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一个万马齐喑的艰苦年代。
这一年,我要上学念书了,于是在这年春天,去祖籍农村老家住了一段日子。因为上学之后,就难有这样的机会了。果然,再次回老家,是整整十一年高中毕业之后了。
学校九月一日要开学,八月底,我的大娘和在村里教书的表叔送我回城。
当年,家乡农村几乎没有什么公共交通工具。就是有,大多数人也不舍得乘坐。外出,几十里路,基本上就是靠双脚。当年回城,我们得先坐船,在运河上航行大半天时间,再改乘火车。
去轮船码头,需步行三十华里路程。
那天下午,途中,不知从哪里跟上来一个看上去比我大三四岁的“小要饭”,他方方的脸膛黑呼呼的,与我们同行。当年农村艰苦,要饭的不在个别。“小要饭”一路上,与我大娘说着一些他们熟悉的人和事,显然,这位“小要饭”是周边村庄的。
“小要饭”边随我们同行,边拨弄着他身上唯一财产——一只白色陶瓷碗。突然,这只陶瓷碗从“小要饭”手中掉落,碗面扣在地上,地面扬起一小股尘土。“小要饭”腑身拾起饭碗,仔细看了看,好在是土路,碗没有丝毫损坏。大娘数落他:碗摔了,没饭吃。
“小要饭”嘿嘿笑着:没关系,家里还有一个(碗)!
这句半个多世纪前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一字不落。现在想来,这话令人心酸!
上船,应该是吃晚饭,我和大娘、表叔在一张靠窗的桌椅吃面条,不知什么时候,不高的窗外突然露出一个黑呼呼的头。呵,是“小要饭”。大娘先是一惊,好象问他:你怎么上船的?因为上船要买票呀,“小要饭”笑笑没作答,他趴在窗档上,两眼紧盯着我们的碗,仿佛说:饿,想吃。渴望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尴尬,与下午一路上与我们说笑,形成鲜明对比。毕竟,要饭是件难为情的事。
大娘把吃剩,能够数得清的面条的碗递给他。那年头,大家都很难吃饱饭。我小,不懂事,把面全吃了,仍没觉饱,碗底只剩一两口汤汁。“小要饭”在确认我们不吃后,从窗外伸进手,先将我和表叔碗里的剩汤一饮而尽,再拿过大娘的碗,把我表叔的两只空碗垫在大娘那只碗下面,开心的跑远了,他是去某个“专门地方”享受大娘碗里剩下的那几口面,并替我们归还面碗。
这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位黑呼呼的“小要饭”如今怎么样了。算起来,他快有七十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