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苏林从相识到结婚已经十年，他从无职无权的小公务员奋斗成副处长，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而我家务缠身，憔悴不堪，至今仍是一名小白领。一天参加苏林的同事聚会，一个同事举着酒杯对我说：“嫂子，苏林前途无量，你要小心！他可是精品男人，这样的男人最没安全感。”这原本是一句恭维的玩笑话，却仿佛给我当头一棒，我细看苏林，风度翩翩，再看周围女同事欣赏的目光，突然发觉做了我几年丈夫的苏林已经高高在上，曾经给我的安全感荡然无存。

惶然了许多日子，跟一个离婚的朋友聊天时，她告诉我她曾经背着丈夫攒下一大笔钱，后来丈夫变心，因为有了这笔钱，离婚时她一点都不害怕。我终于明白一个许多女人都信守的准则：战士靠枪防身，律师靠嘴防身，妻子则要靠钱防身。当男人不可靠时，金钱就是安全感。从那以后，我狂攒“防身费”，从日常开销里、奖金里一点点抠。看着“防身费”一点点变多，心里特别踏实。

去年十月的一个深夜，一阵紧急电话铃声将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苏林的妹夫告诉我们，妹妹苏红早产了一对双胞胎，母女三人正在医院抢救。

我和苏林快速穿好衣服赶到医院，妹夫见到我们就说：“大哥，救救我们全家吧！”原来医院正在催款，抢救三条生命需要十万元。苏林眼皮都没眨一下，对我说：“快回家拿钱，有多少拿多少。”

情势紧急，我急忙往家赶，把放钱的地方搜了个遍，只找到几千元钱和两万元存折，无异杯水车薪。万般无奈之时，想起我藏匿在箱子里的七万元“防身费”，凑足正好十万元。可这笔钱苏林不知道，思来想去我决定不拿出来。

我回到医院，苏林见只有这么点钱急得直跳。医院的催款单又到了，妹妹等着输血，苏林掏出自己的公务员证求医生：“请你们先救人，我把证押在这里，保证不差你们一分钱。”医院看在苏林的处长职务上，让他打了七万元欠条，苏林承诺第二天上班时送钱来，妹妹的血浆才输上去。

天刚亮，苏林就四处打电话找朋友借钱，七万元不是小数目，不是一下子能借到。两个小婴儿此时都插着导管睡在暖箱里，生命岌岌可危。我内心十分矛盾，苏林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如果他知道我不拿钱救妹妹的命，一定会恨死我。好几次我都差点把“防身费”说出来，可看到苏林找朋友借钱时做出的洒脱劲，又想，他那么有本事，哪里用得上我！

果然，钱借到了，苏林兴奋地跑到楼下去拿钱。全家人如释重负，我看着苏林那得意的脸，心里涌出一股酸楚，这么大的问题他一个人就能解决，根本不需要我，内心的自卑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很感激地问：“这么仗义的朋友，是谁啊？”苏林轻描淡写地答：“一个初中同学。”

妹妹一家安然出院，那七万元的欠款得由我们先顶着。为了尽快攒钱还债，我们过得十分拮据。一次儿子的学校组织秋游要交钱，苏林想节约钱不让儿子去，看着儿子委屈地哭，我想到那笔“防身费”，可我走到箱子边又站住了，现在这笔钱想拿也不敢拿出来了，苏林和妹妹都不会原谅我。我心一横，再次决定瞒天过海。

周末的晚上，难得苏林有闲心在家看电视，我给他沏好茶放好点心，全家人其乐融融。夜里11点，他的手机来了短信，他看后说：“我要出去一下。”我问，“这么晚了，谁呀？”他没回答，穿上衣服就走了，凌晨两点多才回来。

那以后，他经常夜里出门酒气醺天地回来。我暗自猜想，八成是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要不然堂堂一个处长何至于深更半夜随叫随到陪人喝酒？等他呼呼大睡了，我拿出 “防身费”看了又看，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背叛我，但钱不会。

苏林的脾气越来越坏，尤其是晚上接到约他喝酒的电话时，就找由头摔东西。我们爆发了一次大的争吵，我跟踪他来到酒吧，终于发现令人揪心的一幕，约他的果真是一个打扮妖冶的女人。

我哭着跑回家，没有一丝犹豫就决定离婚，离开这个背叛我的男人！此时，我万分庆幸顶住良心的负荷守住了我的“防身费”。

苏林气急败坏：“你要理解我，她就是我们的债主！你以为我想陪她喝酒？我是还不起她的钱！”

我惊呆了。苏林告诉我钱的真相：这个初中时的女同学叫刘湘，那笔钱是她离婚刚拿到的补偿，看好一套二手房正准备交钱时，苏林打电话借钱。现在刘湘住在出租房里，心情又不好，因此总是叫苏林陪她。

我浑身冰凉，在丈夫处于绝境时，宁愿自己住出租屋也要帮助我丈夫的女人只是一个初中同学，而身为丈夫和妹妹亲人的我，却在人命关天之时把钱藏起来，我是多么可恶啊！我一边自责一边盘算，如果我们三五年还不上，苏林岂不要陪她三五年？我怎么能让挚爱的丈夫为了钱陪着别的女人打发时光？领导和同事知道了会怎样看他？这甚至会影响他的前途。我那么爱他，是我把他打造得风流倜傥，是我给了他自信，怎能亲手把自己培育的胜利成果拱手让人！

