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促织

长岳和文化 2024-10-08 18:48:36

明宣德年间,那是一个风云变幻、充满故事的时代。在庄严巍峨的皇宫之中,斗蟋蟀这一娱乐游戏竟风靡一时,成为众人追捧的潮流。每年,为了满足宫廷中对斗蟋蟀的狂热需求,朝廷都要向民间大规模地征收大量蟋蟀。

蟋蟀这种小小的生物,本不是陕西特产,在当地实属罕见。然而,有个来自华阴县的县令,此人一心想着攀附权贵、讨好上官,竟煞费苦心地奉上了一只蟋蟀。让它与其他蟋蟀试斗了一番,令人惊讶的是,这只蟋蟀表现得异常神勇,战斗力非凡。于是,上官大喜过望,当即责令华阴县每年都要供奉此类优质蟋蟀。

这县令为了自身的利益与仕途,又毫不犹豫地把这艰难的差事交给了里正。一时间,集市上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人,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每得到一只品质稍好的蟋蟀,他们便精心地用笼子养着,肆意抬高价格,将其当作世间奇货高价出售,妄图从中牟取暴利。

而乡里的公差更是狡猾奸诈,常常借着征收蟋蟀的名头,按人口肆意摊派费用。每征一头蟋蟀,常常要好几户人家为此倾家荡产,原本平静祥和的生活被彻底打破,陷入无尽的困苦与绝望之中。

在这小小的县里,有个名叫成名的人。他是个多年参加科举却始终未能考中秀才的童生。成名为人老实憨厚,平日里不善言辞,也不懂得如何迎合官场的种种门道。正因如此,那些刁滑的小吏瞅准了他的老实可欺,将他报到县里,强令他担任里正一职。成名使尽了浑身解数,想尽了各种办法,试图推脱这一苦差,却终究未能如愿。

不到一年的时间,家中那原本就微薄的家产就被这沉重的负担折腾得一干二净。而就在这一年,正赶上皇宫大规模征收蟋蟀。成名生性善良,实在不敢向无辜的百姓勒索钱财,可自己又着实没钱去赔偿,忧愁烦闷得几乎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他的妻子见他如此消沉,劝解道:“就这样死去又有什么益处?倒不如自己去捉捉看,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能够得到一只。”成名听后,觉得妻子的话颇有道理。

于是,从那以后,他早出晚归,提着竹筒、丝笼,在那破墙下的草丛中,搬石挖穴,用尽了各种办法。然而,命运似乎总在捉弄他,始终没有捉到一只能够符合进贡规格的蟋蟀。即使偶尔捕到两三头,也都是又弱又小,根本达不到要求。

县令却毫不留情,限期追逼。只短短十多天的时间,成名就因为未能按时完成任务而挨了一百大板。他的两条腿被打得脓血淋漓,惨不忍睹,连行走都困难,更别提去捉蟋蟀了。此后,他天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心的痛苦与绝望,只想一死了之。

就在这时,村中来了一个驼背巫婆。据说,她能假借鬼神之力算卦,且非常灵验。成名的妻子听闻此事,怀揣着一丝希望,带着家中仅有的钱财前去问卦。

当她到达巫婆住处时,只见门口挤满了前来求卦的红妆少女和白发婆婆。走进巫婆的屋里,有一间神秘的密室,挂着厚厚的帘子,帘子外摆放着几案。问卦的人,需先在香炉中点燃珍贵的香,恭恭敬敬地连拜两拜。巫婆则在一边仰望着天空,口中念念有词,代她们虔诚地祈祷,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向神秘的力量诉说着什么。求卦的人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屏气凝神地听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不多时,帘里突然扔出一张纸,上面清晰地写着求卦人想问的事情,竟没有丝毫差错,令人惊叹不已。

成名的妻子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在香案上,像前面的人那样点燃香烛,虔诚地跪拜。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帘子微微动了一下,一张纸片从帘中抛落出来。她急忙拾起来一看,只见纸上并非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而是一幅生动的画。

画面上呈现出一座宏伟的殿堂楼阁,其建筑风格像是一座庄严的佛寺;在寺后面的小山脚下,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和一丛丛茂密的荆棘。而在这其中,一只青麻头蟋蟀正隐匿其中,旁边还有一只蛤蟆,那姿态仿佛随时要跳起来一般。成名的妻子反复观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见画上有蟋蟀,隐隐说中心事,便将纸片摺藏起来,带回家给成名看。

成名紧盯着那幅画,目光中满是疑惑与思索,心里不停地琢磨着:“莫不是指给我捉蟋蟀的地方吗?”他瞪大了眼睛,极其仔细地察看了画上的每一处景物,越看越觉得与村东的大佛寺极其相似。于是,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与不适,勉强支撑着起身,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紧紧地拿着那幅至关重要的图画,步履蹒跚地来到了村东大佛寺的后面。

