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前世里,邵韵时是大桓的亡国公主,为了复国,她不得不倚仗倪家的力量。
只是南桓初建,她与倪培卿渐渐离心。
世人只知倪相,不知女帝,她这个女帝,犹似傀儡。
此后,她与倪培卿斗了半辈子,却一败涂地。
他杀她良臣,断她左膀右臂,勾结外族。
甚至以毒为引,诱她一夜沉沦,趁机夺她兵权,可谓不择手段。
倪培卿是她的臣,亦是她最棘手的刺。
更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
乱箭穿身,女帝笑得癫狂:“倪培卿,棋差一招,我终究是没你狠。”
再次醒来,一地落英,正是豆蔻年华。
少年朗目疏眉跪在她面前:“倪某奉旨来教公主射箭。”
邵韵时恍惚许久,终于笑了:“好呀。”
精美玲珑的赤金弓箭轻轻瞄准那道秀颀身姿,少年站得笔直。
直到箭鸣袭空,星眸忽闪。
落英染血,一如前世她倒下的血泊。
“倪培卿,疼吗?”
人人只道公主箭术不精,伤了将军独子。
却唯有倪培卿记得那句居高临下的关切里,深入骨髓的恨意。
精选片段:
隆冬,晌午,晴空万里。
烈日之下,金瓦殿前,狰首禁卫横刀在前,他们身后护着的,是玄冠的女帝。
“倪相。”高阶之上,女帝的声音低沉。
两军对峙,阶下军列中,终于缓缓走出一人,他微微躬身:“臣在。”
抬首间,露出一张冠玉般的脸,只是这张脸上,此时净是淡漠。
女帝瞧了一眼,却是突然惝恍嗤笑:“倪相此时,竟还敢应朕。”
阶下男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只跟着淡淡一笑:“陛下的狰首禁卫如今只余这一十二人。”
远处厮杀声近,刀剑铮鸣。
阶下人未动,只抬眸迎着炙阳,瞧向那殿前人。
女帝垂眸,她一手提着金弓,另一手自身旁尸首上拔下一箭,血水染红指腹,亦映红了她的眼。
“倪培卿,你杀我左相,祸我京都,乱我朝纲,是为——乱臣贼子。”女帝抬起衣袖,拭去箭羽上的血,赤金广袖污浊,她却擦得细致,“论罪,当诛。”
“然,养狼为患,是朕无能。”
金弓抬起,阶下人亦是跟着扬眉。
“是以,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一字一顿,其声悲怆。
女帝身影微颤,原是看上的男人目光倏地一凝,忽得厉喝:“拦住她!”
漫天箭雨,一息便至。
“陛下!”最近的禁卫回身,然不及相护,箭鸣袭空,滚烫的热血洒面。
玄冠落地,缨珠四散,血泊里,傀儡半生的女帝按住心口,笑得癫狂:“倪培卿,棋差一招,我终究是……没……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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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过去,檐下雨滴未歇,金瓦上雨珠缓缓连成了一大颗,啪嗒落下,积水的缸坛便就被点开圆晕,荡成涟漪。
“公主,今日雨停啦!”有丫鬟欢跃进门,替镜前的少女梳发。
镜中,是一张还带着些稚气的脸,此时亦是笑着:“高兴什么?雨停了也是要去南书房上课的。”
“那也不怕,”丫鬟梳好发,马屁拍得顺溜,“殿下以往是懒得读书,如今用功了,自是过目不忘!太傅昨儿不是还夸了殿下~”
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邵韵时看得想笑,只能随她去了。
说来奇异,那日的宫变犹在眼前,甚至心口被刺穿的疼隐隐还有记忆,可这一睁眼,竟是回到了豆蔻年华。
此时,大桓尚存,边境亦安,父皇母后皆在,她还是后宫里一身荣宠的小公主。
想来,三年亡国公主,两万里颠沛流离路,后来新建南桓,称帝十年,却似大梦一场,便作前世。
怕是奈何桥上孟婆怜她多艰,遣她重走一遭。
醒来三日,便是下了三日的大雨,今日才刚刚放晴。
外头骄阳已出,犹如那一天的晴空,邵韵时抬手去遮,眯了眼睛。
丫鬟拿了帷帽出来:“这入了夏的雨过一趟热一趟,可不当这么晒的,殿下不是最怕晒黑的吗?”
