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倾慕少将军众人皆知。
将军嫡母五十大寿,她马踏飞燕,前去贺喜。
人人都道二人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却不知她途经田野时,纵马踏死路过的老汉。
老汉尚有二子,妻子不得已用身子换银钱,却害得女儿被闯入的男子污了身子。
母女投河,余一盒细软,置于岸边。
待我卖货归家,只剩一封遗书,一根木簪。
日月缓缓。
几载后,城南豆腐娘子家中,出现了个登徒子。
乃郡主之夫,少将军。
我一声惊呼,指着地上头破血流的男子大喊放肆。
「竟敢对你嫂嫂动手,你是何居心!」
1
少将军裴恒一脸畏惧,捂着脸立马喊道:「是嫂嫂勾引的我!哥哥且住手!」
他吓得不行,唾沫四溅。
闻之,我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妻子。
她眼神带着几分无所谓,眸色发暗:「是,是我勾引的小叔叔,那又如何?」
倩梅儿没有一丝畏惧。
方和少将军欢好,鬓边还带着汗珠。
反倒是向我迎前来,对着我的胸口用力戳了戳。
「这可是郡主夫婿,王朝的少将军,圣上身边的红人!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卖货的贱民,要不是救了少将军一命,才被少将军唤作哥哥,还以为自己几斤几两不成!?」
说完,她扭头瞪向少将军:「站起身来,你怕甚!一同和我杀了他,你那太君嫡母定然能为你将此事抹了!」
「这、梅儿……」
连少将军也惊叹于倩梅儿的狠辣。
我气得哼笑一声,随手拿着菜刀,却被倩梅儿拿着擀面杖,劈头盖脸砸了个血雾飞溅。
忽而眼前一片红雾。
倩梅儿妩媚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你怕甚,还说是少将军,难不成是冒领功名不成!」
少将军不作应答,反倒是关心起倩梅儿的手损了没。
她娇嗔一声,拿着带血的擀面杖抖了抖。
「你先走,我来处理。」
2
夜里,倩梅儿背着一布袋,埋在榕树底下。
一男子帮她提灯,瞧见了我唤了声「兄长」。
我走了过去:「今儿个用力了些,腹中孩儿可好?」
她一挑眼,冷哼一声:「死不了,倒也差不多该死了。」
「你且手脚麻利,把他杀了,余下的我来应对。」
我眼神一暗,扯动嘴角:「委屈姐姐了。」
「委屈什么,那东西早早便没了,算不得委屈。」
她扭头看我,嘴角微微扬起:「当年一死,我早就没了这些礼义廉耻,只记得血海深仇。」
3
我是卖货郎,同母亲投河未死之人是家姐。
一流浪老汉救起家姐,自个却沉了下去。
自那后,他的孩儿小轩成了我的弟弟。
姐姐成了城南的豆腐娘子,与设计救了少将军的我成了婚。
我与姐姐为报血仇,小轩亦然。
少将军夺了小将功名,本该迎回京城的父子两人被打断了腿,流落至京城。
手握的木簪,便是当年从敌将头顶取下的佐证。
这颠沛流离又家破人亡的一家,皆不过是为了申冤。
我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跃入了郡主府内。
少将军才害了人,正神思不定地吃酒。
他屏退众人,仰天痛哭。
石桌上放着三杯酒,一只鸡,地上还有一壶酒和若干纸钱。
「哥哥,都是我的错,是我为美色所惑,可我真心爱慕倩梅儿……」
「你别怪我,今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倩梅儿的……」
他絮絮叨叨,拿着纸钱蹲下,一边抹泪一边焚纸。
我抹了粉,脸色煞白,眼下乌青。
幽幽挪到他身后,语气冰冷:「为了她便害死了我?」
少将军大骇,跌坐在地神情惶恐,连忙摆手。
同我吃酒时,他曾说过年少杀业太重,如今心有善念,不愿杀生。
实则被郡主训得胆小如鼠,这才溺于倩梅儿的温柔乡。
「我已锁了她的命,如今再来杀你!那贱人腹中竟是有你的孩子,怪不得如何都不让我碰她!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拿命来!」
