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傻子公主苏木瑾很喜欢雪,因为她就是在雪中对宫玄夜一见倾心。
后来她每日都会趴在太学院的墙头,只为看他一眼。
正在读书的皇子们会欺负她:“冷宫里的傻子公主又来了!”
就连宫人也都对她冷嘲热讽:“宫玄夜是当朝太傅,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个傻子?”
后来,朝中死了一个冷宫公主,疯了一个太傅。
……
“公主,你真要把自己从史书上抹去吗?一旦如此,前朝和后宫就不会有你支字片语,你相当于从未存在过!”
史官拿着笔,一脸凝重地看着面前表情倔强的苏木槿。
正值冬日,只穿了件破袄的苏木槿左掏右掏,终于摸出半个馒头,递到史官面前。
“大人,这是我今天全部的吃食,我全都给你,你把我从书里划了吧。”
面对她的恳求和又硬又脏的馒头,史官于心不忍。
苏木瑾是已故的淑嫔的女儿,自小在冷宫长大,因幼时发高烧没来得及看大夫,生生把脑子烧坏了。
又因为不受宠,整日被宫人欺负克扣饭菜,都十六岁了,却瘦的跟十岁的孩子一样。
最终,史官拗不过苏木槿,将她的出生和生平言行一一划去。
她这才离开,朝太学院跑去。
墙上的瓦结着厚厚一层冰,苏木槿艰难地爬上去,一眼就看见屋内一袭苍色长袄的宫玄夜。
他身形挺拔,俊秀的眉目宛若星辰叫人挪不开眼,哪怕是个翻书的动作,都文雅至极。
刹那间,苏木槿觉得身上的寒冷都消失了。
他还是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看见他那样好看。
她正痴痴看着,三皇子苏景看到了她,悄悄拿出弹弓,弹出一块石头,正好砸在她的额头上。
‘噗通’一声,苏木槿狠狠地从墙头摔了下来。
“是苏木槿,那个傻子又来了!”
学堂里众皇子顿时冲出来,朝着她哄笑。
苏木槿痛的一时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低下头。
“都闹什么,还不快进去读书!”
伴着一道温润又威严的声音,一抹苍色衣角占据闯入她的视线。
她抬起头,直直撞入宫玄夜深邃的眼神中。
“公主,快起来。”宫玄夜见苏木槿消瘦的脸上又多了几道新伤痕,心头略过丝不忍。
苏木槿被搀扶起来后立刻回过神,从怀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献宝似的双手捧到他面前。
“先生,我知道你最喜欢看书了,这是我送给你的!”
这本旧书是她用好几个的馒头跟一个下等太监换来的,为此她饿了好些天呢。
宫玄夜一看,眉头立刻拧成结。
苏木槿拿的居然是《金瓶梅》!
还没进去的皇子们又笑作一团:“傻子,你知道这里边儿写的是什么吗?”
苏木槿根本不懂宫玄夜严肃的眼神,反而认真地点头:“我识字的,先生教过我,不信我念给你们听。”
说着,她随手一翻就大声念起来:“潘金莲睡梦中惊醒,笑道‘怪强盗,三不知多咱进来,奴睡着了就不知道,奴睡得甜甜的,混死了我!’……”
她一边念,皇子们一边笑。
宫玄夜彻底黑了脸:“好了!”
他向来温和,可突然的发怒让所有人都有一瞬的战栗。
皇子们面面相觑,忙识相地回了学堂。
苏木槿一脸无措:“我,我念错了吗……”
宫玄夜转过身,眼尾多了丝冷意:“天寒地冻,公主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免得叨扰皇子们读书。”
说完,他进了学堂,关上了门。
苏木槿站在原地,茫然又难过地看着手里的书:“先生……”
她望着紧闭的门,泪水不由在眼眶里打转。
他从没有这样赶过自己,一定是她做错了,一定是他不喜欢自己送的书,那她再去找别的书来送给他。
苏木槿抹掉眼泪,揣好书转身走了。
可刚到冷宫,她便觉心肺被搅碎似的疼起来,紧接着‘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苏木槿呆看着地上鲜红的血,又想起前几日来看自己的太医的话。
“公主,多年的寒气已经损伤了你的心脉,即便用尽天下良药,也保你不过两个月啊!”
她不太明白太医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记得母妃也是这样不停地吐血,直到后来有一天,母妃消失了。
苏木槿突然害怕起来,她胡乱地擦着嘴角的血。
好像只要擦掉这些血,她就不会像母妃一样消失,还能去见宫玄夜。
可血越擦越多,最后染红了她的衣襟和怀里的书。
苏木槿缩在墙根下,无助哽咽。
“母妃,你说只要在宫里史书上划掉自己的名字就能嫁给喜欢的人,我还没嫁给先生,我能不能晚些消失……”
第2章
入夜。
冷风灌进破败的柴房,苏木瑾裹着破褥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好难受……”
她全身都好疼,一会儿像被扔进极寒的冰窟,一会儿像被烈火包围。
浑浑噩噩间,苏木槿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那天大雪纷飞,她饿的受不了了,就偷了几个太监的点心,结果被他们堵在假山后面狠狠打了一顿。
直到那个穿着雪白衣裳的少年出现,呵斥退太监,把浑身是伤的她小心搀起。
他还给了她热腾腾的桂花枣糕。
他说:“以后有我护着你。”
紧接着,苏木槿又听到了母妃的声音。
“木槿乖,母妃搂着你护着你,别怕。”
苏木瑾很想睁开眼,扑进母亲怀里诉说自己的委屈和疼痛,可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才有了暖意的梦。
“都日晒三竿了,还睡呢!
