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中秋月圆夜,京城王宅,万家通明的灯火中,女主人与自家丫鬟对坐庭院一角,温酒自酌,失落惆怅,不言而喻。
早在一个时辰前,主仆二人还在热烈的心绪中准备酒席,等待男主人归家。可是等来等去,待到月上柳梢,菜冷酒凉,华屋之中,仍只主仆二人。
想到如此佳节,丈夫还在外另寻温柔之乡,流连秦楼楚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嘲不该有所期待。于是酒酣之际,她便换上男装,带着丫鬟逛戏园子去了。
在旧社会,女子公然露面戏院,可谓胆大妄为、不守妇道。这个对丈夫失望透顶的女子却反问:自己的丈夫是否又守了“夫道”?男人能做的事情,为什么偏偏女人就做不得?
发出这一系列大胆叩问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巾帼女杰——秋瑾。
秋瑾,1875年生于清末的一个官宦家庭,和旧时代的女子一样,她幼时裹脚、学习女工,遵循三从四德。不过秋瑾从小熟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是同代女子中不可多得的才女。
21岁那年,秋瑾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湘潭富户之子王廷钧,不久生下长子王沅德。王家富裕,秋瑾生活养尊处优,却非常郁闷,因为丈夫是个公子哥,烂泥扶不上墙,每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相比之下,秋瑾虽为一介女流,却自幼崇拜杜甫、李清照,侠肝义胆,不让须眉。
甲午战争后,清朝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秋瑾愤懑不已。她规劝丈夫读书,他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王廷钧却不以为然:“朝廷只能割地赔款,委曲求全,我们这些匹夫有个屁责。”
还有一次,夫妻俩谈到谭嗣同,秋瑾赞扬他是视死如归的伟大志士,而王廷钧却大骂他是乱党败类。两人互不相让,吵了起来。秋瑾心中苦闷,写下诗句“可怜谢道韫,不嫁鲍参军”。
王廷钧骨子里传统懦弱,他读不懂秋瑾文字里的风情和笔底的波澜,更不能理解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抱负。这让秋瑾时常感叹:“琴瑟异趣,伉俪不甚相得。”
妻子志向很高,颇有才学,在感情上屡遭冷落的王廷钧不免自卑。日子久了,他也开始到外面喝喝花酒,发泄心中的苦闷。
1900年,王家花了一笔大钱在京城为他捐了个户部主事的官职,秋瑾也随夫进京。面对更大的花花世界,王廷钧更加肆无忌惮地花天酒地、倚红偎翠。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王灿芝出生,也没能扭转夫妻俩每况愈下的感情。婚姻濒临破裂,秋瑾认为是因为丈夫的不忠;但是王廷钧觉得,都是因为秋瑾的“胡闹”。
到了北京之后,对婚姻失望透顶的秋瑾,找到了理想上的伯乐,这个人正是与她亦师亦友的吴芝瑛。
吴芝瑛是王廷钧一个同僚的夫人,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新女性。她思想开明,崇尚孙中山,并且在文学、书法方面都颇有造诣,很快与秋瑾成为相见恨晚的知己。
在吴芝瑛的影响下,秋瑾不再局限于旧家庭的一亩三分地,她加入“进步妇女交流会”,开始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像男人一样纵论天下。
随着对国家现状和前景有了更深的理解,“救亡图存”四个大字在秋瑾心中扎下了根。她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女性也可以有自己的政治生命。
适逢北京兴起留学运动,许多有识之士都想到国外,特别是日本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秋瑾深受影响,也想东渡求学。
可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丈夫以后,却遭到极力反对。生性平和的王廷钧非常罕见地向妻子怒喝道:“尔所言,大逆不道,速闭尔口,非我所乐闻也。且妇职中馈,远游亦非所宜。”
王廷钧反对的想法很简单,他认为妇女就该在家里操持家务,而不是成天异想天开要出游。这番话对秋瑾的打击很大。王廷钧的居高临下让秋瑾意识到,妇女在旧中国确实没有地位的现实,自己继续留下只能做封建的殉葬品。
王廷钧从未将妻子出国的想法与救国救民联系在一起,他只当这是一场任性的出游。为了让妻子放弃出国的古怪念头,王廷钧也用自己的方式千方百计地留住她。
他给秋瑾买了昂贵的银狐大衣,买了她平日里酷爱的字画,他还特意租了一辆黄包车,方便秋瑾出门,只为了讨她欢心。
为了防止妻子离开,他甚至将秋瑾从娘家带来的珠宝和衣物悉数藏起,以防止太太用这些东西凑够旅费。他还威胁秋瑾,如意她执意去日本,就要跟她离婚,孩子也不允许她带走。
但是王廷钧完全没有意识到,秋瑾对他早已是心如死灰了。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离开前一年的中秋节,当她还怀着对修复婚姻的最后一丝希冀,为丈夫温酒下厨,洗手做羹汤,王廷钧却在温柔乡中将在家苦等的妻子抛诸脑后。
回家之后,王廷钧对秋瑾没有一丝歉意,而是因为三两句舆论就劈头质问她:“为何不守妇道,女扮男装辱没家风?”