他方要大喊,只听倩梅儿怀孕遭我杀害,瞪大了眼
「她、她有身孕了?你、我、这!……我同你拼了!」
他忽而大喊一声,我随即端着石桌上的酒盅砸在他身上。
酒泼了他一身。
「我杀了你!什么牛鬼蛇神,你害我孩儿,我才不怕你!」
少将军醉懵了,涨红着脸,跌坐在地又立即站起。
我只缓缓一笑,将他往火海里引。
待到众人闻讯而来,少将军早已引火自焚。
临死了还喃喃喊着:「我的孩儿。」
4
城中消息灵通。
便是说少将军于家中自焚,是因郡主常年膝下无子,脾气火爆又不许他纳妾。
郁郁不得志,才做了糊涂事。
老太君大怒,连夜到了郡主府,看那烧得一身漆黑的宝贝儿子。
郡主畏惧,连夜请了贵妃娘娘坐堂,还抓了城南的豆腐娘子。
是要行私刑逼供。
我藏于郡主府,扮作下人,正端着茶水躲在帘后。
那掌事嬷嬷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便走了。
只见堂内一声尖锐的喊叫声,我手一颤,额头沁汗。
「郡主娘娘!我、我这是做错了什么?!」
那郡主大怒,对着倩梅儿的脸左右开弓。
「你这下作东西,我夫君昨儿去了一趟城南,回来后便心神不宁做了傻事,定是你唆使了他!」
「我亲亲夫君本该是大有作为的少年郎,竟是溺于你这骚货的温柔乡,害得他与我心生间隙……」
「我早就知道他在外厮混,忍着不去抓你已经是够容忍你了!你还敢得寸进尺!说,你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郡主厉声喊道。
倩梅儿头上朱钗砸落,头发凌乱。
捂着脸,连声摇头:「这、我……」
「我若是说,少将军杀了人……」
「大胆!」
倩梅儿话还未落下,那高堂上的太君立马坐不住了。
横眉倒竖,竟是比那窝囊儿子生多了些狠厉。
贵妃娘娘姿态端庄,她微微挑眉,只瞥了一眼。
郡主立即后退几步,朝着老太君讨好:「母亲,这贱人下作,嘴里必然是不老实的。」
「定是她唆使了夫君,这才醉了酒玩了火……」
老太君冷哼一声,一拂袖,抓着倩梅儿的发丝,犹如恶鬼罗刹。
「贱人!」
「害死我孩儿,还要把腌臜罪名推到他身上!今夜便把你送去官府,发作军妓!」
「待你死后我还要做法事,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倩梅儿瑟瑟发抖,立马大喊:「老太君,我这腹中有少将军的孩儿,不可、不可啊!」
5
那澜园跑腿的被使唤去喊来了大夫。
房间里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唯有那四人。
只听屋内打砸声响起,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真是怀了麟儿。
太君顿时红了眼,大喊苍天有眼,余那两人脸色难看。
当天,城南的豆腐娘子被迎进了府。
只剩下郡主抹着眼泪,满眼恨意。
偏生是她怀不了孩子,还得把夫君的情人迎入府内好生养着。
而我留在倩梅儿身边,做她的跑腿小厮。
小轩这几年游走在郡主府,同府上的嬷嬷关系很好。
这才能将我安排在倩梅儿身边。
「你便是小轩的哥哥?」
只见那掌事嬷嬷看我,微微皱眉:「你是有些眼熟,可曾见过?」
我连忙摇头,只说是替小轩跑过几次腿。
她微微蹙眉,又问:「你可曾在少将军身边服侍过?」
我汗滴滚落,面上笑着:「怎么可能,我可高攀不上,只是帮少将军取过东西。」
她点了点头,实在是记不得和我在哪见过。
那边郡主娘娘唤她,她这才不再问,摇着扇子走了。
夜里,倩梅儿把人都赶了去。
我忍不住叹气。
「身子可还好?我在外头听着,打得可狠……」
「牙掉了一颗,不碍事。」
她抬眸看我,扯起嘴角朝我笑:「你就没看到那贱人的脸色!真是欢喜死我了!」
倩梅儿忍不住笑,直到笑出泪花才止住。
手放在大腿上,又生了些黯然。
「唉,人间一遭,也快到了尽头,我也欢喜不了几天了。」
一声叹息,我抱住了家姐。
6
那捞尸人摇头,说母亲的尸首捞不着。
我和姐姐站在树下,神情麻木。
在父亲坟边又立了个衣冠冢。
寒鸦停在树梢,正侧头看着我们。
「害人者端坐高台,家破人亡者无处申冤,这世道我是悟了。」