尖锐的怒吼让苏木槿浑身一颤。
她睁开眼,只见李嬷嬷叉着腰站在面前,那双刻薄的三角眼瞪着她,狰狞的面目犹如地狱来的恶鬼。
带着冰渣的水像是渗入了苏木瑾骨缝,她脸色煞白地抓住李嬷嬷的裤脚哀求。
“嬷嬷,我好疼,今天可不可以不干活……”
李嬷嬷啐了一口:“要不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我就能去贵妃娘娘宫里当差了,哪用得着拿那么点俸禄,你现在还敢跟我摆公主架子!”
“病了是吧?我给你治!”
说着,她抄起地上的夜壶砸了过去,骚臭的尿淋了苏木槿一身,紧接着又拿起扫帚狠狠往她身上抽打。
苏木槿疼的翻滚起来,却仍旧躲不过李嬷嬷的毒打。
她‘嘭’的一声摔下床,哭着求饶:“我错了,我不敢了……”
“住手!”
一道沉怒的声音骤响,李嬷嬷动作一滞,愕然转过头:“太,太傅大人?”
苏木瑾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泪水,她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光中,那不染铅华的雪色衣角飞扬,宛若救世的天神。
是宫玄夜!
宫玄夜黑着脸走近,看着李嬷嬷的目光是少有的狠厉:“她再不受宠也是一朝公主,怎能让你一个奴才践踏!”
李嬷嬷被他的威严吓得跪在地上:“奴才该死……”
“自己去慎刑司领罚。”
听了宫玄夜的话,李嬷嬷恶狠狠瞪了眼苏木瑾,才悻悻退下。
待人离开,宫玄夜的视线才落在苏木槿身上。
只见她浑身污秽,脸上满是伤痕和灰,通红的双眼噙着泪,清澈却带着让人痛心的仓惶。
宫玄夜敛去眼中疼惜,俯身要去扶苏木瑾,可苏木槿慌的往后退。
她低着头,涨红了脸:“我脏,先生衣服干净……”
宫玄夜一怔,看着苏木槿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沉。
所有人都是苏木槿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可他们又有谁有她一般的纯良之心。
冬风瑟瑟,苏木槿正想擦掉脸上的灰,宫玄夜突然拿出手帕,轻轻帮她擦拭。
四目相对,她感觉自己掉进了他那双汪洋般的眼睛。绾绾独+zl
“疼吗?”他温声问。
苏木瑾立刻摇头:“不疼!”
有他在,有他护着,她一点不觉得疼。
宫玄夜细心替苏木槿擦着,犹豫了片刻又说:“你已过及笄,我可以去求皇上,给你物色一个好夫君了。”
虽然她不能像其他公主一样嫁给宗室子弟,但能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冷宫也是好的。
见苏木槿一脸懵懂,他又耐心解释:“嫁人以后,你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会有夫君疼你护你,你也不会再受别人的欺负。”
可这番话落在苏木瑾耳朵里,却让她害怕起来。
曾经对自己很好的三皇姐,就是因为嫁人,自己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那自己嫁人,是不是也会跟三皇姐一样,不能去太学院,不见到宫玄夜了……
想到这里,苏木瑾眼睛更红了,她紧紧揪住宫玄夜的袖口,满怀祈盼。
“先生,那我嫁给你好不好?”
第3章
宫玄夜错愕了一瞬,而后立刻撤回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我娶妻,只会娶自己喜欢的人。”
听到‘心爱’两个字,苏木槿心中莫名一动,她仰头望着男人清俊的眉目:“母妃说喜欢我才对我好,先生不是和母妃一样喜欢我,才对我好吗?”
“母女之情怎会和男主之情一样。”
宫玄夜皱着眉,可面对苏木槿那不知所措的眼神,他喉间微哽:“……我有喜欢的人,你以后也会有,所以公主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苏木瑾再傻都知道自己被拒绝了。
但下一瞬,那股抓心挠肺的剧痛又侵袭而来,她本就苍白的脸血色尽褪。
宫玄夜见苏木槿突然缩成一团,消瘦的身体不断颤抖,他心也不由一紧:“你怎么了?”
苏木槿捱着痛,堪堪抓住他的袖子悲求:“先生,那你能不能喜欢我?喜欢……喜欢两个月就好……”
两个月她就要和母妃一样消失了,她害怕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宫玄夜了。
她更害怕,要是宫玄夜有了喜欢的人,是不是就要把她给忘了……
然而苏木槿这些话却被宫玄夜当成了任性。
他眼里愠色渐浓:“还望公主自重,我先走了。”
话落,他放下手中一直提着的桂花枣糕,转身正要走,却又停住脚解下披风盖在苏木槿身上。
待那道身影远去,苏木槿终于忍不住,吐出了淤积在胸口的血。
鲜红的血溅了几滴在那洁白的披风上,像是雪地中盛开的红梅。
苏木槿疼到几乎无力呼吸,她紧紧抱着披风,泪遮住了视线:“先生,我好疼……”
……
几天后,身子见好的苏木瑾趁宫人不注意,抱着洗净的披风出了宫。
路上湿滑,她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才跑到太傅府。
府里的人都认识苏木槿,她这些年也来过不少次,也都没有拦她。
苏木槿轻车熟路地往宫玄夜的院子跑,但刚到后园,就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扬起笑就跑过去:“先生,你的衣裳我洗……”
她没说完的话被眼前的一幕卡在喉咙。
假山下,宫玄夜怀里抱着一个身穿霜色流云袄的女子,两人忘情的吻着,沉重的喘息也被风吹进了苏木槿的耳朵里。
恍然中,她想起两年前她路过一个宫女的房间,也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她透过窗户,看见那个宫女被侍卫压在身下,两人都赤着身子,好似两条蛇纠缠在一起……
“啊——!”
