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这一代,他们兄弟间的学历相差很大。
我的爷爷由于健康原因,一直不能下地干农活,曾祖父只好托人给爷爷找了一份在飞云江北岸潘岙村口的路亭免费帮人烧茶的差事。爷爷得以住在路亭里,开起草药摊。不能干农活的爷爷信奉祖上传下来的家训:黄金没有乌金贵。温州的俚语中,乌金指的是文房四宝中的墨,家训是让我们子孙后代要多读书,不要掉进钱眼里。
有了这家训,爷爷有了钱就花在子女的教育上。但是随着子女越来越多,爷爷的负担越来越重。因此,排行在中间几位伯父就没机会好好上学。等到大伯、二伯学校毕业赚钱养家之后,后面几位伯父又有机会去上学了。因此,我的四伯与五伯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文化水平最低。
前几天,父亲还告诉我一件事,当年四伯为了填饱肚子,只好去学手艺。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四伯被师傅带到福建后,就与师傅走散了。大字不识几个的四伯无法一人独自回家,只好托路过的老乡带口信,让家人去福建把四伯带回家。最后只上过二年小学五伯去把四伯从福建带回家的。
父亲说,五伯父其实挺聪明的,只是上学的时候在教室里坐不住。上了两年小学后就再也不去学校了。十四岁不到,五伯父就跟人学手艺了。
五伯父最小的儿子,长我三岁,是我的堂哥。我这堂哥完全遗传了五伯父在教室里坐不住的基因,一年级的课堂上,在一次被老师批评了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学校。到现在我这位堂哥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一个都不会写。不仅如此,就连你报给他银行账户,他都记不下来。
奶奶八十岁那年,我们全家在飞云江的河滩上拍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中,堂哥站在角落里,裤脚吊的高高的,脚踝都露出来了。堂哥与五伯父一样,十四岁那年就外出去学泥瓦匠了。
我外出读书后,就很少听到堂哥的消息。再次碰到堂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温州工作,堂哥也成家了。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工地里,堂哥承包了这个项目部的食堂和小卖部。赚了点小钱后便把怀孕的嫂子和大儿子接过来一起住在工地上。
大哥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去看望了他们一家。堂哥见到我之后,忧心忡忡的说,这个项目马上就要结束了,到时候食堂和小卖部都要撤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什么生意好。让我有机会要帮帮他。说实话,当时我心里想,大字不识一个,帮他找份工作都不可能了,做生意我又不会,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我只好客套一番,告诉他有事情就来找我,虽然帮不上忙,也算有人能商量,就算商量不出什么名堂,兄弟俩一起喝酒也是开心的。
半年后,堂哥真的找上门,让我帮他办件事。原来项目部撤走之后,堂哥只能把家按在项目部废弃的棚屋里,看着嗷嗷待哺的二个孩子,他找了一辆板车,装着原来小卖部剩下来的几箱便面、火腿肠,速溶咖啡,在带上开水,去离家不远的旺增桥附近的一处301巴士始发站,摆了一个杂货摊,专门给301中巴车的乘客提供早餐。
1998年,301中巴车刚从城乡客运线路改成城市公交线路,记得当时媒体还特意报道过,说301中巴在温州是神一样的存在,是运营线路最长的城市公交线路。后来,线路调整,把终点站改在了旺增桥。因此,301中巴的客流量也是非常大的,在旺增桥始发站的乘客也不少。
堂哥告诉我,他最初只是想把项目部小卖部了剩余的方便面找个地方给卖了。第一天拉着板车上路的时候,他还一边走一边往肚子里流泪。觉着自己是所有堂兄弟中混的最差的,竟然落到了拉板车摆杂货摊的地步。只是没想到,去了几次之后,发现旺增桥始发站地处偏僻,周边没有小卖部,他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小几千元。现在他反而觉得,他大字不识几个,如果能让他拉一辈子板车卖杂货也行。
生意好了之后,堂哥面临得最大困难就是缺少找零,尤其是缺少伍角零钱。这次他过来是想让我帮他换几百元伍角的零钱。堂哥的要求,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没过了几年,我就听到堂哥在市中心亚金酒店附近租了一处底商,开起了小卖部消息。堂哥在底商里还搭了一间小阁楼,一家人就睡在了阁楼里。由于要守店,堂哥晚上不方便外出,便三天二头叫我过去陪他喝酒。看着堂哥站在柜台前张罗,两个小孩子在店里嬉戏,全家人在一起乐融融的。我还故意揶揄他,越来越有小老板的派头的。
非典结束不久,堂哥便找到我,告诉我说,他决定办一个小型的皮革作坊。原来,市中心亚金酒店附近,住着不少失足妇女和社会青年。这些身上绣着左青龙右白虎的小青年,到店里买烟、买酒的时候,说话都骂骂咧咧的。他担心两个小孩子学坏了,长大后千万不要像他一样,大字不识几个,除了自己名字会写,其他的字一概不会写。如果这样,堂哥觉得赚再多的钱都没有意义。思前想后,堂哥觉得在亚金酒店旁开小卖部不是长久之计。在非典后半段时间,堂哥便去义乌,到他两位大哥那里转了转。回来后,他决定办个简易的皮革后加工的小型作坊,在人造革上撒上各种布林布林的装饰亮片,给两位大哥在义乌皮革市场里售卖。
大哥说干就干,在离我家不远的郊区租了一间农民房,不仅一家人都住了进去,还在后院的棚屋里搭好了生产机器。
大哥办的虽然是小作坊,但是比起小卖部,要繁琐不少,堂哥因此也费了不少周折。虽然有两个在义乌的大哥帮衬着,但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堂哥在进货、银行打款的时候还是遇到不少麻烦。好在有嫂子帮衬,小作坊过了一段时间就上了正轨。
堂哥和以前一样,喜欢找我去陪他喝几杯。我有了闲暇时间也喜欢去他作坊里转转。一次酒后,堂哥告诉我,还好现在有微信可以用语音和图片发送信息,如果还像以前的短信那样要发送文字,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的客商交流。堂哥说,就是对方在电话里把银行账号报过来,他都没办法用笔记下来。
有一次,我记得是国庆节,我溜达到堂哥作坊里,看到堂哥正在把货搬到车上发给外地的客商,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整个人累的气喘吁吁。事后,堂哥伸出一只手,把五个手指撑的大大的,告诉我,这批货他忙了五天,差不多净赚五万。堂哥还告诉我,他想在汤家桥买一间二手房。原来,作坊的生产要用到许多种胶水,这些胶水都散发出一股怪味。虽然二个小孩已经住校上,堂哥还是担心这种散发出怪味的胶水对人的健康有影响。因此,堂哥想买间商品房,从农民房里搬出来住,这样对大家的健康都有好处,尤其是对嫂子的健康。
半年后,堂哥一次性掏出一百万,在汤家桥的一个小区里买了一间130多平方的二手房。搬新家那天,堂哥拉着我,喝得酩酊大醉。
堂哥的故事远还没结束,在他身上流淌着典型的温州生意人血液。最近,年过五十的他与几位朋友合伙在外省又搞了一个项目。剩下的故事,留着以后机会慢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