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9月30日,彭老总举家搬迁到了北京西郊颐和园附近的挂甲屯吴家花园。
据传,吴家花园是明末清初吴三桂修建的一处园林,解放后一度是中央对外联络部的招待所,只是吴家花园的名字始终没改。
尽管吴家花园的景致还算是不错,但彭老总并没有赏玩这些风景的心情,从搬到这里的那天开始,他就主动的同外界断了联系,按照他的话来讲就是“省得连累别人”。
不过,彭老总又是一个极其重感情的人,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内心苦闷的环境里,他就更渴望同人说说话,倾诉一番,只是这样的机会还是太少。
杨尚昆来过、彭真也来过,他们是来安排彭老总到党校学习的事儿,后来时任高级党校校长的杨献珍也来过,那时党校特别为彭老总编了一个学习组,不和学校的学员在一起。
杨献珍知道这位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帅,对他十分关心,这一切也让彭老总十分感激。
朱老总也来过,说起来他和彭老总在性格上颇有相似之处,都是沉默寡言,因此下棋就成了唯一交流的方式。
还有许多原来彭老总的老部下,也都想方设法的想去看看彭老总。
一1960年春,在彭老总身边工作的警卫参谋景希珍的妹妹从老家过来,景希珍为此特意请了个假,专程陪着妹妹到颐和园走了一趟。
就在大家兴致勃勃游览之际,景希珍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杨得志。
景希珍当然认识杨得志。
1950年,景希珍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后来给彭老总干了警卫参谋,杨得志后来率领十九兵团入朝,两人打过照面,后来又几次随彭老总见过杨得志。
一见是杨得志,景希珍快步走上前,握住杨得志的手:
“首长,你怎么在这里?”
“陪外宾来参观。”
杨得志没同景希珍寒暄几句,就拉着景希珍到一边,悄声问道:
“小景,你还是在彭老总身边工作?”
“还在!”
景希珍点点头。
“他如今还好吧!分开这么多年,很是想念他,真想去看看他。”
杨得志的语气里满是叹息。
杨得志到颐和园主要是陪外宾来参观,但他看到景希珍以后,还是拉着他,询问了许多彭老总的近况,末了还嘱咐道:
“小景,你是党派过去照顾彭老总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应该一如既往的照顾好他,这也是党交给你们的任务。”
景希珍连连点头,郑重地说:
“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彭老总。”
听了景希珍话,杨得志的心中宽慰了不少,临走之前他拍了拍景希珍的肩膀说:
“你回去以后一定要代我向彭老总问好,请他保重身体。”
二1949年6月,原属华北军区的第十八兵团、十九兵团划归第一野战军,当时杨得志任第十九兵团司令员。
当年兰州战役时,杨得志指挥的十九兵团吃了马家军的一个暗亏,彭老总为此曾专门到十九兵团去,杨得志、李志民等十九兵团将领过去就知道彭老总的脾气,一战没打好,看着彭老总严肃的脸色,估计自己要挨骂。
面对会上严肃的气氛,杨得志主动站起来坦承过失:
“19兵团历史上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军、师、团干部都很憋气,迫切要求继续打,非出这口气不可!”
李志民也站起来表态:
“毛主席一再指示我们,千万可轻视二马,否则必致吃亏。我们虽然经常给自己敲警钟,也一再教育部队,但这个问题没有真正解决,果然吃了轻敌的亏。仗没有打好,责任主要在我们兵团领导。”
出乎意料的是,彭老总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这次试攻是我决定的,时间仓促,准备不够。”
一句话,也让杨得志认识到,彭老总身上那股勇于担当的优秀品质。
1951年2月,杨得志率领十九兵团入朝,据他事后回忆,当时入朝仅仅7天,连兵团部都没搭好,彭老总便特意驱车来探望,当时彭老总说的原话是:
"都是一野的老人,去年这个时候我们都在西安,今年在朝鲜见面了。"
见彭老总专门过来,杨得志还以为志司是有什么任务给十九兵团,不料彭老总只是摆了摆手。这次他是奉了毛主席的命令回国,特意顺路拐了个弯过来探望。
杨得志一听,笑着说道:
“彭总耳朵尖腿快,我们兵团一入朝你就赶来看我们了,这是我们兵团的幸福。”
“瞎拍马屁!”