只见在那茂密得几乎不透风的草丛中,赫然矗立着一座古坟。成名沿着坟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只见层层乱石堆积在一起,就跟鱼鳞一样紧密排列,这情景跟画中的简直一模一样。成名便在这蓬蒿野草中,一边侧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细听,一边缓缓地挪动着脚步,那模样就像在寻找一根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针,或是一粒微不足道的芥。他找得眼睛都花了,耳朵也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出现了耳鸣,却还是没发现哪怕一点蟋蟀的踪迹。

就在他正全神贯注、凝神搜寻着的时候,突然,一只癞蛤蟆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成名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愕得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急忙追赶过去。然而,那只蛤蟆动作极为敏捷,转眼间已钻进了草丛之中。他赶忙拨开草丛,仔仔细细地寻找,终于发现一只蟋蟀正趴在棘根旁。他兴奋不已,急忙用手一扑,可惜那蟋蟀极为机灵,瞬间钻进了石洞中。成名不肯放弃,用草尖轻轻地拨弄,却怎么也拨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又想到用竹筒里的水灌它,这才把蟋蟀逼了出来。

定睛一看,这只蟋蟀身躯健壮有力,体态优美俊美,让人眼前一亮。成名如获至宝,捉住它反复仔细审看,只见它个头硕大,尾巴修长而飘逸,青脖子搭配着金翅膀,显得格外威风凛凛。成名心中大喜过望,忙小心翼翼地将它装进笼子,满心欢喜地提回家中。

全家人得知这个好消息,顿时欢庆祝贺起来,那兴奋的劲头仿佛过年一般。大家都把这只蟋蟀看得比价值连城的宝玉还要珍贵,赶忙用盆子将它养起来,喂它各种好东西,关怀备至,只盼着等到了期限,能够顺利地送到县里去交差。

成名有个儿子,年仅九岁,正是天真无邪、调皮好奇的年纪。看到父亲不在家,心中的好奇驱使他偷偷打开了盆盖去看。那蟋蟀像是受到了惊吓,一下从盆里蹦了出来,速度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捕捉。等好不容易把它扑到手中,却不小心弄掉了它的腿,还让它的肚子也裂开了,不一会儿便没了生机。孩子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眼泪夺眶而出,哭着跑去告诉了母亲。

母亲一听,只觉得如五雷轰顶,吓得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大骂道:“祸根!你的死期到了!等你父亲回来,会同你算帐的!”孩子被母亲的责骂吓得大哭着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成名回来了,听了妻子声泪俱下的诉说,整个人仿佛被冰雪浇透了一般,从头到脚都透着寒意。他怒气冲冲地寻找儿子,可儿子此时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后来,在村子里的一口井中,打捞上来了孩子的尸体。成名夫妻顿时转怒为悲,呼天抢地,哭得撕心裂肺,那悲痛欲绝的哭声在整个村子里回荡。夫妻两人相对而坐,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前方,饭也不做,只是默默地坐着,仿佛失去了灵魂,不再感到有一点活着的乐趣。

天快黑了,他们才如梦初醒般拿上草席,想把孩子葬了。近前抚摸儿子的身体,却意外地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夫妻二人欣喜若狂,欢喜地把儿子放到床上,满心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到了半夜,儿子竟然真的苏醒了,夫妻二人心中稍感到宽慰。但一看到蟋蟀的笼子空空的,刚刚好转的心情又瞬间跌入谷底,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又不敢再去追究儿子,从黄昏到天亮,他们连眼睛也没合一下,满心忧虑。

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成名身上,可他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发愁。忽然听到门外有蟋蟀的叫声,成名惊讶地起来察看,见那只蟋蟀仿佛还活着。成名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急忙去捕捉它,可那蟋蟀极为警觉,一叫便跳开了,而且跳得还非常快。成名小心翼翼地用手掌盖住它,满心期待着能感受到那熟悉的触感,然而却只感到掌心里空空如也,仿佛什么东西都未曾存在过。

刚一抬手,那蟋蟀就像一道闪电般远远地跳开了。成名心急如焚,急忙拔腿追赶,脚下生风,转过一个又一个墙角。可那狡猾的蟋蟀不知钻到哪个隐秘的角落去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成名来回四下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缝隙和角落。终于,他发现一只蟋蟀趴在墙壁上。他仔细一看,只见这只蟋蟀身躯短小,黑红色的外表,显然不是先前那只让他心心念念的。成名嫌它个头小,觉得没什么价值,便不打算捉它,只是继续来回察看,一心想要找到刚才追的那只。

就在这时,墙壁上的小蟋蟀忽然跳到了成名的衣襟上。成名再细一看,这小蟋蟀形状像蝼蛄,长着梅花样的翅膀,方头长脖子,从外形上看,倒像是个好品种。成名心中一阵欢喜,赶忙伸手把它捉了起来。