「那遭还同母亲哭哭啼啼,拿着话把她伤了个透彻,说是同死却苟活下来。」
姐姐说着,捂住泪眼跪在地上。
「母亲受的苦比我还深,若非为了我们,又怎须卖身?」
「错的人是那登徒子,我却一味埋怨她,便是我死了也好,可偏偏死的不是我!」
她声嘶力竭。
我心中莫名一阵恐惧,眼眶发热,害怕地喊了声「姐姐」。
想要拉起她,却被她抬手打翻在地:「你且记得,我们苟活于世便是为了复仇!」
「便是什么贞操门面我全都不稀罕!只要大仇得报,那又算得了什么!」
「你且记得!害死我们父母的人,是京城的少将军,是刁蛮任性的郡主娘娘!」
姐姐攥着我的衣襟,眼睛似是要渗出血。
「弟弟,人间不公,那么便以血引雷霆!」
我忽而梦醒,一身冷汗。
一切犹如昨日。
小轩走了进来,坐在我身边,头上还戴着他爹爹给的木簪。
「马上就结束了。」
7
院里的郡主娘娘恨透了倩梅儿。
处处刁难她,却不能发狠打骂她。
毕竟她腹中的孩儿,可是免死金牌。
如今少将军的血脉,只剩下这个孩儿,便连太君都点了郡主娘娘几次。
「待孩儿生下来,这女人随你发卖,用得着急于一时么?」
贵人的眼中,我们不过是物什。
只要风声捂紧,旁的事便随意处置。
便是我被少将军害死了,他一封书信传去,那院子就烧了个一干二净。
所有踪迹都被太君给抹了去。
我,又是谁呢?
「弟弟,过了几个月了?」
倩梅儿忽而问我,我低头:「过了一个月了,血肉定是化了。」
「那小轩也该去官府,把我告了。」
她敲了敲书案。
忽而站起身,把我抱紧。
万千发丝垂落。
「姐姐先去一遭,你若能活……」
「不!」
我握紧她的手,脱口而出:「我同你一起去。」
8
阳光和煦。
城南地里突然挖出了一具尸骨。
这一问,才知那是豆腐娘子的老家,而她夫君许久不见……
众人惊愕,唤来小轩去认尸,只听一声「大哥」,他跪地不起。
待传到府中,倩梅儿已经被押去衙门。
那掌事嬷嬷大骇:「不可能,小轩的大哥在我们府中帮工,怎的……」
扇子跌落,她心头漏了一拍。
「怎的他们同豆腐娘子,都有干系……」
既已入局,那便抽不得身了。
9
姐姐特地在外瞎晃悠,才被抓了的。
她名声不好,男子觊觎她的容貌,又轻蔑她的放荡。
当初把她迎回府中,本就是偷偷摸摸,便只有府上那些人知晓。
外人如今也就知道这浪荡妇人和我是一对,都没往郡主府想。
眼下她被大摇大摆地押了去,和小轩当面对峙。
衙门为了个水泄不通,就为了看这豆腐娘子的风流韵事。
只听小轩大骂几声,一脸正直地把少将军与她的私事都抖落了个干净。
吓得堂上的官老爷一身寒颤,要下人同那两位贵人通风报信。
可前来围观之人众多,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下人要出去又耽误了些时辰。
堂下,倩梅儿坐在地上,捂着半张脸眉眼忧愁,娇滴滴地落下几滴泪。
围观者哗然。
男子瞅着美人落泪,又心生不忍。
女子骂着她浪荡成性,砸了一身菜梗。
倩梅儿被围困其中,无法抵抗,落了一身腌臜。
那眼泪垂落满地,却看见了我,立马别过脸,不愿被我看到。
我心间一痛,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厉声道:「弟弟,哥哥在这儿!」
众人大骇。
有人认出了偶尔进城的我。
堂上的官老爷一个白眼昏了过去,堂下众人做猢狲散。
这一遭,说是死而复生,成了京城一记奇谈。
那郡主府的人还没来到,城里便已传遍。
我们三人被打入牢中,择日宣判。
那贵人们本是要将这事掩了去,可先前少将军意外身死,本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初圣上更是为了抚慰郡主,大操大办了一番。
眼下这事一出,好事者立马撰写了话本,几番点缀。
说是那少年将军救风尘,奈何佳人做贼,害得他命殒壮年。
而女子害死的夫君回魂,击鼓鸣冤,誓要将这荡妇杀了个片甲不留。
总之,将错处统统按在女子头上,成了茶馆人人都爱听的话本。
皆是爱听风流韵事的主。
圣上不久听闻这奇案,便借着主持公道的由头,说是要为少将军洗刷冤屈。
这下子,是不得不判,还得当着众人面前判!
