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五铢钱）

隋朝文帝时期，朝廷里有个叫做辛亶的大臣，时任刑部侍郎。

这个辛亶有一天上朝的时候，穿了一条绯裤。

何谓绯裤呢，就是红色的裤子。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穿红裤子呢，原因很简单，在当时的风气来说，红色是吉祥色，是好运色，这做官的人穿红色的裤子，象征着他的仕途红火，官运亨通。

辛亶穿红裤子上朝，想要讨个彩头，可是他这个举动却在无意之间惹恼了当时的皇帝，隋文帝杨坚。

皇帝认为，大臣都有制式的官服，早朝这么严肃的事情，这么隆重的场合，你穿一条红裤子，不雅观，不严谨。

而且吧，在辛亶看来，红裤子是吉祥吉利，可是在皇帝看来，红色则代表了刀兵祸起，代表了血光之灾，是特别的不吉利，史书在这里的形容非常贴切：

《隋书·赵绰传》：“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褌，俗云利於官，上以为厌蛊...

皇帝认为辛亶这么整，上朝的时候在自己面前穿条红裤子，这属于是“厌蛊”行为。

什么叫厌蛊呢，就是说，辛亶是在用这条红裤子诅咒皇帝，诅咒国家，其性质就和你偷偷扎个小纸人，纸人上写了隋文帝杨坚的名字，然后日夜不停的用针扎这个小人，诅咒皇帝英年死亡一样严重。

（辛亶 形象）

辛亶当然大概率不会穿着红裤子是为了诅咒皇帝，因为他也不傻，就算要诅咒也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去诅咒，可是问题是，现在皇帝已经把这事儿理解为了是在“厌蛊”，是你辛亶在诅咒我，那问题可就大了。

皇帝红温暴怒，立刻就把辛亶下狱收监，还要求把他给杀掉。

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大臣，是大理寺少卿赵绰。

大理寺，机构名，少卿，官职名。

这个大理寺啊，就相当于是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少卿则相当于是最高院的副院长。

封建帝制时代，皇帝就是绝对的权威，皇帝的命令一经发出，就好像泼出去的水一样不能收回。

所谓君要臣死，臣必须死，皇帝想要杀个大臣，那还不容易吗？何况皇帝这还不算滥杀，还结结实实的安排了很大的罪过。

可是，这事儿在赵绰的眼里，却十分不合理。

虽然是一个和我们的时代相去甚远的古代人，但是赵绰这个人很有人文精神，以前他就经常劝谏隋文帝。

《开皇律》拓本 局部

比如隋朝刚刚开国的时候，社会治安不是很好，匪盗成群，到处都是抢劫的，偷东西的，隋文帝非常生气，所以在抓到了一批盗贼之后，无论罪过大小，皇帝就要将他们全都处死。

当时隋朝的法律文献是什么呢？是《开皇律》，而这部文献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它是一部非常宽厚简约的法律条文，和前代相比，删除了不少的死刑和酷刑，因此如果按照《开皇律》来处罚这些匪盗的话，其实这些人大部分都到不了死刑的地步。

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皇帝一发怒，他就要杀人，他要杀人，大臣们很少有敢劝谏的，谁都不敢去触那个霉头，只有少卿赵绰，非常勇敢，对皇帝说：

《隋书·赵绰传》：“陛下行尧、舜之道，多存宽宥。况律者天下之大信，其可失乎！”

皇帝你啊，一直尊奉尧舜之道，关爱生民，多行宽厚仁爱之举，怎么今天好端端的就要杀人呢？再说按照法律的规定，很多人都罪不至死啊，您要是把他们杀了，那就等于是破坏了咱们订下的法律，这法律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难道要让法律在民众之间失去公信力吗？

赵绰这么一劝，文帝觉得有点道理，这才命令将匪盗们依法处理，因此很多人得以免死。

普通人的法律利益，赵绰都会争取，何况是这种稀里糊涂获罪的同僚呢？

所以辛亶的案子到了赵绰的手里，赵绰第一时间就给否定了。

以前不过是一群盗匪，生或死在帝王眼里也许并不重要，无关痛痒，可是这回案子涉及皇帝本人，赵绰还敢否定，胆子是真滴大。

（隋文帝 杨坚 绘像）

要知道，隋文帝给辛亶定的这个“厌蛊”的罪名，是属于“十恶”之罪。

《隋书·刑法志》：“﹝开皇元年﹞更定《新律》……又置十恶之条，多采后齐之制，而颇有损益。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犯十恶及故杀人狱成者，虽会赦，犹除名。”

所谓十恶，就是在朝廷看来，在诸多的罪名中，最为严重的十个，专门挑出来树立一下典型。

你犯别的罪，可能挨板子，蹲大牢，可能花钱赎买，可能要服劳役等等，严重点的财产被抄没，职务被取消，脸上刺上字，最后流放三千里。

不管怎么说，总有抵罪的办法，不至于直接就杀掉了。

可是十恶之罪不同，犯了这十恶中的任意一条罪名，那就是罪无可赦，没有特权，没有抵罪一说，肯定要你的命。

厌蛊，就属于十罪中的第五条，不道罪。

不道，意思就是你这个人的作案手法惨无人道，没有人性可言，例如犯下连杀几口人的灭门惨案，将某某人用变态的方法虐待致死的，又或者用邪门歪道，妖术蛊毒将人害死的，就都属于不道。

