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刚入北京的时候,曾下诏:
“自兹以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
用以收买人心,维护其统治。
但之后的战局,顺利得远超他的想象,于是他的狐狸尾巴到底是露出来了。
南明弘光元年(公元1645年)五月十五,多铎率军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南京城。
半个月之后,出逃的朱由崧被抓,弘光小朝廷正式灭亡。
消息传来,北京城里的多尔衮随即在降官孙之獬等人的建议下,颁布了一条后患无穷的法令——剃发令。
一纸剃发令,立刻轻飘飘的让大江南北再次战火纷飞起来。
比如,常州府,江阴县(今属江苏无锡)。
本来,部分百姓对明清鼎革这事儿,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崇祯朝的年景太惨了,换个皇上没准儿日子会过得好些。
现在弘光朝廷也完了,地方再抵抗也于事无补,就准备迎清军入城了。
清常州知府宗灏,也按例向江阴派出了知县方亨。
方亨是崇祯朝的进士,清军进南京的时候,他投得快,便捞了这份差事。
新官上任,自然要卖力表现一番。
多尔衮给出的剃发时限是10天,方亨就下令江阴百姓3天内剃完。
否则,“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为了顺利完成自定的KPI,方亨还特意让上司宗灏,派4名满兵到江阴,镇场子。
江阴百姓一开始也没想要搞事,想和新知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收回成命?
可方亨要么躲着不见人,要么把话题绕过去......
反正就是没商量。
次数多了,方亨不耐烦了,干脆也不装了,直接以“滋扰公事”的罪名将一干人等全部打入大牢。
还秘密写信,请宗灏立即派兵,“多杀树威”。
而这封信在路上恰巧被几个渔民截了,江阴这座火山被彻底点燃了——
百姓一致推举典史陈明遇为首,冲击县衙,抓了方亨,几天后杀掉;又杀了4名满兵,在城楼上竖起一杆大旗:“大明中兴”,正式反清。
消息很快传回常州,知府宗灏以为是小打小闹,便派了一支300人的队伍前往镇/压。
可这300人连江阴的城墙都没摸到,夜宿郊外的时候就被义军打了埋伏,被全歼。
此时,江阴的形势看上去很不错,义军人数已突破10000。
但陈明遇心里明白,清军吃了亏,必定会派大队人马来报复,而自己能力有限,到时候恐怕撑不起局面。
于是,左思右想,他决定去找他的前任——已经调任广东英德县主簿、但还没来得及走的阎应元。
阎应元只是一名典史,名不见经传。
但此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曾经带领江阴士民成功抵抗过海盗。
面对陈明遇殷切的目光,阎应元没有推辞。
他清楚,江阴此时是孤城一座,根本不会有任何后援。又城墙矮小低破、库存武器不足......万一城破,等待他们最终结局会是什么。
阎应元马上赶到城楼,必须在清军到来之前,布置好防御工作。
他火速发动百姓:
一部分,前往城外砍伐巨木,加紧修葺城墙;
一部分,拆下自家门板,裹上铁叶竖在城外,用于防备清军的冲车;
一部分,自制各种“武器”,桐油、大石、砖块,乃至煮沸的粪水,统统抬上城楼。
......
这种防御措施,虽然呆板,但没人退缩,一切井井有条。
我们这个国家,每当乱世,总会冒出一些“傻子”,不计后果。抛头颅洒热血,只为延绵赓续心中的道义。
江阴百姓干得热火朝天,清军也没闲着。
南京城里,多铎听闻屁大点的江阴有人造反,决心杀鸡儆猴,当即派出数万兵马,杀奔江阴。
注意:这些前来剿杀义军的士兵并不是满人。
多尔衮入关时,一共只有十四万人,这么点儿清军根本没法儿搞定中原。
怎么办呢?
全力招降“二鬼子”。
这次奉命攻打江阴的主将,就是原四镇之一、南明弘光朝廷的广昌伯刘良佐。
刘良佐也以为这趟外差纯粹是出来散心的,凭他手下几万大军,一人就是一口吐沫,也能把江阴淹了。
可等开始攻城了,刘良佐瞬间苦了脸——
除了各种箭矢、砖块、石头等常规武器之外,他没料到天上还下起了“瓢泼粪雨”。
这种东西不简单——不只恶心人,加热烧开后,往人身上浇,烫不死你,后续感染也够你喝一壶。
刘良佐一连攻了十几天,依然不得前进一步。
江阴城又在长江边上,境内河汊纵横,淡水资源根本就切不断,各种鱼类也能随便打,传统的围城战术根本不管用。
没办法,刘良佐只能假意劝降:只要你们答应剃发,什么条件都好说!
可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骗过阎应元的眼睛。
阎应元站在城头,义正辞严,回了刘良佐八个字:
“有降将军,无降典史!”
刘良佐带着几万人马竟然摆不平一个江阴,多铎大怒,又派孔有德前往助拳。
孔有德这个人之前讲过,是原大明辽东系的人,早在崇祯四年吴桥兵变过后,便拖家带口归顺了皇太极。
论能力,他比刘良佐要强一些(刘良佐出身农民军)。
可随后的败报又让多铎心凉了,孔有德也被死死焊在江阴城下,不得前进一步。
多铎:汉军实在太废,看来只能出绝招了。
七月十九日,多铎分遣贝勒博洛、尼堪,拉上200多门红衣大炮,进兵江阴。
博洛,早前在关外和祖大寿、洪承畴等人作战不落下风,入关后又连败李自成,率先攻入西安,此时风头正盛,是多铎手下的一张王牌。
可是就是博洛,也在江阴城下吃了瘪......
