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儿女(9):“八一越战排”,一支由部队子弟组成的参战部队

狼行天地 2024-02-19 05:26:39

张秀渝同学的牺牲,我是从他在野战医院的姐姐那知道的。

我说不出当时的心情,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眼睛望着慢慢升起的烟柱。天空显的是那样的低沉,战火的硝烟和那浓黑的乌云混融在了一起,我觉得此时是那样的安静,枪炮声已不复存在,我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起了孩提时代他那张总是弄得脏脏的脸,他那剪式跳高的姿态,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还有那“八一”小学里高高的桉树,静静的四合院,不大的礼堂,和充满了恐怖传说的厕所…….

所有的回忆还将继续,而他却消失了,我希望那只是个藏猫的游戏,我们找不到他,他由此而胜利,我甚至希望他胜利,然后带着胜利后的微笑,从我寻找过的树丛中走了出来,消失只是瞬间,而记忆却将永远。

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甚至我不敢由此而联想到其他男女同学身处各个战场的处境,我真实地感到了担心和恐惧,尽管不是为了自己。此时,122加农炮四连的战友们已经上来了,也许是因为和朝夕相处的战友好长时间没见面的缘故,一旦相见,总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激动,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我蓦地体会到了一种责任,因为我还活着。

其实,这种远程火炮一上来,已经说明战线前移了,那将是柑塘或更远。真的,离家更远,但离胜利更近,心中那种复杂的情绪真难以描述。此时各部队已经补充了很多武汉军区的战友,我也看到了50军149师的部队,我努力在他们中间寻找,我希望看见我的同学,我知道他们还在战斗。我不是一个人,还有风牌,山里人,大头,王渝军,林华,远山,宗海鹰……

还有更多的男女同学,那是一支部队,那是一支勇敢的“八一”越战排。

我一直没能习惯战争中的夜晚,那是一段难熬的寂静。在709电台频段的最末端,总能听到张蒂唱的一首粤语歌,听不懂,但曲调相当凄婉,眼望着在战壕里熟睡的战友,不知怎的,我总会潸然泪下。其实,每天晚上在电台里常能听到一些迷失方向的部队的呼叫,请求告诉当晚的口令,告诉他们前进的准确方位,为了不暴露我军的方位及意图,我只能请示张启生团长,而他也只能告诉他们向南或向北,于是一晚上的担心也就会持续到天亮。

随着战线的前移和进攻的顺利,这几天枪炮声明显地减少了,指挥所也迎来了少有的轻松。我很有兴致地欣赏了37师军官们的指挥风格,印象深刻的是那位师炮团的团长,他身材微胖,有点像我们营部的事务长,指挥过程竟有点风趣,他指挥的师炮群给前沿部队支援后,他会用电台询问情况:“怎么样?喝够了没?”“没喝够?”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我们跟前,对张启生团长说:“老兄,把你那大个的给弄点”。于是张启生会指挥军炮团一营的152加榴炮群盖过去。他接着问:“喝够了没?没够老子再送”。

111团的战场指挥也很精彩。我记得在战争的前段,常能听到指挥员在步话机里对友邻部队大声吼叫:“你他妈的动作太慢了,老子都冲到前面去了,老子现在是孤军奋战,你不要保存实力。”而眼下指挥员会说:“你冲那么快做啥子?怕喝不到唆,等到老子,保存点实力嘛。”听到开心处,张启生团长和颜贵波连长的脸上也露出了那几乎不太习惯的微笑。

有的部队已经开始后撤,而更多的物资开始送了上来,其中包括山东的苹果,和四川的泡菜罐头。要知道,那种761压缩饼干和1公斤装的红烧肥肉罐头已经让我们对吃饭产生了厌恶感,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多的却来自心理。严法启还露着那件花格子衬衣的衣领,在他满是泥浆的军装下,显得有点过分。还有他那装满秘密的背囊,也许会有几封溢满温情的情书,有着一张清秀的姑娘的彩照?还有……但直到战后我都不知道里面有啥。生命换回的隐私和轻松,他应该有权利享受。

