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冬去春来,田野上麦苗返青,遥无边际,仿佛绿色波浪。金黄野菜花,在绿波中闪光,不知道何时,轻轻落起了春雨,一片淅沥响声中,草木竞相滋长。早春的轻绿,在几里烟柳,在枝头点翠,更在那些自湿润的土地里蓬勃地生长出来的野菜。
这些天,在去往菜市场的路上,临街增加了不少带着各式杂货来摆摊的大妈们,除了土鸡蛋、小豆子外,一个个藤编大篮子里,装满了说不出名字的各种春芽春菜春草。她们并不是常年经营的菜贩,而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像候鸟一样有着时令性,通常会在春天集体出现,带着一篮子一篮子采挖的野菜。刚从地里拔起的野菜带着露水,马齿笕、灰灰菜、蒲公英、荠菜、榆钱、柳芽、苜蓿、香椿、枸杞芽……浑身裹着剔透的水珠,一抖便扑簌簌落下来,声响欢快。不走近去看看,你猜不出乖乖躺在篮子里的是什么野菜。春天应当是野菜种类最多的时候,三月里物种丰富,各种野菜齐齐整整地在篮子里排排卧好,琳琅满目地铺陈,在菜市场入口的地方,汇聚成春天的临时小集。
蹲下来一篮一篮问价,凑得近了,能闻到那些初生的芽芽们,饱含着一股清新的涩,一股明媚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想起汪曾祺曾说过,芦蒿有清香,是“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自从见过了这个说法,我就再也想不到比这更恰当的形容了。是的,春天的小野菜散发的就是这种气息,一抹绿的水汽与轻盈,清清淡淡的,萦绕鼻尖,让人沉浸于无拘无束的春日时光的悠然与畅快中。
在这些野菜中,最亲民的非荠菜莫属。锯齿状的小嫩芽挺着,一张是一张,青翠欲滴,说不出的俊俏可爱。用菜刀把荠菜细细地切了,拌上菜油,再打上一两颗鸡蛋,如果有豆腐再好不过了,和鲜肉拌成馅也好,把这些全部拌匀,再用饺子、馄饨皮一包,或蒸或煮,简单又好吃。荠菜蒸饺,晶莹的皮子下浮现着绿意,伴着热气,夹起一个荠菜蒸饺,嘴里溢满清鲜之味,都不需蘸调料,一口一个,春天的新鲜就跳动在舌尖。
春之餐桌上,任何野菜都可以拌豆腐。只要将青翠鲜嫩的小野菜,焯水后切碎,撒在蒸过的嫩豆腐上,还没有吃进嘴里,眼睛便已饕餮了这一道春宴:映衬着豆腐白的纯净,那点点绿意似要把巍巍雪山揽入怀中。还有些看着不起眼的野菜叶儿,苋菜、马齿苋、苦菜、灰灰菜,无论是用开水焯后凉拌食用,还是下到面汤里一层绿油油的,吃起来都很有鲜度,碎碎切了用猪油炒在饭里,说不出有多清香。
在关中,野菜独有的吃法是蒸麦饭。老陕的根永远是面,但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应季的野菜可作主角,缠绵的面裹着青翠的春,是春天餐桌上不能放弃的时鲜。麦饭做法很简单,就是用各种野菜拌匀面粉,烧锅蒸上二十分钟即可食用。苜蓿、榆钱、白蒿、构絮、槐花都可以做麦饭。不大功夫,清香扑鼻、热气腾腾的野菜麦饭就做成了。有不加调料水的人,手抓起蒸好的麦饭即可送入口中,品味敦厚鲜嫩的原香;也有偏爱甜口的人,会加入白糖搅拌后食用;更通常的吃法,是将蒜泥、酱油、盐、醋配好的调料水浇上去,再撒上辣椒面过一道油泼的手续,这样的麦饭仿佛画上了点睛之笔,一下子滋味变得立体起来……
春天,所有的植物都在可劲儿冒叶子,一树一树春花也开了,一场雨过去,第二天就冒出争前恐后推挤拥抱的花苞,再下一场就草木摧折,满地花瓣。真的。春天太急性子了。稍微错过一秒花就乱开了。而舌尖上的野菜滋味,也是只有那么几天功夫。野菜不宜久放,吃的是一口新鲜和青翠。只要吃个鲜气,连那丝苦都是令人欢喜的。野菜不能太老,春来万物萌芽,这时节最期待的就是一个“嫩”字。荠菜一旦开花,就说明多半已经老了,不适合入菜了。
要掐着每一寸光阴来过春天,那些花儿,每一秒的样子都不一样;那些野菜,转眼就只有来年再上餐桌。舍不得过这奢侈的好时光啊!这些稍纵即逝的好事物,为什么总让人那么心疼?所以,在烂漫春花下发呆吧!带上小铲,跨上篮子,呼朋唤友,一起去野外挖野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