陌生的感觉让苏木槿吓得大叫,也惊了假山下缠绵的两人。
宫玄夜愕然转身,当看见那一脸恐惧的女孩,他面色骤沉。
林沐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慢条斯理地退开他的怀抱。
“你来干什么?”宫玄夜朝苏木槿走去,声音比以往都要冷凛。
苏木槿脑子里还回想着刚刚那一幕,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理好领口的林沐婉上前行礼:“丞相之女林沐婉,见过公主。”
苏木槿这才回过神,微红的双眼望着宫玄夜:“先生,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难受,好想哭。
特别是在看到宫玄夜和林沐婉缠在一起时,她感觉喘不过气,心也好痛。
宫玄夜脸色更加难看,正要回答,小厮却来传话,皇上宣他进宫。
林沐婉眼底闪过抹狡黠,朝宫玄夜莞尔一笑:“你先去面圣,我陪公主玩吧。”
宫玄夜迟疑了,但想到林沐婉是个温柔善良的性子,便点点头:“公主心智不全,要是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木槿愣住,心中那说不出来的酸涩更浓了。
他好久都没对自己这样温柔的说话了……
眼见宫玄夜走了,苏木槿下意识要跟上去,却被林沐婉阻拦。
“公主,你是不是也想像我一样,跟玄夜又亲又抱?”
苏木瑾看不出她眼底的阴狠,只是懵懂地看着她。
林沐婉牵起她的手走到水井前:“玄夜最喜欢玉佩掉在了里面,只要公主把玉佩捞上来,玄夜就会刚刚对我一样对你。”
苏木槿像井下看去,一股寒气从深不见底的水中升上来,让她不寒而栗。
就在她往后退时,后背被一只手猛地一推。
她整个人朝幽冷的水井直直跌落下去!
第4章
‘噗通’一声!
原本平静的水井因为苏木槿的掉入溅起水花。
冰冷的井水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难以呼吸。
“救,救命……”
林沐婉看着井中苦苦挣扎的苏木槿,脸上扬起抹得逞的笑。
她早听说苏木槿缠了宫玄夜多年,这次也算是给这个傻子一个教训。
见人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林沐婉才故作焦急地大喊:“快来人啊!公主掉井里去了!”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苏木槿回宫的宫玄夜折返回来,却听见林沐婉的呼救,心猛然一紧。
小厮丫鬟们纷纷跑过来,可井又深又冷,没有人敢轻易跳下去。
就在所有人不知所措时,宫玄夜脱下外衣直接跳了下去!
被淹的几近昏迷的苏木瑾只觉有只温暖的手托住了自己,耳畔也传来沙哑的呼唤。
“木槿!”
她强睁开眼,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了那张让她安心的脸庞。
“先生……”
一阵匆忙,林沐婉见苏木槿被宫玄夜背着拉上来,眼里闪过抹妒恨后立马换上副担忧的模样。
她蹲下身,拿出锦帕给苏木槿擦拭:“公主,你真是糊涂,就算你想跟玄夜在一块儿,也不该寻短见啊,这要是传出去,他的颜面往哪儿搁儿?”
听了这话,宫玄夜眼中的紧张慢慢变成了愠怒。
苏木槿忍着胸口的疼痛不停摇头,磕磕巴巴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先生,我……”
然而宫玄夜放开了她,冷脸吩咐:“来人,送公主回宫。”
苏木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小厮掺起,半拖半扶着带走了。
宫玄夜听着她哽咽的呼唤远去,阖眼沉叹了口气后捡起她送还的披风。
展开一看,原本洁白的披风上有几处被画上了歪歪扭扭的红梅。
他摸着那颜色暗沉的梅花,有些莫名的心塞。
“我以为公主是个性子单纯的,没想到……”林沐婉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
宫玄夜皱起眉,瞥了她一眼后什么话都没说,拿着披风离开。
见他头一遭不理自己,林沐婉气得恨恨跺脚。
苏木瑾因为落水,本就病弱的身子又瘦了一大圈。
想到那枚没有被她捞上来的玉佩,她有些惆怅。
那天宫玄夜生气,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把玉佩捞上来呢?要不然他这几天都不来看自己……
思来想去,苏木瑾撑着虚弱的身体去花圃翻找了一通,直到手里抓满野草才停下。
“母妃说过,喜欢一个人就为他亲手编制一个草胡蝶,他看到就会高兴……”
一旁的李嬷嬷看到埋头编草蝴蝶的苏木槿,冷笑一声:“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呢!我可是听说今天皇上要在宫宴上给太傅大人和林丞相之女赐婚呢!”
自从上次被宫玄夜教训了一顿后,她不敢再打苏木槿,但是嘴上总要欺负回来。
问苏木槿听到赐婚,顿时发了蒙。
赐婚?
就像皇三姐那样,被父皇送到别人家去,然后自己再也没见过她一样吗?
不知怎么的,那日宫玄夜和林沐婉和宫女侍卫交缠的画面在她脑子里重叠……
苏木槿脸色一白,从喉咙涌上的腥甜顿时在嘴里蔓延。
她红着眼,攥着草蝴蝶跑出冷宫。
宫宴上,百官汇聚。
丝竹声声,热闹非凡。
相比他们身上的华服锦缎,苏木瑾一身破旧衣裳格外凄凉。
她孤零零的躲在柱子后头,视线匆忙地寻找着宫玄夜。
终于,在皇上的右侧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云纹长袄,在日光的下更显挺拔,而林沐婉身着鹅黄细锦衫站在他身旁,两人恍若一对绝世佳人。
奢靡中,苏木槿听见皇上开了金口。
“太傅才华横溢,与林丞相之女甚是般配,朕特意赐婚于你二人,择日完婚!”