是呀,最是细皮嫩肉的年纪,也是最爱美的时候。
可邵韵时却是已经好多年没有这般呵护自己的心思了。
从大桓国破那一日起,她就没有了讲究的资格,唯有的,便是爬起来,活下去。
直到那日穷途末路,她原想拼尽最后一力,与那人同归于尽。
只是,到底没有他快。乱箭穿心的一刻,耳鸣乍起,天地苍茫,一片缥缈。
原来死了,是不觉得疼的。
“公主?”
“罢了,去南书房也没多少路,走快些便是。”她一摆手,“对了春茗,最近怎么不见三皇兄?”
“三殿下?三殿下年后就跟陛下请旨出宫了。”春茗道,“说是要去领略下大桓的大好河山,当初公主还气着他没带上你,公主忘了?”
丫鬟狐疑,便就见得自家主子一拧眉头:“他身为大桓皇子,净想着玩,父皇也是,竟就依着他!”
“殿下?”春茗惊得瞪大了眼,愣是叫邵韵时那一句混账憋在了嘴边没骂出来。
她忍了忍,终是领着人先进了南书房。
如今大桓虽然看似太平,可若非积弊已久,又怎会被北狄直破京都,一朝倾覆。这朝堂之上,早就已经埋了内鬼。
大桓皇室子嗣并不单薄,却唯有三皇兄与她一母同胞,也是北狄入城后杀的第一个皇子,其后尸身与父皇母后一起,被挂在城头,几近风干。只因他俩乃是母后嫡出。自此后,文武百官连带后宫千人,降的降,逃的逃,其他的,几乎都死了。
思及此,心口钝痛。
她是被倪家秘密救下的,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后来南下建立南桓后,叫那倪培卿把持国政多年。
只是,之前有多信任倪家,之后就有多恨。
倪培卿为了窃国,不惜与北狄为伍,逼她入绝境。她恨,却更恨自己无能,棋差一着,最后连南桓也守不住。
如今,北狄尚且还在对大桓俯首称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一切重演。而这第一步,便是要先把这内鬼拔掉。
只是她此时纵使心中历尽千帆,可外在不过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深入朝堂。所以,必须要先把三皇兄抓回来!
“公主!”
胳膊被春茗狠狠一戳,邵韵时醒神,猛得挺直腰板看上,正见顾太傅摇头:“公主殿下,你可知,学不可一日荒废?”
她赶紧点头。
顾太傅一卷书册指来:“既知晓,公主殿下缘何明知故犯?!公主殿下这两日确实用心不少,可学乃持之以恒之事,若无恒心以对,终无寸进!”
一时间,南书房里鸦雀无声。
“今日就留在南书房,不抄完五十遍学赋不得离开!”
能在南书房里学习的皆是皇子和被选进的官家子弟,唯邵韵时这一个女弟子,却也是被批评最多的一个。顾太傅这人,从不讲情面,又因其先帝钦点,故而连父皇也是礼待三分,所以便是骂得再厉害,罚得再狠,在座的也无一人敢吱声求情。
直等到太傅下学离开,皇兄们才纷纷过来安慰了一下。
说是安慰,倒也没几分真情实感,多的是拍拍她肩膀,叹口气以示记挂。
邵韵时心中无奈,想起这个年纪的自己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家对她被罚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我说小皇妹,你糊涂啊!”六皇兄邵慈与她同岁,寻常该是与她一起犯浑的时候多,这会儿留到最后,“我这回可不敢给你抄了,上次太傅瞧出来,又罚了我一百遍。你就说说想吃什么吧,我一会给你带点来?”
“不用了,六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邵韵时今日还想要去找父皇说说三皇兄的事情,也没什么功夫搭理,还是赶紧抄完才是正经。
额前伸来一只手。
“噫?”邵慈啧嘴,一张脸上满是惊奇。
邵韵时不察,被贴了个正着,立时蹙眉清了清嗓子:“干嘛?”
“你跟我怎么客气起来了?怪事。”邵慈瞅她,“你前几天出去淋雨了?病了?发烧了?”
“六皇兄!我要罚抄了!”
“哎呦……行吧行吧,”少年起身,想起来复又回身趴下,“对了!明天,咱们南书房可又要多一个人啦!”
“三皇兄回来了?!”
“三皇兄?那你别想了,他呀,恐怕是得玩到年底了,”邵慈是个压不住秘密的,抓紧了道,“倪将军回朝,把他那独子也从兖南大营带回来了,父皇特允入南书房。”
手中的笔稍歇,邵韵时抬眸。
“我记得,之前父皇便就允过,倪将军都拒绝了,今次怎么?”
