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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十七八岁时,溜进泉州开元寺里摘玉兰花。
已经是去第二次了,底下站了个老和尚。
老和尚问他:“嗳!你摘花干什么呀?”
“老子高兴,要摘就摘。”少年傲气地说。
老和尚知道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他让少年小心点,下来。
少年口咬着花,终于下来了。
老和尚邀请少年到自己房里坐坐。
少年观察到老和尚住的是萧疏的屋子。他还看到两个信封上写着“丰子恺”、“夏丏尊”的名字。
他问老和尚,你认得丰子恺和夏丏尊吗?
老和尚说丰子恺是他的学生,夏丏尊是他的熟人。
少年以为他在吹牛。
“哈!你个老家伙吹牛!.......说说看,丰子恺哪个时候做过你的学生?......”
老和尚说是很久了,在他没有出家的时候。
少年意识到这个老和尚很厉害,只是看起来一副普通和尚的样子。
少年注意到老和尚写的书法。
他直接对老和尚说他的字不太有力量,他喜欢有力量的字。
少年黄永玉知道了这个人是弘一法师李叔同,是《送别》那首歌的作者。
临别时,少年让他送一张字给他。
老和尚说:“记得你说过,我写的字没有力量,你喜欢有力量的字......”
少年依旧傲气地说:“是的,老子喜欢有力量的字,不过现在看起来,你的字又有点好起来了。说吧,你给不给老子写吧?”
老和尚一脸安静,微笑着答应了。
几天后,少年回来取字幅,得知老和尚已经逝去。
他拿到字幅,上面写的是:“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
这就是老顽童黄永玉与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一面之缘。
01李叔同是一个富二代,却不同于当今的富二代。
父亲李世珍经营盐业,是天津的首富。李世珍也是读书之人,与李鸿章同时参加进士考试,皆考取了功名。
但清末的朝廷已经腐败不堪,李世珍就选择在家乡从商经营盐业。尽管富甲一方,但李世珍很懂得接济身边的穷人,每年都会花大量的钱财用来做善事,被当地人称为“李善人”。
李叔同四五岁时,他的父亲就走了。
走之前,父亲把他和他的哥哥叫到一起,教给他们兄弟和睦之礼。显然他知道家庭的和谐是一个家族一直兴旺发达的决定因素。
然后叫来寺庙的师父,在他床畔为他持诵《金刚经》。
他的妻儿家人们在一旁因恐惧而哭泣不断。他便叫他们都出去,不要哭,他要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待念经声停止,李叔同走进父亲的房间,看到父亲一脸安详。而师父念诵的经文,他虽不懂,却不知不觉记下了内容。
这是李叔同结下佛缘的开始。
李叔同是富二代,他几乎从不需要为生存担忧。这并不意味着他的人生没有了忧愁。
十八岁时,他喜欢上了天津第一名伶的戏子杨翠喜。
两人相互倾心,情真意切。
李叔因事去上海,回来时,杨翠喜已经被人礼聘到北京。
李叔同第一次经历失恋的忧愁。
母亲这时替他安排了一门亲事,是一个商人的女儿。为了顺遂母亲的心意,他没有拒绝,他知道,他的心还牵挂着旧人。
02李叔同这个富二代,虽不需为生存忧愁,但在家里,大家族里的尊卑观念带来的歧视一直困扰着母亲和他。
他的母亲原是一个丫鬟,十九岁被李世珍娶进李宅,作为四姨太。即使母亲为人处事样样周全,以和为贵,他自己从小刻苦读书,也才华耀显,但自从李世珍去世,母子俩难免不受到旁人的歧视。
李叔同作为少年才子,已经关心国家大事。当时他很支持戊戌变法。变法失败时,他为之愤懑失落。
这时,他和母亲说要去上海,接触新学,寻求新的救国之路,正也可以避开家里的环境和北方腐败的气息。
母亲同意了,李叔同带着母亲和妻子一同南下。
李叔同凭着独到的艺术天赋和独到学识,很快融入了当地的文化圈,加入了城南文社,结交了一些有才艺和思想的年轻人。
李叔同经常与这些朋友以文艺如诗、画等切磋、交流,举办征文、聚会等活动,而他经常夺得征文魁首。
“二十年文章惊海内,古今奇才李漱筒”,“李漱筒”就是当时李叔同的另一个名字,这使得他很快闻名于上海文艺界及其它各界。
李叔同与城南文社的另外四个朋友交好,情谊深厚,结成经兰之好,名为“天涯五友”。
后来朋友一个个离去上海,城南文社解散。李叔同考上了上海南洋公学。
教李叔同中文的老师是蔡元培。
这一时期,李叔同学习了西方的法律、民主思想。在蔡元培的指导下,他翻译了《法学门径书》、《国际私法》两本日本法学著作。
在上海,李叔同对戏曲的喜爱,让他结识了其她如杨翠喜一样的女子,如谢秋云、李苹香等。
李叔同纵情于上海的酒馆、青楼、艺妓闺阁之中,寄托着自己的愁情。
李叔同与艺妓们的感情不是玩弄风流,他对她们付出的是真情。
那时的艺妓也颇有古代这类女子的才艺、美貌与高尚的人品。
李叔同也不是风月场中的行尸走肉,而是在秦楼楚馆中遇另一种知己。通文艺之人,往往情深而真。
母亲常劝他在与这些艺妓交往时,饮酒作诗可以,但是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直到母亲生病去世,他才认真反思自己的行为。
03母亲去世时,李叔同26岁。
他认为自己的“幸福时期已经过去”,“人生已了无牵挂”。
他决定东渡日本,研究艺术,寻求救国图存的道路。
虽在异国他乡,李叔同很快融入日本的当地文化。
他自办《音乐小杂志》,加入了汉诗社团“随鸥呤社”。他的诗作深为日本汉诗大家所推重。
他考进了东京美术学校,学习西方油画。
他和其他留学生创办了“春柳戏剧社”,演出《茶花女》、《黑奴吁天录》等,成功地将中国的戏剧元素融入西方戏剧之中。受到了国内外的好评。
学习油画,先要学习写生,尤其是人体写生。
李叔同找到了一位美丽、纯洁的姑娘雪子作他的模特。
因为艺术,两个人相爱了。他们的爱情至真至纯。
毕业时,李叔同的绘画达到极高的水平。
归国时,雪子决定离开自己的祖国和亲人,追随爱人而去。
李叔同为之充满感激,他的俗世爱情在雪子这里得到了几乎所有的满足,两个人兴趣相同,相互懂得。
04李叔同回国后,已经三十岁。他先把日本妻子安顿在上海法租界,然后回到天津家里。
不多时,他的兄长告诉他家里破产了。
这让他再一次感到世事的无常。
爱情、生命、友情、财富等等哪一样是长久的呢?