第5章
眼看二人谢恩和众人恭贺,苏木瑾眼眶一酸,瞬间,视线被泪水模糊。
她攥着草蝴蝶,像个孩子似的抽噎起来。
是不是以后,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苏木槿不知道站了多久,最后转身朝太医院跑去。
当值的陈太医正写着药方,见苏木槿跌跌撞撞地跑来,一进门就跌了个跟斗,他忙过去扶。
“公主,没事吧?”
见她嘴角还带着血,陈太医脸色微变,眼中也不免多了分同情。
苏木槿忍着浑身的疼,声音发颤:“太医伯伯,我不想像母妃一样消失,不想被埋进土里,我想……我想再多看看先生,你给我治病好不好?”
听到这话,陈太医于心不忍,可又束手无策。
她已经是病入膏肓,哪怕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公主,微臣……”
一脸为难的陈太医刚开口,苏木槿就跪了下去,伸出自己被李嬷嬷打的满是淤青的手臂。
“太医伯伯,你给我扎针,我不怕疼的。”
她白着脸,一双哭到充血的眼睛满是祈盼。
她不知道死真正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真的不想离开宫玄夜。
哪怕他要和别的女子成亲,再也不来看自己,她也只想再多一点点时间,让她好好记住他的模样。
陈太医慌得把她搀起来:“公主,这可使不得!”
他踌躇片刻,最后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苏木槿手里:“公主,里头有三十颗药丸,以后您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吃了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但请公主别告诉他人,这药是微臣给您的。”
苏木瑾眼神一亮,紧紧攥着小瓷瓶:“知道了,谢谢太医伯伯!”
看着她孱弱的背影,陈太医也心疼的红了眼。
人若有下辈子,他希望那一生凄苦的公主在来世过得好些。绾绾独+zl
因为新年将至,宫门的守卫比以往都要多,苏木槿等了好些天,才找到机会溜出宫。
天色阴沉,初雪飘落。
苏木槿刚进太傅府,就听到正扫地的丫鬟们的闲话。
“听说大人的伤是为了救林小姐才受的,大人还真豁得出去啊。”
“你们说,咱们大人都跟林小姐定亲了,那个冷宫里的傻子公主不会继续缠着大人吧?”
“谁知道,那傻子公主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大人,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尖锐的讽刺没有让苏木槿难过,她更在意的是宫玄夜受伤了。
她立刻奔进宫玄夜的院子,推开门:“先生!”
一抬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毫无血色,赤裸着上身,腰上缠着绷带的男人。
宫玄夜一怔,反应过来后急忙扯过一旁的上衣穿上:“你怎么来了?”
苏木瑾红着眼眶,手颤抖着想去抚摸他受伤的地方,被宫玄夜一把抓住了手。
“你做什么!”
苏木瑾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先生,你是不是很痛?”
宫玄夜神色微沉。
可他还没开口,苏木瑾就挣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
“先生,吃一颗这个就不会痛了,我吃过,真的不会痛,你也吃一个吧。”
宫玄夜只当这是哄小孩的把戏,可是看清楚药丸后,脸色骤然一变。
这不是给病入膏肓的人吃的续命丸吗,苏木槿怎么会有这个?
第6章
宫玄夜看着苏木槿越发消瘦的脸,心中不安,再次抓住她的手沉声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谁给你的?”
宫玄夜的力道大了很多,苏木瑾以为他很痛,急忙将药丸递到他嘴边:“吃了这个就不疼了。”
可宫玄夜拿过药丸,深沉的眼眸好像要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
他压着沉哑的嗓音,耐心询问:“告诉我,你吃这个是因为哪里疼吗?”
苏木瑾一愣,正想说是陈太医,但想到陈太医说过不能告诉别人他给了药,她立刻闭了嘴。
嗫嚅半天,苏木槿才心虚回答:“是……是我从太医伯伯那里偷拿的,先生,我不疼的。”。
听了这话,宫玄夜怔了瞬后,心中那抹莫名的紧张褪去后,又‘噌’的冒气股火。
他松开手,温和的声音满是怒意:“胡闹!是药三分毒,你怎么能乱吃?”
苏木槿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浑身一怔。
宫玄夜手一摊:“全部给我。”
苏木槿攥着小瓷瓶,通红的双眼噙满了泪。
她不能给,要是没了这个药,她会越来越痛,就不能再来找他了……
然而看到宫玄夜坚决的眼神,苏木槿才小心不舍的把小瓷瓶放在他手上。
“先生别生气,我听话……”
没关系,疼她可以忍,她不能让宫玄夜生气。
宫玄夜皱着眉,唤来小厮:“来人,送公主回宫。”
苏木槿一听,顿时哭了起来:“不要不要……先生,我……”
话还没说完,两个小厮就把她架了出去。
听着远去的细碎哭声,宫玄夜看着手里的药,本就烦乱的心再起泛起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把苏木槿和续命药联系在一起,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或许……是他多心了。
另一边,小厮嫌麻烦,只把苏木槿带出了府便不管了。
苏木瑾不肯走,走到墙角蹲了下去。
以前她受了伤,母妃就会守在她身边,她很快就痊愈了,她也要守在宫玄夜身边,让他的伤也快点好。
而苏木槿这一守,就守了整整一夜。
吹了整晚的寒风,她只觉浑身已经冻僵,眼睛也好像被糊住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只听见马车来来去去的声音。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满含戏谑的声音响起:“我还以为玄夜府门口多了个石狮子呢,原来是公主啊。”
苏木槿艰难睁开眼,只见林沐婉站在自己面前。
看见她,苏木槿立刻想起那天自己被她退下井的事。
她想站起来,却因为冻僵而摔在地上。
“你……你推我到井里,你是个坏女人,先生不喜欢坏女人!”
