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还没说话,就见无忌由贺兰允速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人在江湖,哪会一点恩怨都没有、一个人都不得罪的道理?我向法王讨个情面,只要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怨,往事就一笔带过吧。”他见到尚宝潼之前,听皇甫崧说起过此人,皇甫崧说尚宝潼变成今天的样子,其实和他早年在江湖中的经历不无关系,
他本也是名家弟子,他的师父“铁板铜琶双剑穿心”慧和、慧阳是一代大侠,昔年在江湖上可说是大名鼎鼎,人人钦敬,他出道江湖,因识人不明,一次次受到“朋友”的背叛,有好几次都险些丧命,才渐渐变得心智扭曲,结交了不少江湖匪类,在堕落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人也变得越来越暴戾。他常常为了一件小事大动干戈,不惜杀人害命,在江湖中树敌不少,最终迫于无法,才投靠甘凤池,在寒灯会做了血滴子。无忌想自己被困京城,总不能处处树敌,尚宝潼虽是横行一时的大魔头,到底良知未泯,或能结为“朋友”,也未可知。
原来金钹法王偶有一次在山东访友,无意中和尚宝潼结了个梁子,给尚宝潼刺过一剑,尚宝潼则吃了金钹法王一掌,相对而言金钹法王吃的亏要多点。他回到草原后不太来关内中原,一时忘记了那段往事,没想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在无忌的王公府中遇见了尚宝潼。
法王却不知无忌的想法,当下合掌说道:“既然王公这么说,贫僧亦不敢执着。姓尚的不来招惹贫僧,贫僧自不会去找他的麻烦。贫僧明日就要回贺兰山,王公有什么示下吗?”
无忌一愣道:“法王赶回去做什么?”
法王一笑道:“王公平安到了京城,贫僧自是要回去向王妃和公主报信。理藩院那边已向贫僧打过招呼,要穆土穆旗的子民准备参加新晋王公的冠带仪式,王妃知道王公的消息,早就要来京师,此事已派人来传过信了。贫僧算来时日紧迫,只能亲自去接王妃和公主进京。听说五位王子为了封地的事又吵得不可开交,也要贫僧出面调停。”
无忌道:“好,那我不留法王了。法王路上小心。”金钹法王合掌道谢,带着古赤儿和押不卢他们退了出去,准备打点行装回草原去接王妃和喀沁公主。
甘奕芬扶住无忌,问道:“无忌哥哥,你没事吧?”
无忌苦笑道:“我现在就似踩在一堆棉花上走路一般,没想到内力一失,我身体虚弱如此。”甘奕芬掉下眼泪,说道:“我不知父亲给你吃下了这么厉害的毒物,否则我来时就开口跟他要解药,他不答应,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寒灯会!”
无忌一阵苦笑道:“别尽说孩子气的话。寒灯会挨着雍亲王府,寒灯会一烧,王府岂能幸免?火烧王府,那是杀头夷九族的大罪,到时你爹也救不了你。再说,令尊给我吃的不是一般的药物,是没制成的沸龙丹。这药完整制成,能够延年益寿,给练武的人增添内力;但不是成药,吃了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没有解药。制沸龙丹的黑山老人已死在我的剑下,这沸龙丹里用了什么药,世间不会有人知道了。这许是我的报应吧,黑山老人没死,我或者还有一线生机,他死了,沸龙丹的配方这世上就没人知晓了。”甘奕芬暗叫“糟糕”,心想这可怎么办?但她和无忌刚刚重逢,不想继续刨根问底,便玩着手里的辫子不服气地说:“我才不怕雍亲王呢,他当了皇帝,只是住进了紫禁城而已,和常人也没什么分别,该回来不还是要回来吗?”
无忌心中一动,说道:“你看花眼了吧,雍亲王登基做了皇帝,怎么还会回到王府?”
甘奕芬道:“前几天父亲带我过府拜见过雍亲王,这还有假?”
