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小镇做题家,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像一条直线,所有人都告诉我往前跑,谁都没问过:跑向哪里?
我以为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上985,找好工作,让父母扬眉吐气。这个答案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就像试卷上的选择题,答案是印在我脑海里的,我从没想过其他可能性。
高考那年,我考了全县第一,成绩出来的那天,全家人围着我笑,奶奶甚至还拍着我的肩说:“咱家能出个人才,多亏你爷爷在天上保佑!”那天晚上,我妈煮了满满一桌菜,专门买了一条鱼,说:“这鱼是给你补脑子的,你以后就用脑子吃饭了。”我低头扒着饭,心里却有些发紧,像是忽然被什么扼住了嗓子。我告诉自己:这是激动的感觉,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到了大学,我才知道,那种“发紧”不过是一个开始。
大一开学,班里组织了一次自我介绍。轮到我的时候,我站起来,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家乡的事情。一个同学好奇地问:“你在县城读的高中?县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语气不带恶意,可我脸一下就热了起来,像被阳光直直地晒着。县城是什么样?连一条像样的步行街都没有,奶茶店也只有两家。我本想硬气地说一句:“不比城里差!”可话到嘴边,改成了含糊的“还不错吧。”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宿舍翻着高数书,舍友们围在一起玩桌游,笑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我的脑子里却只回荡着那个问题:县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像是一块橡皮檫,硬生生把我自以为坚固的自信擦掉了一角。
后来,我更努力了。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继续努力,就能让别人看到我的价值。奖学金、实习、竞赛,我一样不少。可奇怪的是,每次拿到奖状的那一刻,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空中踩着一个气球,膨胀得越大,心里越慌。奖状拿在手里,它薄薄的纸张像要灼伤我的指尖,我努力握紧,却怎么也抓不牢。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大公司。工作节奏很快,每个人都像拧紧发条的机器。我拼命工作,每天加班到深夜,把方案改了又改,甚至会因为PPT的标题配色纠结到凌晨两点。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努力是好事,累一点,值得。
可有一天,我的工作被领导直接打回,他随口说了一句:“还是不够有冲击力,重来吧。”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手脚冰凉,像是站在冬天的河边,冷风从身体里穿过去。我不敢反驳,低头接过文件,可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如果努力的结果只能是这样,那我这么多年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敢再想,继续把工作做下去。可渐渐地,这个问题像一块积水的石头,越压越重。有一天晚上,我终于撑不住了,辞了职,回了老家。
老家一切都没变,连屋檐上的蜘蛛网都还在那里。村里的邻居见了我,总会笑着问:“哟,这么早回来,混得不错吧?”我随口应着,可心里却像灌了铅一样沉。我妈则表现得小心翼翼,给我端茶倒水,偶尔试探着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干点啥?”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得我整个人都绷紧了。我不敢回答,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几天后,我去镇上的菜市场,随手买了一根葱。一转身,看见街角站着我初中时的班主任。他招手叫住我,眼睛扫过我的手里的葱袋,嘴角动了动:“你当年多出色啊。”话没说完,他又顿了顿,叹了口气:“唉,我以为你会干成大事的。”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我强装镇定地应了几句,离开时脚下却发虚,像踩着晃动的木板。回家路上,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想喊,又喊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站在路上,所有人都在看我,甚至我自己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回到家,我整整躺了一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突然闪过大学笔记上的一句话——荣格说:“除非你能理解自己的内心,否则它会一直控制你的生活,而你还称之为命运。”
我盯着天花板,突然开始想:我这么多年,真的理解过自己的内心吗?
从高考到工作,我以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成绩、认可、好工作。我以为这些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可这些东西真正带给我的,从来不是满足,而是空虚。我拼命追逐,拼命跑,其实只是为了不被落下——落下别人的期望,落下“优秀”的标签。
可是这些“期望”和“优秀”,真的是我自己的选择吗?我害怕放下,是因为我一直不知道,如果不跑,我还能做什么。我害怕普通,是因为我从未承认自己可能并不想要那些“特别”。我的内心从未被我理解过,它只是被别人制造出来的答案。
那天夜里,我突然哭了。所有的委屈、不甘、空虚和愤怒一起涌上来,我像是站在一场大雨里,淋得彻底,却也淋得痛快。
第二天醒来,窗外的光透过窗帘打进来,屋子里很亮,我觉得胸口忽然轻了不少。
那天,我第一次想通了——命运从来不是别人交给你的试卷,而是你自己写下的一段答案。哪怕答案还没写完,但这一次,笔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