听到苏木槿颤抖的控诉,林沐婉目光一狞,继而慢条斯理地挪动莲步,把苏木槿冻得发紫的手踩在脚下。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林沐婉勾起一个阴狠的笑:“他不知道我是坏女人,但知道你是个傻子,他会娶我,却永远不会娶你。”
说着,她用力碾着脚,苏木槿疼的呜咽出声。
这时,一辆马车徐徐而来。
林沐婉余光一瞥,见宫玄夜从马车上下来,立刻撤回脚,换上一副关切又心疼的模样看着苏木槿。
“公主,外头冷的很,你赶紧回宫去吧,你瞧你手都被冻伤了。”
宫玄夜闻声看过去,震住的眸子闪过抹愕然。
苏木槿在那个角落等了一个晚上?
他脸色微沉,捱下心头那丝没来得及发觉的烦闷,脱下身上的大氅走过去裹住浑身颤抖的苏木槿。
苏木槿抬头看着宫玄夜,恐惧和委屈顿时涌了上来:“先生……”
她想告诉他,林沐婉是个坏人,可下一瞬,宫玄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我已经向皇上求了你和侯府庶子的婚事,半个月后你就能嫁人了。”
第7章
苏木瑾瞳孔骤然紧缩。
嫁人?
林沐婉眼珠子一转,立刻顺嘴说:“那可太好了,公主,你再也不用在冷宫受苦了。”
苏木槿却哭了起来,拼命摇着头:“不!我不嫁!我不要嫁人!”
“嫁过去以后,你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会有人保护好你。”
以苏木槿的恩宠,能嫁侯府庶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也是在打探好那位庶子的为人才放了心,至少她后半生会衣食无忧了。
苏木槿看着宫玄夜眼中的决绝,她抽噎问:“……我嫁了人,先生会开心吗?”
宫玄夜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下意识要回答‘对’,但这一个字却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眼见两人四目相对,情谊渐变,林沐婉忍着心头不快,抢过了话:“公主过得好,玄夜和我都会开心的。”
宫玄夜皱起眉,低低嗯了一声。
一股强烈的绞痛袭上苏木瑾的胸腔,她白着脸艰难吞咽下那浓厚的腥甜,朝宫玄夜傻傻一笑。
“只要先生开心,我听话,我乖乖嫁人。”
宫玄夜看着她苍白的笑容,呼吸不觉一窒,但最终没有去细究。
他将人扶上马车,让小厮把她送回宫。
林沐婉看着宫玄夜那随着马车远去的目光,暗下眼神,双手也不觉握紧。
……
回到冷宫,苏木瑾去了后院那处小小的土堆前。
别人说母妃不能跟父皇一起埋在土里,所以母妃曾经身边的宫女在这里埋了母妃一缕头发。
那个宫女告诉她,她的母妃就睡在土堆里。
苏木瑾依偎在母妃怀里一般,把头靠在满是枯草的小小土堆上:“母妃,先生让我嫁人,我要嫁人了……我和三姐姐一样,不能回来了……。”
“可是母妃,我舍不得先生,我想嫁给他,想天天看见他,想吃他送给我的桂花红枣糕。”
“母妃,你不是说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好吗?先生对我好,他教我读书识字,不让别人欺负我,还跳进井里救我,可他不喜欢我啊……”
说着说着,殷红的血顺着苏木瑾的嘴角留下,染红了她脸颊下的枯草。
她懵懂地摸了摸脸上的血,竟然发现自己不痛了,但全身就像被抽走了骨头般无力。
恍惚间,鼻尖一凉。
苏木槿抬头一看,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她眼神渐渐恍惚,不觉想起了十年前。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她第一见到宫玄夜。
那身洁白的衣服,那双温柔的眼睛,那双温暖的手,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疲惫如潮水袭来,苏木槿缓缓闭上眼。
不一会儿,她瘦弱的身躯便被雪覆盖。
眨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因为苏木槿是若有若无的存在,所以她没有公主应有的嫁妆,也没有送亲的队伍。
唯一有的,只有这件像样的嫁衣。
可这些日子苏木瑾的身体越来越差,原本合身的婚服都变大了许多。
李嬷嬷受命替她穿上嫁衣,冷嘲热讽道:“算你有福气,攀上了太傅大人这么一个高枝,要不是他亲自为你求婚,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嫁给这么好的人。”。
苏木瑾没说话,她一直知道宫玄夜好,可以遇见他,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李嬷嬷也没再多说,替她穿好衣服就走了。
苏木瑾看着镜子中的又瘦又苍白的自己,眼眶有些泛红。
母妃说过新娘子都是很漂亮的,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么丑呢?
这时,镜子里自己身后出现一个长久不见的身影。
苏木槿转过头,黯淡的眼神终于有了丝光:“先生?”
当看到女孩的刹那,宫玄夜的心猛地揪成了一团。
才半个月不见,她竟然瘦了一大圈。
他攥紧拳头,挨着那莫名的痛意。
没关系,等她嫁了人就不用受这些委屈了……
苏木槿看着宫玄夜同样有些红的眼眶:“先生,你今天怎么来了?”