彭老总笑道:
"我又不是国家主席,见到我有什么幸福的,来自己的部队看看,也是应该的,是正常工作嘛。"
彭老总很关心十九兵团的情况,从入朝的经过再到战士们的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一一询问,当时,杨得志告诉彭老总,战士们身上的棉衣是山东人民用新棉花絮的,彭老总还忍不住感慨:
“朝鲜是个好地方,就是天气太冷,九兵团就是因为棉衣准备得不充分吃了大亏,不少同志冻掉了耳朵,冻坏了手脚,也冻死了人。九兵团入朝急了些,他们来的时候还穿着单衣,在零下四十多度的天气里,吃了大亏。你们有什么问题要旱讲,要讲实话,要对战士负责。”
彭老总仔细叮嘱了杨得志几句,提醒他勿要轻敌,让杨得志好好准备。
“你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尽快熟悉情况。第四次战役不准备用你们了,五次战役你们是要上的。”
杨得志注意到,彭老总身体消瘦了不少,双眼布满了血丝,知道他是为打仗的事儿劳心劳力,特意关切的问了他身体的情况,彭老总摆了摆手:
“我今年五十三岁了,身体没有什么毛病。就是睡得太少,不过这次坐汽车回国,路上可以补一补,杨凤安给搞的那个‘硬席坐铺’,还是满不错的味!”
十九兵团入朝也才几天,兵团部也还没搭起来,杨得志也无奈,只好请彭老总吃了点大米稀饭,又炒了几个小菜。
大家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彭老总的兴致也很高,始终是笑呵呵的说话。
一直到半夜,彭老总才动身离开,杨得志、李志民等人把他送出门外,彭老总手扶着车门,还回头对杨得志说:
“这次没能见到下面的同志们,请你们代表我问大家好,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打五次战役!”
这一幕场景,给杨得志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尽管相处的时间不是那么久,在谈到彭老总,杨得志总是满怀着尊敬。
三景希珍从颐和园回去后,就把碰到杨得志的情况告诉了彭老总。
“是吗?”一听这件事,彭老总显得很惊喜:“杨得志,他好吗?”
“他很好。”景希珍告诉彭老总:
“杨得志同志正陪外宾在颐和园参观呢!他问您好,还说很想念您。”
“我也很想他啊!”
彭老总拿起烟袋,点然后抽了几口,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隔了很久,他才对景希珍说道:
“杨得志打仗勇敢,工作能力强,过去是我的部下,和我的感情很深……但是,现在我是这样的处境,不方便再见面了……”
彭老总说的话很伤感,眼角不自觉的涌出泪花,景希珍心里也很难受。
也许是景希珍这次偶遇,钩动彭老总想起许多往事,又隔了一会儿,彭老总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对景希珍说:
“小景,咱们出去散散步。”
也不由景希珍劝说,彭老总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
景希珍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他:
“首长,您要到哪儿去散步。”
“就到马路边上。”
景希珍摇摇头:
“马路上车太多了,不安全。”
“不不不!”
彭老总摆摆手:
“你不是说杨得志在颐和园陪外宾参观吗?我就想站在马路边上,等他的车队路过时,隔着车窗看上他一眼。”
一听这句话,景希珍的心里也忍不住一阵酸楚:
“走,首长,我陪你去。”
彭老总过去散步,走得都很慢,唯独这一次却步履匆匆,走得非常快,他那种迫切想见到老战友的心情,挡也挡不住。
只是很遗憾,彭老总站在马路边上,一直到夕阳西下,来往的车辆中也不见杨得志的身影。
景希珍没有催促他,只是陪着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唉……”
彭老总最终也没等来杨得志,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背起双手,缓缓地走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彭老总没有再说一句话,只能听到不断的传来叹息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