听到“不守妇道”这几个字,秋瑾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和王廷钧针锋相对地吵了一架。吵到激烈住处,她对王廷钧大喊:“要我守妇道,那你首先得守夫道。王廷钧,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王廷钧怒火中烧,甩了秋瑾一个耳光,手掌打在脸上发出了响亮的声响,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想到妻子的固执和倔强,王廷钧很快为自己的暴力举动不安起来。
第二天一早,秋瑾果然离家出走,住进了外面的客栈。
这场闹剧,最终以王廷钧好言相劝,一再服软将秋瑾请回家告终。只是这场家庭纷争过后,秋瑾的反叛意识更强了,出国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不过在当时,虽说留学已经蔚然成风,但是却少有已婚女子出国的例子,秋瑾想要留学,还是要得到丈夫的首肯和帮助。
多年夫妻,王廷钧其实很了解秋瑾固执倔强的性格,留学也好,旅行也罢,他知道总归要让秋瑾了却这桩心愿,她才能真正安心。
经过无数日夜的辗转反侧,王廷钧决定彻底让步,还妻子自由。他托关系找到了京师大学堂的一个日籍教员的妻子服部繁子帮忙,请求她一定要带自己的太太去日本。理由则是,拜托别人他不放心。
1904年7月,秋瑾终于取得了与封建家庭斗争的胜利,开启了东渡日本之行。离开那日,王廷钧带着四岁的女儿前来送行。
服部繁子回忆王廷钧前来送行时的模样是“面带哀伤,发辫在风中吹得凌乱,看着让人痛心。”而当秋瑾与丈夫和孩子分别时,她则“转身落泪”。
秋瑾离家出国这一年,她的大儿子王沅德7岁,女儿王灿芝年仅4岁。
“可怜一副鲛绡帕,半是血痕半泪痕”,离愁别恨还是挡不住真理的召唤,秋瑾义无反顾踏上了征途。
来到日本后,秋瑾与过去旧家庭妇女的身份彻底决裂,而她女性身体里的侠客豪迈也彻底被释放,开始践行在狂飙突进式的革命之中。
在日本,秋瑾结识了不少进步青年,组织起“共爱会”,参加反清秘密集体“三青会”,还结识了孙中山,与黄兴等人一起加入了同盟会,为救国救民而奔走。
留学期间,秋瑾时常参加留学生大会和同乡会。那段时期,她无论是登台演讲,发动社团,还是创办报纸,文章后面的署名都是“鉴湖女侠”。
她写下很多豪气干云的诗句,比如:“危局如斯敢惜身,愿将生命作牺牲。”“拼尽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王廷钧作为清廷官员,听闻这些,又是害怕又是反对,终日提心吊胆。不过秋瑾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担忧。
为了不牵连家庭,秋瑾在日本留学三年,断绝了与王廷钧之间的书信往来,两人的夫妻关系也名存实亡。
1906年冬天,王廷钧纳妾的消息传来,秋瑾反而感到高兴,觉得找到了一个离婚的正当理由,于是请求国内的大哥秋誉为自己代办离婚。但大抵是王廷钧对秋瑾旧情尚存,无论秋誉是何说辞,他还是不愿同意与秋瑾离婚。