“就知道你感兴趣!”邵慈一副了然神情,又凑近了些,“好像是说这次倪将军回来,就不回兖南了,昨日入宫,倪公子自己应的。我还听说,他在兖南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我可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见他就……”
“六皇兄,”邵韵时打断,“我真的要罚抄了。”
邵慈一愣,又看向她案上厚厚的一沓纸页,终是摆摆手:“行行行!你抄你抄,走了啊!”
“春茗,送送六皇兄。”
“哎怎么还带赶人哪你……”
然而春茗已经应声候着,气得少年哼唧唧一甩袖子就走。
直到南书房里悄然,颤动的笔杆才终被搁下。
邵韵时怎会不记得儿时荒唐,那是岁岁年年,她最想要撕毁的记忆。
彼时她不过稚童年纪,皇祖母与她说今日有一位小哥哥要来,要她好好与人相处,多多礼让。
骄傲的她哼了哼:“他是臣子,我是公主,为何要礼让他?”
“那可是兖南倪将军家的公子,大桓无天堑,兖南军,便是大桓之天堑,倪家,乃是大桓之柱,你可明白?”
自然不明白,可她却知道,倪家,是尊荣的。
但那又如何?大桓,是邵家的天下,以邵氏为尊。
要她谦让讨好,必不可能!
直到她一转首,瞧见被嬷嬷领进的润玉公子,便就再没转开眼。
待他与皇祖母见过礼,她便几步跃下台阶,伸手就牵住了施礼的手:“你叫倪培卿?那我唤你卿哥哥可好?卿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公主谬赞。”
小公子退后一步,邵韵时掌心的手指亦是被微微挣扎,她不依,便又覆上另一只手,将他攥紧了:“卿哥哥,你喜欢什么?只要你说,我都送给你!”
她笑得灿烂,眼底里都是他俊秀的脸,浑不知身后皇祖母一众笑开的模样。
可终究造化弄人,没想到幼年时的话,如今便化利刃,比前世最后的乱箭,更叫人灼痛。
她记得宫变前,深殿内,醉眼里模糊的身影。
那人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了丈远之外。
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如话家常:“陛下曾问臣喜欢什么,只要臣说,陛下都会给。”
她不言,只复又灌下一口酒。
“陛下的话,可还作数?”
“呵……”她木然一哂,而后骤然起身,手中的酒坛堕地,碎裂声里,她摇晃指着眼前人,“倪培卿,事到如今,你竟还敢来质问朕,好大的胆子!”
“……看来,是不作数了。”
一声喟叹,耳边是狰首卫破门而入的拔刀声。
醉倒之前,她一声令下:“杀!”
思绪骤然斩断,邵韵时低头,重又执起笔来。
那一夜他究竟如何逃出的,她未可知,也无暇细探。
之后,便就是宫变当日。
也是注定的,必败之局。
傀儡半生,她终究是与他撕破了脸。
只可惜,技不如人。
如今,竟是要再见。
她写得专注,一笔一划,毫无敷衍。
再见啊,倪培卿……
那就——再见吧。
夜深,邵韵时揉了揉酸痛的手指。
毕竟现下还是个娇娇少女,便就是这么五十遍的罚抄,手指就已经开始抗议了,甚至中指处已经被笔杆子压出了痕,春茗细心替她揉着:“公主,这么晚了,还要去陛下那里么?”