那么很显然，辛亶穿条红裤子来诅咒隋文帝，自然就在不道之列。

这个案子要翻，说实话很难，但是赵绰还是找到了突破口。

（巫蛊）

赵绰认为，巫术，妖术，厌蛊的确属于不道，目的是为了通过各种神秘的，诡异的，迷信的方式致人死亡，犯这个罪的，的确应该杀掉，可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听说过穿一条红色的裤子就能诅咒别人的。

坊间早有习俗，很多人都知道，红色的裤子穿在身上，不仅不是在诅咒别人，反而是在给自己祈福，是祥庆顺利的意思。

虽然说辛亶穿条红裤子上朝很不雅观，很冒失，可是他的目的是为了保佑自己升官发财，而没有要靠着这条红裤子害人的目的和企图，据此来说，你可以说辛亶很迷信，但他的这种行为绝对谈不上是巫术厌蛊。

根据这些结论，赵绰给隋文帝回禀了一道奏疏，主要内容可以提炼为一句话：

《资治通鉴·卷一七八》“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

按照本朝的法律，辛亶不应该被判处死刑，所以我不能接受皇帝对辛亶的这个处罚。

隋文帝是这个气啊，自己是开国皇帝，一代传奇帝王，自己的命令竟然执行不下去。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皇帝可能还不太生气，偏偏这个人是一直以来都在和自己作对的赵绰，皇帝大概是新账旧账一起算，因此愤恨的说：

你啊，你可怜辛亶的性命，却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不是要护着辛亶吗，好好好，那我也判处你死刑，你和辛亶一起上路吧。

隋文帝这说的可不是气话，也不是开玩笑，他立刻叫来左仆射高熲，让高熲组织兵士，先把辛亶绑了，再把赵绰给绑了，最后直接把俩人推到宫门外，也不用执行什么程序了，就地处决！

（高熲 形象）

左仆射高熲，这是隋朝名臣，后来还做过文帝时期的宰相，他这个人呢，文韬武略，见识超群，工作能力啊，人品性格什么都很好，而且还有伯乐之风，给朝廷推荐过不少的人才，比如杨素啊，韩擒虎啊，就都是高熲举荐的。

赵绰这个人，高熲也不是不了解，正臣直臣贤臣，这是国家的人才啊，律法界的斗士啊，辛亶呢，高熲倒是没怎么太接触过，可是他也知道一条红裤子不至于把堂堂侍郎就给弄死了，因此高熲带着兵士从宫殿内往宫殿外拖拽这俩人的时候，他脑子就在寻思，想个什么办法，能把他俩给救下来。

高熲知道，文帝不是滥杀之君，也不昏庸无道，只不过是一时在气头上，自己只要及时劝谏，把话给说到位了，肯定能把赵绰和辛亶给救了。

可是，就在高熲苦思冥想之际，赵绰竟然火上浇油，对着隋文帝大喊：

《册府元龟·卷六百十七》：陛下宁可杀臣不得杀辛！

皇帝啊，你就算是要把我杀掉，也不应该滥杀辛亶！

赵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和辛亶被五花大绑，跪在宫门外，俩刽子手已经准备就绪，一声令下，他俩就人头落地了。

可是，生死关头，赵绰却已然置之度外，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还是在为辛亶叫屈鸣不平。

宫里的隋文帝杨坚，听赵绰这么说，简直是气冒烟了，腾腾腾几步跑出宫殿，来到赵绰的面前，怒气冲冲的问道：

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坚持你的意见吗？

这句话，很有意味，因为皇帝的潜台词是，如果你赵绰不再坚持己见，改变主意，让我把辛亶杀掉，那么你就不用死了。

（赵绰 形象）

看的出来，皇帝已经给了赵绰很大的面子，已经给他台阶让他下了，可是赵绰，他半天沉默不语，最后只是缓缓的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执法一心，不敢惜死。

我是隋朝的官员，负责法律的官员，执行任何法律和职责时，我的心中只有公平和正义，而绝无私念和畏惧，哪怕我要面临生命的危险，也在所不惜。

这不是作者的杜撰，而是史书上记载的原文。

在这一刻，隋文帝被深深的震撼了，这回换皇帝沉默不语了。

西风吹过，残阳晚照长安，皇帝沉默良久，最终赦免了辛亶和赵绰。

然而，这事儿还没完。

回过神来的隋文帝越品，他越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把赵绰召进宫来，诚恳的跟赵绰道歉，说自己做的不对，让他多体谅一下自己，顺便，皇帝还赏赐给了赵绰锦缎三百...

北宋王安石曾经说过：立善法于天下，则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国，则一国治。

这些为了法制进程而努力的人，值得被记录下来。

他们顺从良知的召唤，他们做到了一个真实的人。

无论是在顺遂的境地还是困境逆境，他们都能彰显出人性的光辉。

屠刀加身而面不改色，为求法之正，百死而不悔。

在自己的身上，他们克服了那个残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