无忌不禁暗暗称怪,心想:“难道雍亲王趁夜出宫,是为了把纳奕芬为妃的事向甘凤池重提?不对,这种事别说是他在九五之尊的位上,对天下女色予取予夺,只在反掌之间;就算他现在还是雍亲王,向甘凤池提出这件事也容易得很,为什么鬼鬼祟祟?”他想到这儿,对甘奕芬说道:“吃饭还早,你陪我到后花园去走一走。”
甘奕芬环顾众人,脸上微微一红,伸手接住无忌的手肘,说道:“好。”
两人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甘奕芬扶着无忌的手臂一边缓步慢行,一边举起纤纤玉手,轻轻掠了鬓边被晚风吹散的秀发,和他走成并肩,偏头问道:“无忌哥哥,从苏州分别的这半年来,你在哪里?”无忌淡淡地说道:“一直在路上,回到排教,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也没超过半个月,就给令尊抓回来了。”
甘奕芬斜睨他一眼,嘴角挂起淡淡的笑意问道:“一荻姐姐是谁?”
无忌笑了笑道:“你说一荻姐姐吗?哦,一荻姐姐是我在湘西认识的,她是天龙寺一乘大师的徒孙,论辈分要叫我妈妈做师叔呢。我在湘西遇见她的时候,她正要回大理去看她的师父法严大师。”甘奕芬说道:“你一荻姐姐的武功一定很好了,不知她练的是什么功夫?”无忌道:“她练的还是天龙寺的武功,像‘七十二手天龙夺魄剑’和‘天龙四十八式神掌’。你见过天龙寺的武功么?”
甘奕芬心里微酸,她咬着嘴唇,凝视着无忌说道:“你的一荻姐姐,武功比我如何?”
无忌笑道:“天龙寺的武功是佛门武功,自有独到之处,你跟着飞鹰堡主夫妇练了五年剑法,应该知道每一门武功都有它的原理,每一门武功都有别人不知道的秘辛,咱们练武,其一旨在防身,其二则为健体,艺在精,不在多。你们俩相较而言,一荻姐姐比你根基扎实,你的长处是迷踪门之‘秘’,真要动手,大约半斤八两,谁也不见得能胜谁。”
甘奕芬道:“你的一荻姐姐的师父剑法如何?”
无忌道:“你没听过法严大师?”
甘奕芬摇摇头说道:“我可没你那么有见识,一乘大师是武林第一剑客我是知道的,他的徒弟法严大师我还是第一次听过。”无忌笑道:“法严大师是个生性淡泊的人,除非必要,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妹妹自然没听说过了。天龙寺在一乘大师去世之后,并未像其他的武林门派那样择长而立,现在的掌门是我的六师伯陆天照。”他这声“妹妹”叫得亲切自然,听到甘奕芬的耳里,心头忽然涌起一丝甜甜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把头靠在了无忌肩上,缓缓而行。
出了南面一道腰门,就是后花园。说它是花园,其实是一大片平缓的山坡,外面围着高墙,山坡间茂林修竹,因地制宜,又建了几幢小搂,引来泉水,曲折成溪,溪上加以板桥,有白石小径,曲折相通。甘奕芬回眸笑道:“想不到你的王公府还有这样幽胜之所,景色可真好!如果能住在这里,弹弹琴看看书,偶尔与三朋两友聚会小酌,真是惬意!那座小楼不知是什么所在?”无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片修竹掩映中,露出一角白色小楼。
二人向着小楼缓缓而去,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无忌闻见一阵非兰非麝的香气,忍不住回过头去。花间小径,幽静无人,甘奕芬一路指点说话,手搀无忌,和无忌靠得极近。无忌这一回头,才发觉这股淡淡香气,是从甘奕芬身上散发出来的。甘奕芬见他回头看自己,不禁脸上一红。她是个泼辣的女孩子,胆子又大,平素大大咧咧的,不知今天怎么会脸红。但见无忌眼里微微闪着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两人缓缓踏着小径,走过一座小拱桥,穿过竹林,走到了那座白色小楼前。抬头望去,楼头横匾上,写着“怡芬楼”三个大字。无忌笑道:“咦,这个小楼的名字和你的名字相差只有一个字呢。难道建这小楼时,他们就知道你有一天会来到这里吗?”甘奕芬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来这里!”无忌一笑,两人一起推开楼门,走上小楼,楼上一共有四个房间,一间较大的是起居室,起居室对面是一间书房,书房陈设并不奢华,但一桌一几,古色古香,精致绝伦,打开书房门,门外是一条小小的走廊,凭栏远眺,看到松林含翠,花开如锦。