宫玄夜声音沙哑:“送亲。”
第8章
苏木槿婚服样式朴素,头上的发钗更是少得可怜,因为太多瘦弱,婚服都显得松垮。
她抓住宫玄夜的袖口,鼻尖酸的不得了:“先生,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
“不会,侯府也在京城,还在去太傅府的必经之路上,我们会见面的。”
“可,可是我喜欢的先生……”
听到苏木槿这么说,宫玄夜呼吸一凝,赶忙收回被她攥住的衣袖:“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再说这些话,以后也不要再说。”
但看到苏木槿那泪眼汪汪的眼睛,他还是放轻了声音:“以后你要收敛点性子,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做那些傻事了。”
苏木瑾紧闭的嘴唇颤抖着,盯着他的脸,想要把他牢牢记在心里。
她知道的,或许以后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她会想母妃一样被埋进土里。
眼角的泪水顺着苏木槿脸颊滑落。
刚想开口,心口顿然一痛,她急忙偏过头,强忍下喉间涌上来的血腥味。
待腥味暂时褪去,才若无其事般的转回了视线。
看着身旁的宫玄夜,她的眼里透露着些许释怀。
虽然自己没有成为他的新娘子,但是有他送自己出嫁,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先生,这些年谢谢你。”
苏木槿这句话极其真挚认真,有一瞬宫玄夜以为她根本不是人们口中的傻子。
他抑着心口微微颤动:“走吧。”
宫门外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6
苏木瑾跟着宫玄夜,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两只手相触时,宫玄夜感觉手里多了什么东西。
苏木槿感觉喉间熟悉的腥甜再次传来,她几乎是慌乱的坐进马车。
生怕马车外的人发现什么异常,她颤抖着手死死的捂住了嘴。
但是鲜血依旧从指缝滑落,滴在了鲜红的嫁衣上。
马车出了冷宫,出了皇宫门,宫玄夜才停住脚,他犹豫片刻,抬手抚摸车帘:“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保重。”
良久,车帘后才传来轻轻一声:“好。”
马车继续前行。
苏木瑾强忍疼痛,胡乱的擦了擦唇上的血,掀开车帘一角回头看。
那白色的身影立在雪中不染铅华,遥遥相望,她瞬间泪流满面。
直到看不到宫玄夜,苏木槿才放下车帘,一滴血泪落在她掌心。
再见了,先生。
雪又下了起来,淹没了那远去的车辙印。
宫玄夜依旧站在宫门外,低头摊开掌心,是一个用草编织的蝴蝶。
他皱缩的瞳孔颤了颤,耳畔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苏木槿说过的话。
“先生,母妃说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亲手为他做一个草蝴蝶,先生,我做一个给你好不好?”
“我一定会做出一个最好看的给你!”
宫玄夜只觉心狠狠一抽,莫名的疼痛让他险些瘫倒。
为什么自己会心痛?苏木槿有个好归宿,这不是自己所期盼的吗……
柳絮般的雪落了宫玄夜一身,他转身望着皇宫,渐红的双眼逐渐暗淡。
从此往后,这里再也不会有苏木槿了。
……
五日后,宫玄夜和林沐婉大婚。
十里红妆,满城的树上都悬挂上了红纱帐,看热闹的百姓从街头排到街尾,热闹非凡。
宫玄夜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丰神俊朗,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流转,试图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是寻遍人海,都没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正当宫玄夜想着苏木槿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却听了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们的感叹。
“还是太傅大人有福气,不像侯府那个二公子,娶了个短命公主。”
“对对对,听说成亲当天公主就病倒了,大夫看了都说没救了,捱了好几天,结果还是在昨晚咽气了。”
“我听侯府当差的人说,那公主死前一直喊着什么‘先生’,到死都没闭上眼呢!”
第9章
四周明明很嘈杂,可这些话却入锋利的刀刃扎进宫玄夜的耳朵里,他勒住缰绳,心跳顿时如雷。
苏木槿死了?绝不可能!
他思绪猛然一顿,脑海里突然闪过苏木槿越渐消瘦苍白的脸和那续命丸。
就在宫玄夜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时,迎面飘来了大量纸钱,远处也响悲怆的唢呐声。
纸钱染红幡,哀乐撞喜乐。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宫玄夜突然扬起马鞭策马狂奔。
他脸色惨白,握着马鞍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直到到了侯府外,宫玄夜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前些天还挂着红丝帐的侯府白绸漫天,门上的两个白灯笼上写着明晃晃的一个‘奠’字!
宫玄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不受控制的翻身下马,一身红衣闯入了侯家。
耳边传来的声响,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眼里只有眼前那抹白色。
那抹刺眼又冰冷的白色。
“太傅大人,您怎么来了?”
侯公子急忙出来迎接,却被宫玄夜红着眼眶狠狠地抓住了衣领。
开口时他的语气早已沙哑无比:“她呢?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侯公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嘴里的‘她’是谁。
“太傅大人,木瑾嫁过来时,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早已无力回天了。”
宫玄夜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之前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原来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7
他颓废的松开手,身形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是啊,她早就和自己说过了,是他没有放在心上,是他不当回事,是他以为她这是在找借口,是她的胡言乱语。
都是他的错,要是他哪怕多问一句,多关心她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苏木瑾或许就不会死了。
宫玄夜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里的颓废让人不忍直视。
男人的声音沙哑难听:“木瑾……她在哪?”