1906年末,秋瑾策划起义事宜,提前回国。期间,她为致力于妇女解放,多方奔走,筹办《中国女报》,却迟迟筹措不到资金。于是,秋瑾想到了家底深厚的婆家。
同年冬天,秋瑾来到湘潭,去王廷钧家看望了子女。王家人只以为她是穷途归来,回心转意,盛情接待了她,希望夫妻俩能破镜重圆。
秋瑾借机向公公提出要借钱办学,公公信以为真,爽快地给了媳妇一大笔钱用以“办学”。然而在拿到这笔钱不久后,秋瑾就改换男装,不辞而别了。
这便是秋瑾的最后一次湘潭之行,她离开之时,便没想着要活着回来。
作为彼时站在清廷对立面的“乱党贼子”,秋瑾担心自己的身份会累及婆家。于是在离家不久后,她便单方面登报与王家脱离了关系。秋瑾的公公不知内情,深受打击,不久后便病倒了。
1907年1月14日,秋瑾在上海创办的《中国女报》成立,该报纸以“开通风气,提倡女学”为宗旨,旨在宣传女性解放,倡导女性革命。
王廷钧通过秘密渠道,也拿到了一份报纸。当他看到上面满眼的“反词”时,夜不能寐,不禁为妻子即将面临的处境而担忧。
1907年7月初,革命党人徐锡麟在安庆起义中失败遇害。其弟徐伟被捕后不久,随之供出了正在绍兴大通学堂组织起义的秋瑾。
徐锡麟遇害前,曾委托部下通知秋瑾务必离开绍兴。可当秋瑾听闻亲密战友遇害时,她却痛不欲生地说:“革命未成死不休,得拼下去!”
清兵前来捉拿秋瑾前,她本有足够的时间撤离,但秋瑾没有离开,而是从容地转移各类文件和枪支弹药,命令学生们分散隐蔽。
7月13日傍晚,清兵包围了大通学堂,秋瑾被捕。
被捕之后的秋瑾拒不“招供”,她给清廷官员最后留下的唯一“供词”是清代诗人陶宗亮的一句诗“秋风秋雨愁煞人”。
两天后的7月15日凌晨,32岁的秋瑾于绍兴宣亭口从容就义。
秋瑾就义时,被定为“谋逆罪”,娘家人和夫家人担心受到牵连,无人敢去收尸。最后还是生前好友吴芝瑛等人,偷偷将其遗骨运回绍兴老家安葬。
关于秋瑾的牺牲,孙中山先生高度评价:“为推翻专制、建立共和,秋瑾烈士于光复事业,功莫大焉!”可见秋瑾之于辛亥革命的胜利,居功甚伟。
可就在秋瑾为革命慨然赴死之后,他的家人却受到了牵连。她的丈夫王廷钧迫于形势,辞官带着孩子回到了湘潭老家。
妻子遇害,官职不保,在这一重大的人生变故之下,王廷钧因为哀伤过度,郁郁寡欢,不久后便一病不起。死的时候,年仅30岁,留下了年幼的一双儿女。
庆幸的是,秋瑾和王廷钧相继辞世之后,他们的两个子女便被他们生前的好友抚养。在母亲的影响之下,成年后的王沅德和女儿王灿芝都成为了国家栋梁。
长子王沅德以母亲为榜样,曾创办进步报刊,后来经商有道,成为湘潭首富后致力于兴办学校、赈济灾民,成为美谈。
女儿王灿芝则继承了母亲的“侠女风范”,她自幼痴迷武术,成年后出国深造,成为我国的首位女飞行员,为航天事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如今侠女秋瑾已去,但其后代所承袭的革命精神,却是对她当年义无反顾的选择做出的最好的回应!
感觉她丈夫始终还是爱秋瑾的、只是比较传统、胆小、
真的是侠士,女性的榜样。
武功干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