无忌在楼头看了一回,对甘奕芬笑道:“芬妹,你看是否满意?”他一边说,一边从身后轻轻抱住了甘奕芬。甘奕芬又喜又羞,任他抱住,一点也没想反抗。
甘奕芬玉脸阵阵绯红,嗔道:“这是你的府邸,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满意?”房中布置,精致而雅洁,显然是为女子所设,无忌看了出来,甘奕芬不傻,无忌说话的意思,她也不会领会不出来。无忌不知道她来的目的,心怀雀跃,甘奕芬此时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心事重重、矛盾无比。
“抓住他的心,让他对你服服帖帖,对我将来有大大的好处。为父得到了好处,你得了如意郎君,我们父女鱼与熊掌兼得,你又没什么损失,有何不可?”甘凤池对她说。
“你帮朕驯服他,让他的三十万铁骑乖乖听朕的话,朕就不逼你做侧妃,对你母亲在江湖上那些大逆不道的作为,朕也可以既往不咎。”雍亲王脸上泛起阴冷的笑:“你这样的女子,不会喜欢宫廷大内的生活的,那可不比你在王府和寒灯会,可以随心所欲,宫里的规矩大得很,一不小心你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人能救得了你。”雍亲王冷冷地笑说。
想到这里,甘奕芬好像掉进了冰水里,无忌的拥抱似乎也没法给她带来一点点热度。
她轻轻挣脱无忌的怀抱,向无忌微微摇头,说道:“无忌哥哥,我还不能住在这里。”
无忌奇道:“为什么?”
甘奕芬给他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衣裳,说道:“因为这是你的王公府呀,我住进来没名没份的算什么?还叫外头的人笑话你这个新晋的王公。”她嫣然一笑道:“你住到这里来,我每次来就到这里来看你就好了。”
无忌有些失望,说道:“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里有什么好的?奕芬,我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住茅屋,我也觉得一样开心高兴。”
甘奕芬咬着嘴唇,只是摇头。她轻轻推开无忌,忽然说道:“你的一荻姐姐怎么办?”问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无忌呆了一下,叫声“奕芬”,甘奕芬好像逃跑一样飞快地下楼,穿过茂密的竹林,一转眼就消逝在他的视野里。无忌的叫声,也不知她听没听见。
无忌这时武功尽废,想追也追不上,何况甘奕芬想走,就是追上了,她也未必肯留下来的。他不知甘奕芬是两面受压,父亲和雍亲王的话一直盘旋耳边,只要一看见无忌,这两个人的话就会浮现耳际,挥不去,甩不脱。在这心乱如麻的时候,甘奕芬怎么会留下来?
无忌慢慢地走到小楼前一张雕花石椅上,慢慢坐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呆呆的发愣,竹叶婆娑,竹影凌乱,点点滴滴,都在心里,无忌不知该如何排遣。特别是甘奕芬临走时问他的那句话:“你的一荻姐姐怎么办?”这句话就像一声钟响,震荡在他心头!
两位女子,都是他不期而遇。甘奕芬泼辣跳荡,庄一荻稳重成熟,两者各有千秋。论姿色难分高下,论武功则是庄一荻稍胜。甘奕芬不在的时候,庄一荻带给他不少开心和快乐,甘奕芬来了,自己应该怎么对待庄一荻,无忌从没想过。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无忌读书七年,他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让他在这两位女子之间做出抉择,他一时茫然无计,也不知如何是好!