“去看一眼吧。”
父皇勤政,大桓本不该落到亡国之果,只是前世里国破之后,她历经万难,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从京都摸爬滚打南下到了兖南,等终于有能力探查的时候,一切已经死无对证。
北狄人冷血狠厉,并没有留下大桓一兵一卒,包括降了的官员。
于是当年究竟卖国的人是谁,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可如今,却是重中之重。
大桓到了父皇手上的时候,已过百年。
这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却也非全无头绪,北狄积弱已久,万不会突然起势。
除去其刻意示弱,必还有人在背后帮助。
而这背后之人,不仅要有雄厚的实力,还要是对大桓皇室不满之人。
首当其冲,自然就是南宫家。
自与先帝西戎并肩一战,南宫铭得享一品军侯之位,到了父皇这里,更是将二皇姐嫁于其子南宫初为妻。
此后南宫铭卸甲,南宫初为驸马,任户部尚书。
在旁人眼中,该是一段佳话。
只是二皇姐嫁去两年便就难产而死,父皇悲痛,下旨南宫家三年不得再娶。
邵韵时永远记得破城那日,高墙之上,立于北狄王身后的男子,正是南宫初。
算起来,今年,乃是二皇姐嫁去的第一年。
邵韵时停下脚步,御书房内果然还亮着灯。守在外头的宫人见得她,匆匆躬身:“公主殿下,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烦请公公通传。”
宫人面露难色:“公主,不是奴婢不传,只是方才陛下急诏诸位大臣入宫议事,怕是一时半会不得见。”
“出了何事?”邵韵时脱口而出。
“这个……”
说话间,殿门打开,几个身着朝服之人出来,邵韵时一眼便就瞧见其间的南宫初。
她拳心一紧,退到了一边。
倒是几位大人瞧见她,皆是一愣。
“公主殿下。”
“诸位大人辛苦。”她还礼,抬眸间,复又望去。
南宫初是二皇姐亲选的驸马,模样自是不差,记忆里是个待人和气的,此时亦然。
他颔首一笑:“惠儿近来还提起公主殿下,甚是想念这个妹妹。”
邵韵时少时与二皇姐关系好,就是皇姐嫁了人,她也常有去南宫府上,此番寒暄,倒是寻常:“好,改日太傅准假,韵时就去看皇姐。”
等人都退下,里头唤了一声,宫人得令:“公主殿下,请。”
邵韵时进去的时候,邵庭邦正在看折子,闻声从折子后掀起眼,调侃道:“方才福瑾说是你在外头,朕听着还不信,来,叫朕瞧瞧,这么晚了,朕的小公主究竟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与朕讲啊?”
“父皇!”邵韵时多时不见父皇,眼中早已红了一片,此时却只能忍着上前去,撒泼唬道,“女儿就是想父皇了,哪里有什么天大的事。”
“唔?当真?”邵庭邦起身,迎上女儿伸出的手,叫她挽住了胳膊,而后思索了片刻,“叫朕猜猜啊——是又看上了朕这儿的宝贝?还是,太傅又罚了你,抄不完了?”
“父皇!”邵韵时扯了一把他的衣袖,竟是带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
等意识到的时候,只觉鼻酸。
便是她撑着这已然半生的芯子,得见父皇,却仍是小女儿心态。
离家万里,十几载死别,她终究还是大桓的小公主,撒泼打滚的小丫头。
“哎呦哎呦,还不叫说。”邵庭邦带着她坐在了阶上,搂住她,“好,就是想朕了,朕的公主知道心疼朕喽。”
“这还差不多!”邵韵时抹了把脸,靠在了他身上,心安极了。
顿了顿,她才问道:“父皇,我方才瞧见几位尚书大人了,福公公说是您急诏议事,可是出了什么事?”
朝堂之事,邵庭邦本也不准备与一个小丫头说,不过看她当真关心,便也没瞒着:“近来大雨,黄河北段决堤,已经淹了良田百顷。”
!!!
邵韵时坐起:“那如何是好?”
“朕已经派南宫尚书亲去赈灾,一应对策,方才也有了结论。”
南宫初要去赈灾?黄河北段,背靠北狄,难道从这个时候起,他们就已经有了联系?
邵韵时却无言再问,只忙慌提醒:“我听太傅说过,水患之下,常有瘟疫,应早做准备,再有,赈灾物资的发放,当得有序,否则,后患无穷。”
“难怪昨日太傅说你长进,原是真的。你竟还懂这些。”
邵韵时尴尬咳嗽了一声,实在是前世里治理南桓水患的经验之谈。
只是显然,父皇并不准备与她多谈这些。
既如此,她也不便多言,便就一笑换了话题:“那还是太傅教得好。可惜了,三皇兄日日在外游山玩水,却是听不着的。”
“嗯,朕听出怨念了。”
这打趣,邵韵时接下了:“哼,我这一众皇兄中,独独三皇兄最是逍遥快活。父皇就是偏心,叫他这般肆意。如今水患,若是皇兄们皆如他一般,岂非叫天下人诟病。”
“……韵时,你这些话,也是太傅教的?”
邵韵时皱眉耍赖:“韵时自个儿气不过,自己觉得的!”
“哈哈哈哈!嗯,甚好!甚好!有我皇家风范。”
“父皇!”分明是没将她的话作数,邵韵时不由带了气音。
邵庭邦瞧她半刻,终是伸手抚了抚她脑袋:“好啦,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快了,你三皇兄啊,不日也快要回来了。届时,朕必日日叫他陪你去南书房。”
邵韵时眼眸一亮,忽而想起邵慈的话,复问:“对了,我听六皇兄说,明日起,倪将军家的公子也要来南书房?”