侯公子压下眼里的悲痛:“在静水湖边,木瑾很喜欢那里。”
苏木瑾以前就说过:“先生,我在画本子里看过,民间可好玩了,比皇宫还要好玩,以后我也想去看看。”
可是最后她出去了,却再也没有机会见见外面的景色了。
宫玄夜神情麻木的从侯府出来,门外的迎亲队伍早已焦头烂额了:“大人,时辰快到了,要马上去迎接新娘子才……”
宫玄夜抬起一双满含冰霜的眼,震得他瞬间哑口。
他翻身上马,不顾身后的阻拦,疯了似的朝静水湖边跑去。
一路上他都在祈祷这是一场梦,梦醒了,那个女孩还在自己身边,笑着叫着自己。
可是看到那处简陋的墓碑时,宫玄夜脑海中的那根弦才彻底断裂。
他差点摔下马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那简陋的墓碑走去。
她生前就是瘦瘦小小的一个,死后就连墓碑都这么小。
宫玄夜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跪倒在了墓碑前。
他颤抖着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
宫玄夜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吓到里面的人:“木瑾,我晚了,我来看你了……你,你再叫叫我,好不好……”
不知何时起了风,扬起了他身上血红色的衣裳。
宫玄夜被风迷了眼,这一吹将他所有的坚持都吹散,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酸涩。
他的脊背彻底弯了下来,泪水顺着下巴滑落。
“木瑾,你不是最怕让我不开心了吗?我现在……一点都不开心……”
“你不想嫁人,我们不嫁了好不好……”
“先生。”
宫玄夜猛地抬头,或许是他的精神实在不济,居然看见苏木瑾一身嫁衣,笑着站在她面前。
“我这一生,只想嫁给你,你愿意圆我一场美梦吗?”
在这一刻,宫玄夜的迷茫彻底散去,他终于明白了之前心里那股奇怪的情绪是什么了。
是对她的喜欢啊。绾绾独+zl
宫玄夜颤抖着伸出手:“我愿意。”
远处不知何时传来了一阵唢呐声,响彻云霄。
宫玄夜一身红衣,在一片白纸蔓延的墓碑旁,在一阵唢呐的声响中,朝着天地缓缓的磕下了头。
白纸红衣,唢呐十里,一拜天地,成为夫妻。
此后生也相依,死也相守。
第10章
宫玄夜神情恍惚的离开那片竹林时,迎亲队伍早已乱成一团。
和林府的这场婚事,自然也没有顺利完成。
林沐婉早已哭晕了过去,林丞相气的将此事闹到了朝廷之上。
此时宫玄夜笔直的跪在大殿上,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日那身嫁衣。
“太傅,你这是什么意思?忤逆圣上的指令,成心叫老夫难堪!小婉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然如此羞辱于她!”
宫玄夜想起那日林沐婉一脚一脚踩在苏木瑾身上的画面,心中一痛,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但此事确实是他不对,宫玄夜低头磕首:“陛下,此事是臣有错在先,臣甘愿受罚。”
皇上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太傅,念在您曾是朕老师的份上,朕暂且听听你的原由。”
原由?他只是不想娶一个如此嚣张跋扈的女人罢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曾伤害了自己的心上人。
宫玄夜最终什么都没说,气的林丞相当场就要发飙,被皇上拦了下来。
皇上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让人打了宫玄夜三十大板,禁足一月,此事就算过去了。
宫玄夜此刻也疯了般,那三十大板打在他身上,他竟然只觉得畅快。
就好像曾经的枷锁在此时断开,他终于敢正视自己的内心。3
棍棒击打的声音,直到傍晚才结束。
宫玄夜被打的血肉模糊,抬回了太傅府。
屋内的烛火被风吹得四处摇晃,宫玄夜强撑着睡意,视线一直落在门外,期盼着那抹身影再次出现。
以前只要听闻自己受伤,苏木瑾就会哭着跑过来看望自己,会小心翼翼的问他:“先生,你疼不疼?”
可是,他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从此上天入地下黄泉,他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宫玄夜再也抵挡不住睡意,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眼角的泪水顺势滑落。
梦里,他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苏木瑾蹲在一旁的草垛里,手里一下一下的编制着草蝴蝶。
宫玄夜看着鲜活的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思念,猛地将她抱进了怀里,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无声的诉说着思念。
“木瑾……木槿……”
苏木瑾瞪大了眼,天真道:“先生,你怎么了?”
宫玄夜害怕的浑身都在颤抖,他几乎是贪婪的抱着她:“木瑾,不要离开我。”
苏木瑾一愣,像大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背:“我哪里都不去,就算我离开了,我也会在先生你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你的。”
似乎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苏木瑾问:“先生,我教你做草蝴蝶好不好?”
梦里的苏木瑾依旧舍不得他难过,宫玄夜却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哽咽着说:“好。”
他就这样看着苏木瑾一步一步的做着这个草蝴蝶,可是就在即将做到最后一步时,苏木瑾突然抬起头。
她不舍的看着他:“先生,我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来不了了……”
宫玄夜几乎是崩溃的抱住他,哀求:“不要离开我木槿,我错了,不要……”
可是无论他怎么乞求,苏木瑾还是缓缓的消失在了他怀里。
最后只留下一个还没有完成的草蝴蝶。
“不要!”
宫玄夜满头大汗的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
此后几天,苏木瑾再也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就连那只草蝴蝶,也在某天松开,彻底带走了宫玄夜最后的思念。
第11章
宫玄夜已经两月没有上朝。
待他伤势好些后,就带着苏木瑾生前最喜欢吃的糕点,再次来到了她的墓前。
这次他不像上次那般失态,只是眼眶依旧通红。
宫玄夜将自己的玉佩放在了墓碑前。
语气轻柔的像是在说情话:“木瑾,这枚玉佩,是宫家给儿媳妇的,前些日子,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你已经是我的夫人了。”
想到以前苏木瑾哭着问他可不可以嫁给自己时,那时他心里的悸动。
恐怕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他的世界里早已全是苏木瑾了。
可笑他竟然把这当成是对她的可怜,是对她的怜悯。
“木瑾,是我来晚了,你生我气,不想见我,都是我自作自受。”
宫玄夜努力扯出一丝笑,颤声说:“可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就连那些草蝴蝶都带走了啊,你还没教会我做草蝴蝶呢。”
他在净水湖边待了许久,才不舍的站起来。
墓碑上的雪早已融化,露出了一丝绿芽。
宫玄夜这才发觉,冬日不知何时已然过去,春日就要来了。0
他们相识是在一个下雪天,阴阳两隔也是在下雪天。
宫玄夜垂眸掩盖住眼里的哀痛。
他离开前,俯身在墓碑前落下一吻,满眼柔情:“木瑾,等到忙完这段时日,我再来看你,到时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直到苏木瑾离世,他才发觉,没有她的世界竟然如此百般聊赖。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人一舟罢了。
回到府里时,在门外看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见到他回来,林沐婉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玄夜,你回来了。”
宫玄夜不耐的打断她:“林姑娘,找我有何事?”