当他将要把这蟋蟀献给官府时,心中却又惴惴不安起来,唯恐这蟋蟀不合官府的心意。于是,他便想让它先试斗一番看看。

在村子里,有个好事的少年。这少年对蟋蟀的驯养颇有心得,他驯养了一只蟋蟀,还自己给它起名叫“蟹壳青”。这“蟹壳青”天天同村里的一些少年角斗,从来没有一次败绩。他满心指望着靠这只蟋蟀发一笔大财,便抬高价钱,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没有买家。

这天,这少年登门拜访成名,当看到成名养的那只小蟋蟀时,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蟋蟀,放进笼子里,想要与成名的蟋蟀较量一番。成名见他养的蟋蟀,个头硕大,身子修长,相比之下,自己的小蟋蟀显得如此渺小和孱弱,心中顿时充满了羞愧,根本不敢和他的蟋蟀较量。

然而,少年却再三强求。成名心想:自己养的这只是一只劣等蟋蟀,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处,不如就让它拼一次,权当博众人一笑。于是,他便把两只蟋蟀都放到一个盆里,让它们角斗。

只见成名的那只小蟋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感知。少年见状,又放肆地大笑起来。他甚至用猪鬃不停地撩拨小蟋蟀的须子,一次又一次地挑衅着。就在众人都以为小蟋蟀毫无斗志之时,它却突然发怒了,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直冲过去,接着就与对方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它们跳跃腾击,翅膀振动发出阵阵声响,战况异常激烈。

不一会儿,小蟋蟀一跃而起,直扑对手去咬它的脖子。少年大吃一惊,匆忙伸手把它们分开,停止了这场激烈的搏斗。此时的小蟋蟀振起双翅,骄傲地鸣叫着,似乎在向主人报告自己的胜利。成名见此情景,高兴得手舞足蹈,正在赏玩之时,突然过来一只鸡。那鸡径直朝着小蟋蟀啄去,成名惊骇地站在那里大声呼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小蟋蟀反应敏捷,没被啄中,跳出去有一两尺远。

可那鸡并未善罢甘休,又大步追了上去。瞬间,小蟋蟀已经落在鸡爪下了。成名惊慌失措,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救它,急得直跺脚,脸色都变得煞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转眼间,却见那鸡伸着脖子扑楞着。成名走近一看,原来小蟋蟀趴在鸡冠子上用力叮着不放松。成名心中大喜过望,赶忙小心翼翼地把小蟋蟀捧放到笼子里。

第二天,成名怀着忐忑的心情把小蟋蟀献到县官那儿。县令见这蟋蟀个头如此之小,顿时怒不可遏,愤怒地呵斥成名。成名赶忙讲述了这小蟋蟀的奇异之处,可县令却根本不相信,就试着让它同别的蟋蟀斗了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结果所有的蟋蟀都被这小蟋蟀斗败了;又让它同鸡斗,果然同成名所说的一模一样。县令大喜,重重地赏了成名,随后把这只蟋蟀献给了巡抚。

巡抚见了这只小蟋蟀,也是非常高兴,用金笼盛着进献给皇上,并在奏章中详细地讲述了蟋蟀的本领。

小蟋蟀入宫之后,可谓是“大杀四方”。天下进贡而来的蝴蝶,螳螂、油利达、青丛额等各种稀奇古怪的蟋蟀,无一不在它面前败下阵来。每一场争斗,小蟋蟀都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力量,以绝对的优势战胜对手,没有任何一只能够超越它的威猛。

而且,这小蟋蟀每当听到琴瑟那悠扬的声音,便会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按着节拍翩翩起舞。它的动作轻盈而优美,仿佛是经过了精心编排的舞蹈表演,令人啧啧称奇。人们见此情景,越发觉得它奇特非凡,简直是世间罕有的宝贝。

皇上目睹了小蟋蟀的种种神奇表现,心中欢喜至极,当即下诏赏赐巡抚名马和华丽的衣缎。巡抚深知这无上的荣幸究竟是从何而来,没有忘记成名和县令的功劳。

没过多久,县令就因政绩优异被擢升。县令自然也是满心欢喜,为了表达对成名的感激之情,他免去了成名的差役,让成名得以从繁重的劳役中解脱出来。不仅如此,县令还特意嘱咐学使,让成名进入了县学,为他提供了更好的发展机会。

后来,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成名的儿子精神竟然复原了。他亲自诉说自己的身子曾经变成了蟋蟀,轻捷善斗,直至如今才苏醒过来。巡抚得知此事后,再次重赏了成名。

在接下来的不几年里,成名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拥有了百顷良田,无数的楼阁错落有致地矗立在他的土地上。家中牛羊满圈,呈现出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每次一出门,成名便身着珍贵的裘皮衣服,骑着高大威猛的骏马,富贵之态甚至赛过了那些世代为官的世家大族。

从昔日的穷苦百姓,到如今的富贵逼人,成名的命运因一只小蟋蟀而彻底改变,成为了众人羡慕和传颂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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