“哦!朕可算是明白了,兜兜转转,原来朕的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父皇胡说什么?”
“难道韵时不是为了问倪家小子才来的?”
“我是为了看父皇才来的!”
可到底,父皇眼底的笑意也没散。
邵韵时咬牙,实在是待不下去,最后落荒而逃。
回来的路上,春茗追得不容易:“公主,您慢些,奴婢替您掌着灯。”
“春茗,为什么人人都觉得,我欢喜那倪培卿?!”
春茗张了张嘴,一时被问住了,待终于想起来倪培卿是谁的名姓,才恍然。
可是难道,不是吗?
瞥见主子眼底的怒气,春茗生生刹住唇角,摇了摇头。
邵韵时自知失态,转身继续往前:“不过是一句儿时的玩笑罢了。”
春茗直觉主子似乎有些不对,不好多问,乖巧跟上。
早间的南书房是热闹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管他是皇子还是选进宫中的伴读,这个年纪聚在一起,总有滔滔不绝的言论。
加之南书房不是寻常书孰,顾太傅也常有拿政事作题,是以这日邵韵时一进门就已经听见他们在争论水患一事。
一般这种时候,四皇兄与五皇兄各执一词,各自领着小弟站队,到最后面红耳赤的时候不少,有赖顾太傅评说。
只不过,邵韵时是从不关注的。
年少的时候,她对于这些事情基本没有什么心思。哀民生之多艰,痛民之所痛,听起来与她这个公主有些太过遥远,她甚至都没怎么出过这皇宫,自然是没有什么体会。
顾太傅也少有问及她的想法,毕竟,问了也是白问。
她与邵慈两个,大约算是扶不起来的。
但是今日不同,南桓初建的时候,正逢长江决堤,受灾者众,叫原本就不稳定的朝堂雪上加霜,那个时候,她还没与倪培卿决裂,亦将他视作左膀右臂。治理水患一事,是倪培卿亲自带人去的,灾后疫病,他险些命丧莲城,等她赶到的时候,只能隔着纱帘相探。
当时那人背对着她,唯道一声陛下快些离开。
想来,那也是最后一次,他将后背交于她。
回朝后,一切便就变了。
“我不认同四皇兄。”邵韵时道,“灾后重建,与治理水患一般重要,稍有不慎,便会瘟疫四起。洪水中冲毁的村庄良田,皆是百姓祖祖辈辈的心血,一朝被毁,心情难以平复,怕是难以振作。”
脑海里,那人的声音响起:“医者道,病乃表征,心郁气结,更易为邪湿侵袭。所以赈灾,前期确实是物资先行,可安抚民心才是赈灾之根本。”
邵韵时摇摇头,继续道:“再说,人心难测,前朝多得是利用赈灾款的贪官,这些官员,层层相护,若不细细留意,同流合污是小,叫圣恩蒙尘才是大。若是真如四皇兄所言,过去发发赈灾粮就好,缘何还要父皇这般忧心?”
一席话说得邵旭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
倒是邵仁乐了,他过来一揽邵韵时的肩膀:“小皇妹可以啊!哎!四哥,你怎么说?!”
邵旭呵了一声:“小皇妹近来不仅学习有了起色,竟还开始下功夫研究这些了?”
邵韵时本是要再说,可不过一息,便就哑了火。如今她在众人眼中不过小丫头,说得多了,倒显怪异。
思及此,她耸了耸肩膀,将邵仁的手掂下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皇兄谬赞了,倒也不需得下功夫,就是听人说过一耳朵,我记性好。”
邵旭看她一眼:“谁说的?”
“我若说是父皇讲的,你信不信哇?”
邵旭着实被噎住了,正待再说,却听得外头咳嗽一声。
邵韵时背着身子也知道是顾太傅到了,赶紧躬身回了位置。
直等到重新坐好,才昂首往上。
只一眼,叫她骤然心蹙。
少年端直立在顾太傅身边,一身蓝衣如碧,沉静极了。
邵韵时耳中空鸣,只见得太傅唇动,而后,那少年抬手躬身,仪态端方。
再起身,他目光掸过座下众人,最后,轻轻落在了她身上。
不过一瞬,邵韵时蓦地回神,她猛地低头翻书,却是撞翻了笔墨。
身后的邵慈吃吃笑:“小皇妹这是害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