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有两个含义,一是别人认为你清醒,二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清醒。
别人认可的清醒只是表象,他们看到你得到了,他们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清醒与否只有当事人知道。
不管经历过什么,只要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无怨无悔就是清醒。
来看看《金瓶梅》中最不为人承认的全程清醒的韩爱姐怎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
陈敬济听了陆秉义的话要告杨大郎,回去跟春梅商量,发愁道:“争奈他爷不在,如何理会?”
老家人周忠说写张状子拿上周守备的拜帖去找提刑官,不怕杨大郎不给。
西门庆死后,提刑官是他帮着安置上任的何千户和后来谋上来的张二官。
何千户和张二官见了拜帖,即刻差人往河下去拿杨大郎。
周忠拿回帖回来,说:“即时准行拿人去了。待追出银子,使人领去。”
陈敬济见上面落款是“侍生何永寿、张懋德顿首拜”。
他忽略平台的作用,只当回帖是给他的,心中大喜。
没两天,两位提刑官就把事情办妥了。
杨大郎被“一顿夹打,监禁数日,追出三百五十两银子,一百桶生眼布。其余酒店中家活,共算了五十两,陈敬济状上告着九百两,还差三百五十两银子。把房儿卖了五十两,家产尽绝。”
这敬济就把谢家大酒楼夺过来,和谢胖子合伙。”
真是水里来火里去,人的命运跟着财物转换沉浮。
陈敬济作为老板,酒楼里有一个高级包间,每次来都是四个上等唱的陪着。
这天阳春三月,“翠依依槐柳盈堤,红馥馥杏桃灿锦”,陈敬济伏在栏杆上远眺,见一艘装载着箱笼家当的船靠岸,四五个人直接把东西卸到了楼下的空屋里。
陈敬济正要对管事的发怒,一个年小的妇人走来跟他说好话。陈敬济见她一双星眼斜盼着他,两情四目,不停放电,”敬济口中不言,心内暗想:倒像哪里会过,这般眼熟。”
陈敬济这个一见如故,是小说里一见钟情的套路。
他自然没有宝玉的才华,说不出就当久别重逢这样浪漫的话。这时一个年长妇人主动跟他搭话,叫他陈姑爷,自我介绍说是旧伙计韩道国的老婆,她是王六儿。
原来蔡京倒台,充军发配,他的儿子被杀,家产被抄没,韩道国三口逃回清河,想不到给他们看房子的韩二把房子卖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陈敬济听说,让他们只管住着。
见他们搬东西,还差伙计帮忙搬。
临走嘱咐酒楼主管第二天给韩道国送茶。
回到家,“一夜心心念念,只是放韩爱姐不下。”
过了一天,陈敬济再去,正准备去韩道国那边看看,韩道国派人请他喝茶。
再次见到韩爱姐,韩爱姐笑容可掬,“彼此叙些旧时的闲话,敬济不住把眼只睃那韩爱姐,爱姐一双涎澄澄秋波只看敬济,彼此都有意了。”
韩道国、王六儿见机躲出去了,“原来这韩爱姐从东京来,一路儿和他娘已做些道路”。
韩爱姐见无人,走过来,挨着陈敬济坐下,撒娇弄痴要看陈敬济头上簪子。
陈敬济才待要动手取,韩爱姐一手按住陈敬济头发,一手拔了下来。
“便笑吟吟起身,说:我和你去楼上说句话儿。一头说,一头走。”
上了楼,陈敬济问她有什么话说,韩爱姐道:“奴与你是宿世姻缘,今朝相遇,愿偕枕席之欢,共效于飞之乐。”
这话很像聊斋里花仙狐仙们的话,不过人家拿得起来放得下,韩爱姐是陷进去再拔不出来。
“霎时云收雨散”,这句有点好笑,韩爱姐把簪子插回陈敬济头上,开口跟陈敬济借五两银子,陈敬济答应,又坐了半天,怕人议论,两人才散了。
下午韩道国请客,谢胖子、陆秉义知局,吃了两杯撤了,韩道国、王六儿也躲了。
陈敬济拿出五两银子给韩爱姐,韩爱姐把银子送下去又回来跟陈敬济喝酒,晚上陈敬济就在“楼上阁儿里歇了”。
韩爱姐在翟府“也学会些弹唱,又能识字会写,种种可人。敬济欢喜不胜,就同六姐一般,正可在心上。”
第二天早起,“王六儿安排些鸡子肉圆子,做了个头脑与他扶头”。
陈敬济要走,“那爱姐不舍,只顾抛泪”。
她算半个风月场中人,迎新送旧是职业,这样依依不舍既不专业,也十分危险。
韩爱姐对陈敬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别的女人“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韩爱姐认定了陈敬济从一而终,是《金瓶梅》里的异数。
奇怪的是《金瓶梅》里的人物并不认为她的行为匪夷所思,连她那对奇葩父母见她执意留在周府为陈敬济守节,都只是哭一场离开了事。
更奇怪的是几百年后的人们给她冠以“恋爱脑”的称号,讽刺、不解、不以为然都有,未见一个表示羡慕的。
陈敬济配不上韩爱姐的痴情,这样想的是我们。
从韩爱姐的角度,她遇到陈敬济,就如同找到了精神归宿,即便是守着他的遗孀每天怀念他,她都很满足。
那些人间清醒们是不容易有这样的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