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逆历史趋势做事,人力根本不可能是规律的对手,魏晋南北朝的主题是民族融合,所以,活跃在这个历史区间的政治人物都主动或者被动迎合这个趋势。对于西晋王朝来说,晋武帝是知道胡人问题的严重性的,但却根本无力解决,因为,人是不可能对抗趋势的。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胡人问题不是一天所形成的,也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就像治病一样,疾病是一个长期积累所形成的果,所以自然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治愈。这样看的话,贾后乱政、八王之乱只是让胡人问题提前暴露而已。
太康元年(280),侍御史郭钦给武帝上言:“曹魏时人口稀少,西北诸郡杂居胡人,京兆、魏郡、弘农,往往有之。如今,胡人虽然表面服从,但是百年之后一旦出现变局,胡人骑兵就可以自平阳、上党南下,用不了三日就能到达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
对于解决胡人问题,郭钦给出的答案是,趁着谋臣武将还在,应该挟平吴之威将内地的胡人迁徙到边地。比如,将北地、西河、安定等郡的胡人迁回他们的原属地,同时从河南、河内、河东三郡挑选四万户人以充实当地。
这是万世之长策。
武帝的反应是,帝不听。
此时的西晋,武帝已经完成了统一大业又通过大封宗室来拱卫皇室,同时又裁撤了州郡的武备,给地方州郡割据之势打了预防针,在内忧外患都已经解决了的情况下,武帝觉得,是时候该享受享受了。于是遂以游宴逸乐为事,而渐殆于政事。
次年三月,武帝将平吴所俘虏的吴国宫女筛选出了五千人充入后宫,加上之前所有,武帝后宫已经达到了上万人的规模。
都说西晋是一个极度奢靡的王朝,可是这个风气正是作为执政的第一家族司马氏所“引领”的。
说实话,以武帝的政治水平不可能察觉不到胡人问题的威胁,而是他比谁都清楚解决胡人问题的复杂性,移民是一个大工程,需要强大的国力支撑才能勉强完成,而西晋当时的户口数是2459840户,人口也就千万,西晋有限的赋税收入根本无法支撑如此大规模的移民行动,何况,当时的财富还大部分被门阀所垄断。
再说,西晋刚刚完成了统一,内部实际上并不稳,如果开启大规模的移民行动的话,极易发生威胁帝国稳定的事件,武帝不想因为移民动摇帝国脆弱的根基。
等于说是,郭钦看到的是未来的灾祸,武帝着眼的是眼前的困局,既然关注点不一样,自然无法在思想层面达成共识。
另外,郭钦可能还忽略了一点,胡人问题是经过了一百余年的周期逐渐形成的,西晋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以人力进行解决,而胡人内迁又是由政治、气候、战争等因素所共同作用形成的果。
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匈奴五单于争立,呼韩邪单于落败投降了汉朝,汉朝将其部落安置于并州以北。于是,匈奴人就在朔方等边郡世代定居了下来。
虽然匈奴内迁,但其民族属性却并没有遭受汉文化的冲击,匈奴人在组织、风俗层面都保持着以往的传统,并没有发生与汉人深度融合的情况。如此格局,天下太平时,匈奴人能够起到为帝国守边的作用,只要帝国中枢发生变局,这些人就是最不稳定因素,东汉时代匈奴此起彼伏的叛乱已经验证了这一点。五胡乱华,刘渊首先建立政权是有一定原因的。
汉献帝建安年间,曹操将匈奴分为左、右、南、北、中五个部落。为了解决中原人口不足的短板,曹操还通过移民的方式内迁部分胡人于北方,比如,将五万氐人安置在扶风、天水一带。
不管是匈奴投降还是曹操的主动移民,都是政治层面的主动作为。
曹操曾大规模内迁胡人 图源/网络
魏晋时期,草原气候进一步恶化,塞外的匈奴因遭受水灾有两万人投靠了晋朝,武帝接纳了他们并将其安置在河西宜阳城下。由此,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等郡胡人数量剧增。
随着气温的不断下降,胡人南下的步伐被按下了快进键。假如你穿越到西晋当时的北方,你会惊讶地发现一个怪象:胡人数量已经直追作为主体民族的汉人。
当胡人在数量上已经逐渐与汉人持平时,作为以汉人为统治主体的西晋王朝就已经是危机四伏,如果西晋内部出现问题,那么胡人就会在第一时间给西晋放血。
最重要的是,随着胡人在北方的长时间定居,其精英群体已经吸收了汉人在文化、制度层面的精华,比如刘渊,如果胡人首领以汉人的制度、文化优势指挥具备武力优势的部族,那么汉人肯定不会是其对手。
而西晋本质上又存在严重的世庶、胡汉矛盾,北方胡人已经成为西晋政权的最大威胁。
更危险的是,西晋此时的中央集权体制还极其脆弱,武帝只是以一个裱糊匠的身份在宗室、外戚、世族几方势力之间打太极,如果失去雄主坐镇,那么没有军功和威望的继任者肯定不能维持这种脆弱的平衡,内乱几乎就是必然,到了那时,胡人必然会趁势而起。
太熙元年(290),武帝驾崩,失去雄主坐镇的西晋王朝政局不可避免地走向失控。
元康元年(291)三月,贾后诏汝南王司马亮诛杀杨骏,废杨太后为庶人,将杨氏外戚踢出权力中枢,暂时形成了贾氏外戚与宗王共掌朝政的局面。
事后,司马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录尚书事,楚王司马玮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
六月,司马亮与卫瓘以司马玮刚愎为由,准备夺取其权力。贾后紧抓对手矛盾先是以司马玮诛杀司马亮和卫瓘,完了又以专杀之罪诛杀了司马玮。
贾后以女主身份形成专政之局。
武帝之后是贾后女主专政 图源/剧照
随着西晋朝廷的稳定性逐渐减弱,其内部的胡汉、世庶矛盾也就适时爆发。296年,匈奴人郝元度煽动冯翊、北地、安定等郡的羌人造反,兵力迅速就达到了数万的规模,胡人横行关中。
由于晋军镇压不力暴露了自身的武力短板,胡人各部就纷纷入局并拥立氐人齐万年为皇帝,公然叫板晋王朝的权威。
实事求是地说,胡人内迁是必然,西晋的内乱也是必然。
齐万年被镇压之后,太子洗马江统给朝廷上了一篇《徙戎论》,建议朝廷将关中的匈奴人、氐人和羌人集体迁回他们的原属地。
在这篇《徙戎论》中江统强调了两个问题:关中人口百余万,胡人就占了一半;胡人天性骁勇善战,战斗力强于晋军。
也就是说,关中的胡人在数量上已经与汉人持平,加上其具备武力优势,已经成为西晋朝廷的巨大威胁。
但是呢,武帝当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如今陷入严重内耗的西晋朝廷就能解决吗?
