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我听他明日一早便走,什么都顾不上了,再也忍耐不住,将埋在心底的话吐出。
“不要去,那里有埋伏。”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把抓紧我肩膀,双眼死死盯着我。
“你知道什么?”
我心里疼得几近麻木,只机械重复着:“不要去,有埋伏。”
“中原的太子交代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你们里应外合引我父王前去,设伏杀他是不是?”
“你说,是不是?”
他抓着我的肩用力地摇,手指用力到好似嵌进我的骨肉中。
我绝望地垂下眼睛,点点头。
“铛!”
又是拔刀的声音,只是这一次锐利的刀锋正对着我,再离近一寸就能刺穿我的喉咙。
刀上寒光闪闪,而他的眼中是滔天的恨意。
我眨了眨眼中的泪光,望着他,一动不动。
“伊图,你杀了我为你父王报仇吧。”
说完,我闭上了眼睛,眼睑落下时又有泪珠滑落。
心中反而格外平静,比起承受他的恨,死也许更轻松解脱。
很久很久,等来的却是收刀的声音。
“沈流云,我不杀你。我还要将你一直留在身边,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如何踏平你的中原故土,如何兵临京城,再如何杀了你心中深爱的那个太子李涵。你就好好活着,看着这一切吧。”
他整个人冷得像冰,全身上下都是压制不住的浓浓杀气。
我不怕死,却不想他再误会我喜欢别人。
双向奔赴的爱很美
这敕勒王知道中原公主的秘密还挺多的啊,不知道他是从何处打听到这些皇家秘史的呢
面对情人不敢动情,这种绝望估计只有女子心里苦啊
如果二人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那这感情又发展成虐恋了
得知自己的父亲因为中原的太子,惨遭不幸,王子这下肯定恨透了中原公主了吧,来个会员看看中原公主最后会选择去哪里呢
对自己心上人的女儿那般宠爱,不知道这心上人后来有没有道出秘密说眼前的女子是她们的女儿呢
太子不停的使苦肉计和用亲人的性命去威胁一个弱女子,这手段未免有点卑鄙了
人只有有把柄在别人手里,那就跟提线木偶很像了
流落到异乡为仆,远方的亲人始终是女子心头的牵挂
人在险境往往最能看清身边人的嘴脸的真实性
在中原太子用娘亲来威胁云奴,要把敕勒王家族惹起内斗,不知道云奴最后有没有成功把娘亲救回来呢
女人的妒忌心真是可怕,大妃就是看见自己丈夫夸别人眼睛好看,回头就想挖小姑娘的眼睛,太狠毒了
女奴看到王子为自己拼过命的样子一定很感动吧
伊图王子身上至善至纯的气质好迷人啊
被心上人误会的感受好比万箭穿心吧
原来自己的娘亲曾经和敕勒王有过一段情缘啊,还挺厉害的嘛,这段情为啥不了了之了呢
伊图王子清纯得就像一张白纸,单纯善良
流云自己都是夹在三边难做啊
草原上失去大王,年轻的王子会率领军队成功解救生死未明的大王和公主的亲人吗
太子口口声声说是真心爱流云的,结果她被皇后指婚远嫁,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太子也太懦弱了
大妃为了报个人恩怨和怒气,强行把一些莫名的罪过强加在一个弱女子身上,着实有点过分了
自己的娘是软肋,被要挟着放弃,上帝给了她爱人却关闭了出路,真的很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