10
姐姐被囚在了一处,而我同小轩待在一起。
她这些天总是睡得不舒服。
在郡主府时,我还给她煮了安神的药物。
她说不喝,央着我给她煮娘亲经常做的绿豆莲子汤。
月光射入,几缕烟尘。
那衙役早已熟睡。
「要是没了那些事,我们一家四口得多幸福。」
姐姐摸着鼓起的小腹,突然说道:「你看,阿爹是个勤劳的,阿娘手巧温柔,我虽说时常生病,但也会同母亲一起做些手工,你更不用说,爹爹从小就夸你懂事。」
「若是一切都不曾发生,家中又会是怎么一番景象?」
「到我们如今这个年纪,你也该有孩儿,我也嫁作人妇,这腹中的孩儿也定然是众人期盼而生,而不是注定要死的工具。」
姐姐说完,叹了口气。
「弟弟,要是我当初不让阿爹出门,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她合上眼,背对着我,不让我看她。
「睡吧,马上就结束了。」
11
圣上坐高堂,官老爷做副位,贵人们端坐一旁。
茶馆的老板买了好位置,让说书人仔细记录。
富人家的公子为了一睹圣上尊容,也花了大价格。
还有不少看客来看这死而复生的奇闻。
人人皆把这事当做话本,不成把人当做人。
我们跪在地上,磕头高呼圣上万岁。
姐姐先摸着肚子,激动地喊了一声。
「圣上,我腹中有少将军的孩子!我不能死!」
旁边的郡主脸色一黑。
本是要待她生了孩儿占为己有后,再发落了去,却不料她当堂把事抖落了出来。
贵妃娘娘抬眸看了眼兴头上的圣上,连忙喊了声「阿弥陀佛」,便说听不得这事先行离开。
台下,小轩连磕三头后,指着倩梅儿大骂贱人。
「这娘子同少将军厮混,欲将我哥哥杀害,好在我哥哥福大命大,这才死里逃生!」
圣上扭了扭头,一拍惊堂木朝我看来。
「你是活人?」
「是。」
「那你家中的尸骸,又是何人?」
圣上眼睛半眯,像是要看穿我。
人人皆忘了那具尸骸。
先前都只想着我是死而复生,便没人把那尸首当回事。
我伏地,高声大喊:「圣上,那人是奸污家姐的淫贼!小的只为报仇,才将人杀后埋入后院。」
没人能料到我竟给自己认了一桩罪名。
太君长舒一气,顺势道:「说什么淫贼,谁又知有几分真假,有道是一命偿一命,他杀了人便该还回去,怎么还有脸面来击鼓鸣冤!」
「圣上,命妇请命,把他押入大牢,择日问斩!」
堂上人微微蹙眉,「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而郡主立马接过太君的话头煽风点火,要将我的罪名压实。
若我早日死了,她们便也安心。
圣上微微抬手,要县令拿来我的户籍纸。
可我的户籍,便只有兄弟二人,何来家姐?
「满口胡言。」
圣上只觉乏味,即将拿起令牌时,倩梅儿开口了。
端坐一旁的倩梅儿坐起身,噙着眉头,一脸委屈。
「圣上,我便是这恶徒的家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