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皇帝看看大事已去,索性每天躲在宫里,醇酒妇人,竭力寻快乐去。
日子多了,宫里这几个妃嫔,他渐渐的玩厌了;便有总管太监献计,向八旗官宦人家,挑选秀女去。
拣有姿色出众的,便献与皇帝临幸。
这个旨意一下,那京中的八旗人家,顿时慌乱起来;你想谁家肯把好好的女儿,葬送到永世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去?便有许多人家,把女儿藏起来。
但是那帮太监们,耳目十分多的;谁家有几个女儿,谁家的女孩儿多少年纪,他们平日都打听在肚子里。
如今听说一声宫中要挑选秀女,那班有女孩儿的人家,早已被太监们看守住了;你便要逃避,也不能了。
到这时候,几个有钱的人家,便在暗地里送几百两银子给管事的,他便放你过去;你若没有银子,那女孩儿便免不了要和她父母生离死别了。
那时有一个姓喜塔猎的,当了一名骁骑校小武官;年老无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爱姑;因她长得聪明伶俐,相貌美丽,父母自幼拿她当男孩儿看待的,一般的给她读书识字。
爱姑肚子里读得很通,很懂得大义;她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计,家中贫寒,便靠她做些针线,又在家中设一个学堂,教几个蒙童,换几个银钱,养着父母。
这一年,宫中挑选秀女,也把爱姑的名字,写在册子上了;爱姑知道了,哭得死去活来,打算带了父母逃走,又被宫里看管着,行动不得自由了。没奈何,到了日子,跟着太监进宫去,在坤宁宫门外甬道上排班伺候着。
这时宫门外面女孩儿有一百多个,个个吓得玉容失色,珠泪双流;给太监们看见了,还要吆喝着,不许啼哭。稍稍倔强,太监手中的鞭子,便向嫩皮肤上抽下来。爱姑看在眼里,已是十分怨愤。
谁知她们从天色微明进宫去站班,直站到日光西斜,还不见皇帝出来。这时正是大冷天气,宫门外地方又空旷,北风又大,刮得这班女孩儿个个皮色青紫,浑身打颤。
她们肚子又饿,又私急了;有几个女孩儿,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管事太监大怒,擎着皮鞭,恶狠狠的打上去;爱姑到这时,耐不住了,便抢出去,抱住太监手中的鞭子,响响亮亮的说道:“我们离了家门,抛了父母,到这地方来;倘然选上了,便终身幽闭在深宫里,不见天日。想到这地方,哪得叫我们不哭?”
正喧闹的时候,忽然“唵唵”几声,咸丰帝出来了,大家顿时肃静无声。
皇帝这时脸上有愤怒的气色,大家吓得越发不敢做声;独有这爱姑,嘴里还是叽哩咕噜,说个不休。
太监暗暗拉她的袖子,她也不睬。停了一会,皇帝的软轿已走到她跟前,问她:“说些什么?”
太监推她上去。
爱姑便跪下来,说道:“如今广西教匪,直闹到南京,半壁江山,已属他人。不闻皇帝访求将帅,保祖宗大业;反迷恋女色,强夺民间女儿,幽闭在宫中。皇帝只图纵欲,不思保全社稷;眼见这满清天下,都要给皇帝送去!小女子既到这地方来,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刀斧我都不怕,只为皇上不取呢!”
这咸丰帝正在气愤头里,听了爱姑这一番正大光明的说话,不觉把气平了下去;怔怔的向爱姑脸上看了一会,冷笑了一声,一甩袖子,说道:“好好!都带他们出去吧。朕也不选秀女了。”
总管太监,听了皇帝的吩咐,只得把这班女孩儿一一送还家去;从此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爱姑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儿,大家
抢着来求亲。后来爱姑到底嫁了一个满尚书的公子,一双两好的过日子去。
挑选秀女这一天,皇帝正和皇后在宫里吵嘴;皇后劝皇帝罢了这选秀女的事体,说:“如今南方大乱,皇上每天办理军务,还不得空闲,哪有工夫去挑选秀女?”
一句话,触恼了皇帝,便大怒起来,说皇后有意吃醋;皇后是最贤德的,平生最怕这吃醋的名气,如今听皇帝说她,真是一肚皮冤屈没有诉处,不免和皇帝争辩了起来。
他两人从上午直吵到下午,所以那班女孩儿在宫门外直站了一天。
皇帝出宫来,听了爱姑几句话,一肚子没好气,便把选秀女的事体作罢。
咸丰帝天生有一种古怪脾气,他在宫中玩妃嫔玩得厌了,说:“满洲女子,粗蠢笨直,没有那种汉人的妇女好玩。”
他宫里虽有几个汉女,却都是姿色平平,又是就近山东、直隶地方人,高大身体,天然大脚。皇帝是爱小脚的,又爱南方的女人,娇小温柔,裙下双钩,尤是尖瘦动人。因此咸丰帝在没人的时候,常常问太监:“京城里可有南方的窑姐儿吗?”
内中有一个太监,名崔三的,却生得十分狡猾;他见皇上有寻花问柳的意思,平日便在外面各处闲逛,京城地面上的情形,他打听得十分明白。这时见皇上问他,他便悄悄的回奏道:“皇上贵体,想那烟花贱质,如何配伺候皇上?莫说京城地面那苏杭地方的窑姐儿很少,便是有,那些龌龊地方,皇上也是去不得的。”
皇帝说道:“朕如今想南方的女子,想得很切,你有什么法子领朕出去玩玩?便是好人家女儿,朕去见一回,和她说几句话儿,也是有趣的。”
崔三见皇帝急了,便说道:“这里宣武门外面,住的都是南方绅宦人家;奴才有时打宣武门外走过,见靠晚时候,那些墙门口,都站着些小脚娘儿们。个个都长得粉妆玉琢似的,娇声滴滴说着苏杭话,煞是好看。”
原来苏杭地方的妇女,都有站门口的习气;每到夕阳西下,姊妹们在深闺绣倦,便拉着手到大门口闲站去。那些油滑少年,都在这时候,打扮着大街小巷闲逛,饱他的眼福。
当时咸丰帝听了崔三的话,也心痒痒的,巴不得到宣武门外闲逛去;他和崔三说通了,两人改扮着,悄悄的溜出宫去,骑两匹白马,直跑出宣武门外。
到大街上,买些纸张笔墨等物,自己称是四川的陈贡生;又上馆子去吃点心,延挨到傍晚;两人便上马,慢慢的在街头巷尾闲走着。果然见两旁墙门口,站着许多妇女,蠢的、俏的、老的、少的,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似的,露着半面,向门外探头儿。
越是小脚儿,却故意把裙幅儿挂得高高的,露出尖尖的一双红菱似的小鞋帮儿来;还有那长得俊俏的,却故意躲在人背后,露出一点粉脸来,偷看街上的男子。见有人走来,她故意把身体缩进去,把门遮住脸;待那男子走过了,便伸出头来,看着男子的背影,低声俏气的批评着。
这咸丰帝,自幼儿生长在深宫,不曾到外面来闲逛过;如今他第一次出来游街坊,见了大街上的热闹情形,又见了许多美貌的妇女,把他眼也看花了。只是骑在马上,笑得嘴合不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