显然不可能。
对于此时的西晋王朝来说,中枢权力的竞争才是主要矛盾,胡人威胁只能算是次要矛盾。主次颠倒的结果必然是,帝国危局的进一步扩大。
永康元年(300)四月,赵王司马伦与齐王司马冏以“匡扶社稷,为天下除害”的名义发动了政变,废贾后为庶人,然后将其杀掉,攫取了中枢权力。
女主干政之后,西晋又被八王之乱所折磨。
政变之后,司马伦诛杀司空张华,自为相国侍中,次年正月篡位称帝,迁惠帝于金墉城。完了就是司马氏宗王为了攫取中枢权力公然武力竞争。
为什么西晋的八王之乱会愈演愈烈,司马炎大封宗室、裁撤州郡武备只是表面原因,严重的世庶、胡汉矛盾才是核心。
同时,诸王为了壮大己方武力还积极引入胡人武力助阵,这也是胡人后来武力冲击西晋政权的原因之一。
永兴元年(304),在司马氏诸王还在内斗时,匈奴人刘渊已经于当年八月在左国城称大单于,正式起兵,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就聚集了五万之众,强势揭开了五胡乱华的序幕。
贾后乱政历时九年,八王之乱持续了七年,严重消耗了西晋的中央禁军,稀释了朝廷对地方、胡人势力的控驭能力。再加上天灾的作用,西晋的国运是江河日下。
同时,鲜卑、羯、氐、羌也都加入了给西晋放血的行动中。
一般来说,公众的认知是八王之乱导致了五胡乱华,其实,八王之乱是同时导致了地方豪强和胡人势力的崛起:
永康元年(300),贾后杀掉太子司马遹,接着,在赵王司马伦杀掉贾后之后,前益州刺史赵廞在蜀地造反。永宁元年(301),氐人李特据广汉造反;
太安二年(303),义阳蛮张昌反于荆州,其别帅石冰乱扬州,封云乱徐州;
永兴元年(304),匈奴刘渊据左国城建国;
永兴二年(305),陈敏据历阳(今安徽和县)造反,战火波及荆、扬、徐、豫等地。同年,公师藩起兵于邺郡,刘灵起兵于阳平;
永熙元年(306),刘伯根起兵于惤县(今山东黄县西南),王弥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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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江南,由于本来就和西晋的粘合力极差此时已经被江东世族全面掌控。
永嘉元年(307),刘渊分遣诸将,在黄河中下游地区的河南河北之地疯狂开拓。永嘉五年(311),刘聪攻陷洛阳,俘虏怀帝。
武帝当年罢除州郡武备虽然避免了州郡的独立,但却一点没考虑地方豪强。八王之乱后,地方豪强是和胡人一起给西晋政权进行放血,西晋只能上演永嘉南渡的悲剧,完了还处于世族的控制之下,东晋皇权衰弱到了极点。
建兴四年(316),刘曜攻克长安,俘虏了晋愍帝,西晋灭亡。
西晋灭亡是定局 图源/网络
表面上看,五胡乱华的悲剧是由八王之乱所引发的,但实际情况却是,胡人经过百年的渐次南迁已经彻底在北方站稳了脚跟,他们同时在土地、人口、文化层面都完成了原始积累,且具备武力优势,只差一个机会。
同时,江南因为分裂惯性也在谋求再次割据之势。
当然,那些无法通过个人努力打通上升渠道的士人阶层也在等待机会。
等于是,胡人内迁、豪强遍地、胡汉矛盾、世庶矛盾、江南的分裂惯性共同导致了西晋的灭亡。
当时的西晋,民族融合是大势,江南势力需要再次整合也是现实,这些都是需要战争进行解决的,西晋根本不可能仅凭国家机器就能阻止这个进程的发展,何况当时的西晋也根本没有这个实力。
虽说江统后来建议朝廷解决胡人问题,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就是在武帝平吴之后,其也不能以现有力量解决这个历史难题。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当年的晋武帝和当初的秦始皇是一样无奈。武帝最好的做法就是,扮演好一个裱糊匠的角色,维持现状,延缓矛盾的爆发。
所以,我们就不要一味指责武帝的格局、眼光,因为这个问题早在郭钦之前邓艾就已经指出来了,武帝不可能没有所察觉。
我们不是历史事件的当事人,所以就别总是站在上帝的视角指责当事人决策失误和不作为。
历史趋势,不是人力所能阻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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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要去看,而是要去做。靠权臣篡位得到的皇位,坐上去的都拉稀,除了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