更巧的是,这两个女孩子的背后,都有一股十分强大的势力。甘奕芬的父亲甘凤池是天下第一大神魔、雍正皇帝身边的红人;庄一荻是西北义军第一高手西楚霸王庄而重的侄女、天龙寺监寺法严大师的高足,论身世,两位女子都无人能及。这两方势力,对无忌日后的所作所为,都可能会产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力,如何善用这种影响力,无忌要好好的想想。他身在虎穴,陷身牢笼,行差踏错,就会前功尽弃,离开北京就再无可能。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头苦笑。
“无忌弟弟。”庄一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轻声唤道。
无忌一惊,站了起来。暮色中,庄一荻的脸色好像有些苍白,不过脸上那令无忌感到安心的笑容依然还在。他骤然见到庄一荻,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懵然说道:“一荻姐姐,你,你怎么来了?”庄一荻笑了,上前扶着他的手,说道:“我来叫你吃饭。另外,有个不速之客来拜访你,说想见你一面,但他又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只说你见到他就知道他是谁了。你说这不速之客是不是很怪?”
无忌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不速之客?”
庄一荻这么这么一形容,无忌笑了,说道:“哈哈,我知道他是谁,他在哪儿?”来“拜访”他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竟然是好几年都没见的说书张。
说书张在天山脚下的小镇住了几年,无忌并不知说书张是妈妈高七娘子为了在自己离开天山之后,好好保护无忌而埋下的“暗桩”,他只是爱听书,时间一长,这一老一少就结下了深深的情谊。不过无忌不知道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说书张实际上是江湖中一位退隐已久的顶尖高手,排教对他有过救命之恩。高七娘子深知他的厉害,在定居天湖之后,就让排教的人把他请来了天山。说书张为了高七娘子的托付,以衰朽残年,在寒冷的天山脚下一住就是十几春秋。
无忌和庄一荻刚走到通往正厅的长廊转角,和正厅少说还有六七丈远,正厅中人说话的声音就传进了无忌的耳朵。那人说话抑扬顿挫,字正腔圆,无忌一听就听出来那就是说书张的声音。他满怀欣喜,快步走到了门口,只听门里孔静玄的声音说道:“没想到你还活在世上,老夫以为你早就去世了!”
说书张哈哈一笑道:“不错,江湖一别,转眼就过去了五十年整,鱼大嫂······”
接着孔静玄说道:“她是不想再受人世之苦,离我而去,算来这也是她的福分。”他们自然是在谈着往事,无忌没想到说书张认识孔静玄,看样子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不浅。他自然不会偷听别人的谈话,于是脚下不停,继续朝前,一脚就跨进了大门。
两人相见,悲喜交加。无忌紧紧拥抱说书张佝偻的身体,良久才放开,含泪说道:“张伯伯,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呀?”
说书张哈哈一笑,伸出左手替他擦了擦泪水,说道:“是你妈让我来的。你在巫山的事,我全部都知道了。”无忌忙问:“妈妈呢?”说书张脸色严峻,叹了口气说道:“那一场硬战之后,排教损失惨重,原来辛苦积攒的人才十去七八,排教的教众只剩了一百多人,分散在各地。目下朝廷正在将她通缉,她和你六伯已回在天龙寺,只能再晚些日子来看你了。”甘奕芬已走,孔静玄叫来的御厨早就做好了一桌可口的饭菜,说书张来了,正逢其时。无忌将孔静玄和说书张让上首位,自己和庄一荻在下首相陪。
无忌把愁绪摈弃一旁,举杯向张、孔二老敬酒,说道:“张伯伯来了真是太好了。我被困在此郁闷得很,伯伯什么时候给无忌说一段大明英烈传?”
说书张笑道:“孩子,你还没忘记伯伯的这点儿本事呢?”