我和严法启接到回撤的命令同样是那样的突然。那天,我们已经和炮团的大部队会合,张启生,颜贵波,李建德随部队协同步兵后撤,战争已进入尾声,前沿部队已完成对所有目标进攻的任务。我见到了营长李晓建,他紧紧地拥抱了我,然后呆呆地望着我的眼睛,嘴唇颤动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感到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我甚至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想说的太多,竟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时间已经凝固了,空间变得异常的宁静。我们分手了,临走前,他转过身去只说了一句话:“好样的……,回去好好休息”。此时,我已是热泪夺眶而出。

1979年3月3日,我和严法启是从老街的中越友谊大桥回国的,此时,大桥的河口一端已经是热闹非凡,人很多,除了军人还有一些身着便装的当地人,在桥头,一条横幅跨过桥面,上面写着“欢迎英雄们凯旋!”

严法启是高昂着脖子走过去的,他那身被战火熏黑了的黄绿色的棉布军装,那紧紧扎在腿上的已经褪了色的绑腿,那副显得太小的墨镜,尤其是那翻在军装外的花格子衬衣的衣领,无一不显现出那一线部队的特点,无一不引来对前线战士的那种敬重的目光,他因此而自豪,多少流露出一点名人般的,近乎骄傲的神态。我突然感到他变的如此的高大,我想到了“英雄”那个词的含义,我甚至由此而联想到了“伟大”。是的,我们完成了军人的使命,我们已经胜利,我们正在凯旋。我激动地把枪高举过头顶,放声高呼:“胜利了,我回来了!”持续的掌声让我热血沸腾。

3月5日,外交部奉中国政府之命对外宣布:我边防部队已胜利完成对越作战的任务,从即日起,全线撤出东西战线的所有部队。战争已经结束,我们已取得了绝对意义上的胜利!

我在想,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意味着牺牲,军人就体现出奉献,军人就必须是无私。我,张启生,颜贵波,李建德,严法启……我们职务不同,我们文化程度不同,我们甚至生活习惯,家庭背景都不同,但我们同为军人,战争中生与死的考验,让我们对“军人”这个词的理解必然相同。

我曾去过因病去世的13军杨副政委的墓前,很大的一块墓碑上就写着一行字《这里躺着一位军人》。“军人”这是个伟大的“名字”,我们为曾是军人而自豪,我们为军队的儿女而骄傲!

结束语:

对于战争的回忆,我倒觉得不要去渲染人的感情上的伟大。当一个人准备为祖国而献身的时 候,实际在感情上是显得如此的简单。真挚和纯朴决定了这种简单。它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仅仅只是一股热流从后背直达脑顶的一种冲动。真的,我们是一群较为特殊的人;是一群从小就听父辈们述说着革命历史长大,而由我们现在努力延续着,早已步入老年了的人。我们看重过去,那是因为我们看重过去的单纯,过去的真诚,乃至过去的热情。我们正努力地保留着这样一个圈子,努力保留着和现在的朋友一起去回忆过去的那种情感上的纯真……

--------- 全文完 ----------

附上几张照片,证明这个故事是真人真事:

高晓光

李晓建

严法启

李建德

严贵波

今天是2024年2月17日,在45年前的今天,有一群平均年龄不足25岁的年轻人,为了保家卫国,他们毅然扛起钢枪,奔赴了南疆的战场,参加了举世瞩目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其中,有不少是军队儿女,甚至是干部子弟。

本文作者刘晶军,1957年11月出生,原第七军医大学(后字245部队)第三附属医院子弟。1975年中学毕业后插队,1976年12月参军,1979年2月随所在部队参加了那场边境自卫反击战。现在已知有一些军医大学子女中直接参战,但写下战场回忆的很少,因此这篇纪实文字弥足珍贵。在向当年参战的老兵们表示敬意的同时,也向作者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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