不行，必须把这笔钱还出来，哪怕他们兄妹恨死我也要还！我大声说：“钱，我有！马上还给她！”

苏林奇怪地接过存折，果真是写着我名字的七万元，他愣住了。

“是我们的钱，还给她！”我坚定地说。

苏林抬起头看着我，良久，咬着牙说：“难道，我妹妹和两个外侄的三条人命都抵不上你的七万元？我宁愿用我的生命、我的前途、我的家来换取妹妹家三个人的生命，有什么比三条生命更重要？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你知道男人的自尊吗？知道求人借钱的滋味吗？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面对他一连串的质问，我一句话也答不出来，缓缓地跪在苏林面前，他却一把推倒我，摔门而去。

我把钱取出来放进苏林包里，他发现后又拿了出来，说：“你留着吧，离婚后你用得着。”我的泪水喷涌而出，一把抱住苏宁的后背说：“我不离婚，我离不开你！”苏林丢开我的手：“我无法原谅你。就算我原谅你，妹妹一家也不能原谅。你不如她！她比你善良，比你好！”

“我攒钱，是因为内心感到不安全，怕离开你以后无法生活……”他截住我的话，“那你就和钱过吧！”

苏林收拾东西准备离家，他叠被我拉被。他说：“你再阻拦，我就净身出户。”我只好放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去哪里？”他答：“同学家。”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我放声大哭，千怕万怕，千防万防，竟然让那个女人以七万元的价格买走我的丈夫。此时此刻，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回望和苏林相处的这十年时光，从前是漂亮的我落魄的他，他穿的第一套西装是我买的，他打的领带是我教的，他的硕士文凭是我给钱读来的，我看着他一天天进步，一天天滋润，就像一个辛勤的园丁，给他培土、浇水；现在他长成了参天大树，而我却老了，自卑了，走在婚姻途中，我如履薄冰，生活让我们翻了个个。

守着漫漫长夜，我反反复复地想，一定要挽救自己的婚姻。我从苏林的同学那打听到刘湘的住址，在一个寒风刺骨的雪天找过去，那片陈旧的出租房破败荒凉，刘湘把自己安身立命的钱给了苏林，可以想见对我丈夫是何等深厚的感情，我既钦佩她又嫉妒她，觉得在这场家庭保卫战中，我已经输掉了。

找到刘湘家时，我浑身发抖，如果丈夫住在这里，我该怎么办？只要我一敲门，丈夫便属于刘湘；如果我留下这扇门，等他气消了还会回家。敲门的手又缩了回来，我进退两难。

飞舞的雪花打湿了我的头发，这扇门真让我悔青肠子，世界上有什么比妹妹的生命更重要？婚姻也好，钱也好，都不如妹妹活着好啊！我好恨自己，刘湘的机会是我给的，我拿最爱的丈夫博弈自己的安全感，无异于捡芝麻丢西瓜。我摸了摸包里的钱，给自己打气，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我的丈夫，钱不行就拿命换！

门开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走出来，像一盏明灯照得我自惭形秽，我顾不得那么多，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她请我进去，我的心瞬间停止跳动极其仔细地扫视一圈，谢天谢地，丈夫不在，悬着的心一落地，我便哇地一声哭起来。

刘湘收下钱说：“苏林非常爱你们，他已经拒绝我了。”然后当着我的面撕掉了欠条。我喜极而泣，那为婚姻设下的防线彻底垮掉。我对不起苏林，对不起妹妹一家，也对不起刘湘。我没有输给任何女人，尽管她比我强一百倍，我依然非常安全。

从刘湘家出来，我直奔妹妹苏红家，我要真诚地向妹妹认错，求得原谅。

我猜想苏林可能住在妹妹家，在心里反复设计见面的方式，第一句我该对他说什么？风雪里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也是在一个大雪天，一路上我也这样惴惴不安。往事一点点浮上心头，我们从来都是相爱的，可是我的心太敏感浮躁，对自己太没信心，丈夫换了行头却没有换心，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他是多么可贵啊！

知道是我拍门，妹妹全家人都出来迎接，把我这个坏嫂子当成救命恩人。面对他们的热情，我十分难堪，也许他们并不知内情，这道歉的话我不知如何说起。抱过妹妹的孩子，她稚嫩的小脸望着我笑，愧疚之心让我鼓足勇气坦白。妹妹说：“嫂子，哥哥已经说过了，他说如果我能原谅你，他就原谅你。我不赞成你的做法，可是作为女人我理解你，我们全家早就原谅你了。”

我内疚之极，差点因为我的小算盘弄丢了这么好的妹妹！原来苏林的住处只有妹妹知道，如果我不诚心道歉，便永远找不到他。

雪越下越大，公交车已经停开了。华灯初上，行人稀少，我的心却热乎乎的，丈夫的确住在同学家，不过是个男同学。同学在电话里告诉我，苏林正和朋友们在一起。我走在风雪交加的路上，觉得眼前的一切那么宁静而美好，多少年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安全感，我的孩子在姥姥家烤火，我的丈夫在朋友家打牌，我的妹妹给婴儿唱着摇篮曲。我终于明白，信任才是安全感。

雪夜的街道洁白美丽，我挽着丈夫的手回家，丈夫说：“你身材好，报个舞蹈班吧，既能煅炼身体，又能提升气质，跳得好还能参加演出，今后我们要共同进步……”我使劲地点头，含着眼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