无忌道:“怎么会忘记呢。”
说书张放下筷子,说道:“可有些人就忘记了。”
无忌一愕道:“伯伯说的是谁?”
说书张道:“你的两个童年的伙伴张玉珑和徐天宝,你还记得他们吗?”
无忌听了不禁心里一沉,不是说书张说起,他差点就忘记原来自己也曾是有自己的“小伙伴”的了。他仿佛又想起了天镜湖,想起了雪豹,想起天宝,也想起了玉珑姐姐的叫花鸡。那年为了给无忌过生日,天宝到山下小镇去偷人家的鸡,结果鸡没偷到,天宝反给人打了一顿,是光着屁股哇哇的哭着回来的······童年的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般,一点也没远去。但无忌知道,经过了上天竺寺的事,他们三个无论如何是无法回到过去了,在巫峡张玉珑险些一剑将他刺死······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无忌一听这两位两小无猜的伙伴,顿时沉默下来。人的心就像一款精美的瓷器,一旦裂纹产生,鬼斧神工也是无法修补弥合的。想到这里,无忌端起的酒杯缓缓地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忽地一扫而光。
说书张见他脸色变了,急忙说道:“怪我多嘴。”
无忌唔了一声,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说书张迟疑了一下,说道:“他们到了北京。”
无忌心头一震,好久才说:“他们来北京了?真是巧合呀。”
说书张道:“他们是跟着王二十八来的。”
无忌微微叹一声道:“这几年来,天山派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差不多都和王二十八这个老贼有关,天宝混沌,不明世事,不知人心险恶,那也就罢了;玉珑姐姐那么聪明的人,她怎么会一点也看不清呢,难道他们十四家公卿的后人,都是那么古板得不通人情吗?”
孔静玄说道:“他们毕竟还年轻,未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以后难说有转还的余地,你多点耐心吧。唔,老夫不胜酒力,浅陪,浅陪,王公和老张多时不见,你们好好聊聊。老幺,你送我回去。”纽祜禄应了一声,站起来向无忌告辞。
无忌和庄一荻送他们出府回来,庄一荻忽地说道:“无忌,我去换身衣服,等下就回来,你陪张伯伯喝酒吧。”
无忌点一点头,道:“好。”坐下来问说书张道:“张伯怎么认识孔老先生的?”说书张笑道:“那是少年时代的事了,我们俩是相互闻名,后来不打不相识,结成了一对挚友,几十年来彼此之间消息从未断过。”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刚才人多嘴杂,有些话我没对你说。”
无忌道:“我看出来了,你有心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说书张道:“不是不能说,我是不想落人口实,说我背后搬弄口舌,多生是非。你妈妈受伤了。”
无忌大吃一惊,问道:“妈妈怎么受伤的?”
说书张叹了口气说道:“是给你的玉珑姐姐和天宝弟弟打伤的。”
无忌怒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说书张说道:“你给甘凤池抓走之后,王二十八和玉珑天宝回到排教,他们带了人去,逼你妈妈把你交出来。”
无忌道:“他们逼妈妈把我交出去是个幌子,想趁我不在消灭排教是真。”
说书张道:“你怎么知道?”
无忌冷笑道:“姓王的老贼一出马,我就知道他的心思。他奉命抓我,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的五根手指还给我斩掉,武功差不多废了一半,他想挽回面子,向甘凤池表忠心,又想报一剑之仇,非得有进阶之资不可。武林中别的人他不敢动,只能拿我妈妈下手。玉珑和天宝的武功我知道,凭他们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伤不了妈妈,是谁帮他们的忙,是王二十八吗?”
说书张道:“这你可就想错了。打伤你妈妈的,正是玉珑。”
无忌大为惊诧,说道:“在上天竺时她和天宝联手都打不过我,妈妈怎会伤在玉珑手下?”