清军连日炮火猛攻,城中石匠在阎应元的感召下,顶着炮火修补城墙,后来实在没有材料了,百姓就让石匠们拆自己的房子......
阎应元还组织人马,夜里出城劫营。
劫营时,狡猾大大的,不碰博洛这个硬茬子,专挑刘良佐这个软柿子狠捏,不恋战,捞一把就走。
“良佐移营十方庵。是夜,应元择勇士千人,出南门劫营,或执板斧、或执短/刀、或用扁担,突入敌营,伤千余人。及他营来救,内兵已入城矣。”
气得博洛把刘良佐抓起来打了一顿板子。
死撑到这种程度!阎应元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派出多队人马前往各处求援。
效忠鲁王朱以海政权的总兵黄蜚、吴志葵等人,连同义军义阳王、秀才金矿都领兵来救江阴。
甚至海盗顾三麻子也因仰慕阎应元的为人,亲率船队在长江沿岸游弋,希望找到清军的薄弱之处,从而打破包围圈。
可惜,无一例外,这些队伍始终功亏一篑,没办法和江阴城取得联系。
究其原因,还是弘光小朝廷的躺平不作为,使得江南各处的抗清力量始终分散,拧不成一股绳,给了清廷各个击破的机会。
转眼间,孤城江阴已经坚守了两个半月。
虽然义军士气还在,但城内已然一副地狱景象,到处断壁残垣......
不仅阎应元知道,这样下去,江阴城的失守已是时间问题。
博洛也知道,便耍了个心眼儿——又派人到城下喊话:只要拔掉“大明中兴”的旗号,换上清廷的龙旗,杀掉守卫各个城门的主官,清军就可以退兵,就算现在不剃发也没事儿。
“贝勒使人缓言乘说,第拔去‘大明中兴’旗号,悬大清旗号四面,斩四门首事者数人,余悉宥不诛;即不薙发,亦当饬兵返。”
就是缓兵之计,想让城内百姓放松警惕,然后再猛攻。
这骗不了阎应元,阎应元一句话回绝:
“愿受炮打,宁死不降!”
博洛恼羞成怒,下令200多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炮......
江阴顿时地动山摇,火光冲天。
这时,清军帐下有一鬼子和尚,向博洛献计:
江阴城防最要紧的地方在其东北角花家坝,集中兵力直扑;继续大炮猛轰;再调出一部分炮,不放弹药,专放狼烟,守城义军被狼烟迷了眼,根本睁不开。
最终,清军正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突破了防线!
八月二十一日,江阴内城陷落......
阎应元端坐在东城门楼之上,写下足以光耀千古的对联: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题罢,带着剩下的千余名民众与清军巷战。
阎应元对随从说:
“为我谢百姓,吾报国事毕矣!”
直杀得后背中箭三处,随后拔刀刺胸,投前湖自尽。
但没能成功就死,被刘良佐的兵丁捞起,送到了博洛的大营。
博洛得意洋洋,想着可以好好羞辱阎应元一番。
却不料阎应元骂不绝口,根本不给他下嘴的机会。
第二天,阎应元被害于江阴城外栖霞庵。
“至堂上,挺立不屈,背向贝勒,骂不绝口。一卒以枪/刺其胫,血涌沸而仆。日暮,拥至栖霞庵。庵僧夜闻呼‘速杀我’不绝口,已而寂然。天明,已遇害。”
更让博洛生气的是,城内义军全部战死,无一个人投降;有气节的民众也纷纷自杀殉城。
气急败坏的博洛下令屠城......
三天后,10余万,只剩53人活。
相比南京城里的大明文武勋臣的不战而降,江阴死扛数万(一说二十万)清军长达81天。
阎应元一个小小典史,不在编的吏员,足以羞杀那些在朝的衮衮诸公。
所幸,百姓没有忘记他们。
抗清三公像 (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
直到乾隆下诏赐阎应元谥号“忠烈”前(1759年),江阴学子一直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贡生都没有一个。
是他们读书不多?考试不精吗?
阎典史的水平比史可法之流高多了
夫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况以神明华胄,匍匐犬羊之下,盗憎主人,横逆交逼,此诚不可一朝居也。惟我皇汉遗裔,弈叶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降及有明,遭家不造,蕞尔东胡,曾不介意。 遂因缘祸乱,盗我神器,奴我种人者,二百六十有八年。凶德相仍,累世暴殄,庙堂皆豕鹿之奔,四野有豺狼之叹。群兽嘻嘻,羌无远虑。慢藏诲盗,遂开门揖让,裂弃土疆,以苟延旦夕之命,久假不归,重以破弃。是非特逆胡之罪,亦汉族之奇羞也。幕府奉兹大义,顾瞻山河,秣马厉兵,日思放逐,徒以大势未集,忍辱至今。天夺其魄,牝鸡司晨,块然胡雏,冒昧居摄,遂使群小俱进,黩乱朝纲,斗聚金璧,以官为市,强敌见而生心,小民望而蹙额。犬羊之性,好食言而肥,则复有伪收铁道之举,丧权误国,劫夺在民。愤毒之气,郁为云雷。由鄂而湘而粤而川,扶摇大风,卷地俱起。土崩之势已成,横流之决,可翘足而俟。此真逆胡授命之秋,汉族复兴之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