听到这个称呼,林沐婉心中一紧,随后失心疯般问:“玄夜你为什么要叫的这么疏离!那日你没去娶我,可是有谁逼迫你,你是想娶我的对不对?”
宫玄夜看着她红肿的眼,看着她精神恍惚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同情,只觉得痛快。
他失去了往日的彬彬有礼,几乎是残忍的打破了她的美梦:“林姑娘,我不会娶你。”
林沐婉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为何!你之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可是那个傻子,可是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的眼里满是恨意:“她这个傻子,为何总是和我过不去,那日就应该让她被井水淹死!”
宫玄夜呼吸一滞,回过神时,抬手狠狠地打了林沐婉一巴掌。
眼里满是寒霜:“林姑娘,悔婚之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是现在看来,我的选择很正确。”
他一直以为林沐婉就是她多展现的那般,识大体懂进退。
当时他还没有发觉对苏木瑾的心意,觉得和此人度过一生也好,这样他们可以一起护着苏木槿。
保她一世安稳。
可惜事与愿违。
林沐婉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宫玄夜,眼神狠厉:“你居然为了那个傻子打我!”
宫玄夜眉眼一沉:“林姑娘,悔婚之事我自会补偿给你,但你再侮辱我心上人,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林沐婉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心爱之人?宫玄夜你居然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傻子,为了她,居然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话!恶心,你太恶心了!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林沐婉眼里近乎是癫狂,她恶狠狠的看了宫玄夜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宫玄夜心里对她仍有些愧意,拦下了要追上去的侍卫。
如此也好,要是她真的报复,也算是两人互不相欠了。
第12章
宫玄夜没想到,林家的报复手段来的这么快。
这日他解了禁足,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
朝堂正在商讨着前往灾区治理之事,灾区难民流离失所,急需一个能当担大任之人前去。
林丞相极力推荐宫玄夜,一字一句有情有理:“陛下,此行非太傅大人莫属,太傅是我大北南朝杰出的不世之材,定能处理好灾区之事。”
皇上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宫玄夜,犹豫:“可是太傅是朕的师长,于情于理不该去灾区受苦。”
宫玄夜对林家始终心怀愧疚,当即道:“陛下,臣甘愿前往。”
皇上见他这般,也不好再相劝,派了些兵马护送,下令择日启程。
随即遣散了所有官员,只将他留下。
宫玄夜清楚感受到林丞相路过他时那灼热的目光,不由的冷笑一声。
他还真是好奇,林丞相到底有何手段来对付他。
等人全部离开,皇上才从龙椅上下来,有些歉意的看着他:“老师,朕知晓那日之事,林丞相断然不会善罢甘休,此番前去,老师千万要当心。”
宫玄夜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陛下,心一软:“臣知晓。”
其实他已经很护着自己了,不然他悔婚之时,就早已死了,但他只是下令打了自己几大板。
但他也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他和皇上之间,永远只是君臣,不是朋友。
……2
启程那日,天地之间的冰雪早已完全融化,迎来了一片绿意。
宫玄夜有些感叹,可惜不能和她一同度过剩下的四季了。
他捂着犯疼的胸口,眼里满是痛楚。
他真的好想她,想念曾经的那些时光。
此那次梦境分别以后,苏木瑾再也未曾在他的梦里出现过了,他几乎都快忘记了她的声音。
总有一天他会忘记她的面庞,到那时恐怕他才是真的彻底失去苏木瑾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马车传来一阵颠簸。
车夫焦急道:“大人,有山贼拦路!”
宫玄夜刚探出身,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利剑。
为首的人冷冷道:“太傅大人,有人要取你的命,不要怪我们心狠了。”
宫玄夜偏头堪堪躲过,可是无数把飞箭朝马车射来,宫玄夜无法,只能跳下马车。
随行的士兵伤亡惨重,看来这次林丞相为了杀他,可谓是花了大手笔。
宫玄夜让他们先走,见士兵反对,他沉声道:“此事因我而起,与你们无关,怎可拖累你们。”
“不过……”
宫玄夜低声询问,侍卫听到他想要的东西,一怔,随后了然的点头。
为首的人冷笑道:“你们谁都走不了,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无数个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宫玄夜随手甩出一个迷烟包,炸起的烟雾迷了他们的眼。
他大喊:“就现在!”
一部分侍卫骑马朝原路跑,一部分护着宫玄夜朝另一边跑去。
“可恶,给我追!”
宫玄夜是个文官,身上一点武功都没有,很快身上就被飞箭划的遍体鳞伤。
这时一把长剑划破云霄朝他飞来。
速度之快,让宫玄夜根本躲不开。
飞剑狠狠地划在马匹上,马发出一声惨叫,另一把利箭刺中了他的胸口,下一秒宫玄夜连人带马的跌下了悬崖。
宫玄夜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慢慢流逝,感受到身上的坠落感,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看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