说书张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这丫头不知从何处学会了‘腐骨神掌’!不过好在她功力不深,你妈妈吃了一掌,玄功内运,把她攻过来的阴毒掌力反激回去,虽然受伤,但那丫头也给你妈妈震跌三丈多远,也受了不轻的内伤,王二十八一看情形不妙,赶快逃走。他们走了没几天,你六伯就带你妈妈回到天龙寺去了,一则疗伤,二则躲避朝廷追缉的风头。”
无忌越发吃惊,说道:“‘腐骨神掌’?懂得这门武功的人可不多,玉珑是从哪里学来的?”
刚说到这里,只见王公府临时总管老夏匆匆走到门口,躬身说道:“启禀王公,甘凤池甘大人来了。”无忌又是一惊,他脑海里电光似地转了一转,低声对说书张道:“请张伯伯留下,权充侍奉我的老家人,不要暴露你的身份。甘凤池来了更好,‘腐骨神掌’这件事,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回头对老夏说道:“快请。”一面站起身来,带着说书张迎到中庭。没多时甘凤池和甘人杰一前一后地进来,见了无忌,甘凤池笑着抱拳道:“你现在还没有正式得到册封,我们仍以江湖之礼相见,希望你不会见怪。人杰,我和王公有事要谈,你先回避吧。”
甘人杰躬身道:“是,孩儿告退。”
甘人杰走后,无忌延甘凤池入内奉茶,甘凤池望了一眼说书张,点头道:“你这位老家人是哪里来的,从草原上来吗?”他几乎修成正邪相融的绝顶武功,给他看一眼的人,练不练武,内功高不高明,一目了然,藏都藏不住。无忌听了只得说道:“老张是西域来的远亲,因在道上做买卖折了本钱,到京师来投奔我,我这里无可用人,只好暂时安排他做我长随。”
甘凤池移开了目光,点一点头,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样,住得习惯不习惯?”
几天前,北京刚下过今冬第一场大雪,街上积雪未化,天气有些寒冷,无忌因为心情的关系,再者先帝去世尚在丧中,四十九日内,是禁止聚会狭游的,无忌除了那天由纽祜禄陪着去了一趟理藩院,哪里也没去。他淡淡地说:“没有,万一走出府门,给没长眼的盯上,我这条小命还有么?你该知道,我头上可还顶着‘弑师’的恶名,江湖上可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睁睁地盯着我这颗头颅呢!”
甘凤池何等聪明,一听就知无忌这是在冷嘲热讽,怪他给自己吃了毒药,废了功力,于是笑了一笑道:“失去武功这件事你别怪我,皇上的旨意不是作耍的。你是天边鸿鹄,失了禁制,一飞冲天,谁能困得住你?再说,没有武功,有没有武功的好处,你是未来的穆土穆王公,自有人贴身保护你,我看你这位老家人武功可是不错呢。日后你自会知道我今天所言的含义。”
无忌对丧失武功这件事早已无可奈何,心中有气,不能不说,说了出来,多少觉得好过一点,于是问道:“甘大人今日过府,有什么见教?”
甘凤池道:“见教可不敢当。论文,我读的书没你多;论武,我也只是比你多练了几年,指教二字,以后再也休提。我今日来,是皇上让我代他先来看望你。国家粗定,诸事频仍,料理国事非同于王府家事,等过完这阵子,皇帝自会召见,授予封号,你耐心等等罢。”
无忌冷笑道:“自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退一替之间,朝堂之上,又该血流成河了吧。”
甘凤池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又恢复原样,笑道:“草莽之士,原不该涉足朝堂之中。他们斗他们的,与我何干?我来时皇上跟我说,府里使唤的人手要精挑细选,干练豁达,不可教外人笑话王公府里没有规矩,明日我就派人把内务府选定的人手都送来听候差遣。”
无忌冷冷地说道:“不用。我这里没那么大的排场,不要给我派那些人来监视我。我现在武功已废,皇帝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不要效法西汉吕雉,把我砍手砍脚,做成人彘,他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