都是来了就会走的东西。
当时,孙中山就任中国临时民国大总统,李叔同又有了新的希望,再一次回到了上海。
他为《太平洋报》、《民生日报》等作广告、漫画、编辑。
之后,他先后在上海、杭州等地的新办学校担任教师,主要负责音乐、美术两科的教学。
在文艺领域,李叔同几乎无一不通,诗词歌赋、书法篆刻、音乐、绘画、戏剧等,仿佛他只要学什么,必会学到极致。这与其天生极高的悟性有关,也与他从小学会的严谨认真的态度有关。
这样一位天才式的人物,在日本学习的是绘画,回国后教的音乐、美术。他没有沉浸于文艺之中,孤芳自赏,与时代脱节,而是将文艺视为国家兴衰的一个标志,将文艺与救国结合在一起。
在教育方面,他同样做到极致。
学校一开始聘请他时,他要求必须为学生配备四百架钢琴,他才愿意任教。
校长觉得为难,这得要多少钱呐。李叔同坚持己见。
校长努力筹集多方资金,好不容易够得两百多架钢琴,李叔同这才勉强答应了。
而他所执教的学校,音乐、美术两科是一贯不受老师、学生重视的科目。
李叔同来了之后,这两科很快就变成学生最喜欢的科目。
李叔同对待教学态度特别认真。他会在开始上课之前,拿到学生的花名册,记住学生的名字。
上课前,他在教师前端坐,闭着眼睛,等待上课的来临,而黑板上已经写好了这堂课的内容。
从教室外进来的学生们看到李老师端坐的样子,马上安静下来。
学生在课堂看课外书的、在地上吐痰的等等,李老师都一一看在眼里,他从不当面批评学生。等下课后,他才留下那个同学,然后用温和而严厉的声音告诉他,以后不要再课堂里干嘛干嘛。
这样的教学方法,深得学生的崇敬。
05李叔同非常重视有艺术天赋的学生,常常鼓励他们、指导他们,也因此培养了一批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艺术家。比如漫画家丰子恺、音乐教育家刘质平等。
李叔同教给丰子恺“先器识而后文艺”的古代先贤之理,意思是:人应该首重人格的修养,其次才是文艺的学习。
他建议他关注日本画坛的情况,教他学日语。丰子恺后来到日本留学,开阔了自己的艺术视野,并受到日本画家竹久梦二作品的启发,开始走上漫画创作的道路,成为知名的艺术家。
刘质平对音乐有着极浓厚的兴趣。但他的其他科目常常不及格,李叔同便为他和校长说情,才得以完成学校的学业。
刘质平入校为满半年已开始尝试自己作曲,李叔同很欣赏他,特地为他做每周两次的辅导。
刘质平在日本留学时,李叔同一直与他保持书信往来,用他的留学经历,给他种种建议、开导和鼓励。
在刘质平感到深入学习的困难,颇觉沮丧之时,李叔同安慰他愈学愈难是进步的表现,叮嘱他“务实循序”。
在他遇到经济困难,无法继续学业,烦恼到想自杀时,李叔同从自己的月薪里每月拿出五分之一给他做学费。
在他执教期间,李叔同自己的音乐、绘画、篆刻、书法等方面的创作也没有停止。
著名的歌曲《送别》的歌词就是在那段时期创作的。在留学日本之前,他已经创作了有名的《祖国歌》。
李叔同在学校成立了一个金石篆刻研究会,名为“乐石会”,他也加入了杭州著名的金石社西泠印社,创作篆刻作品。
李叔同的绘画、书法艺术也在这一阶段臻于成熟。
这样一位大师,也在这一阶段,迎来了他与佛教更深的缘分。
06或许是人生该结的果实,都结了,诗词歌赋、音乐、绘画、书法、篆刻、戏剧,他样样精通,做到极致。
该体验的也体验了,真挚、情深的亲情、爱情、友情等等,父母早已离世、家族产业破产、山河破碎,无一长久。
为救国图存,他做过许多努力,办报办社、出国留学、教书育人等等,但这些也都是无常的。
在他出家做和尚之前,他已经是一名在家居士,而他还想进一步学佛。他的朋友夏丏尊因为不想让他出家,说了一句气话:“学佛,学个什么屁佛呢!抛弃妻子,摒绝社会,做居士不彻底,索性做和尚,岂不干脆。”
却因为这句话,他最终跨出了出家的那一步。
这不是逃避的一步,而是走向更究竟之路,既为自己了脱生死,也为普度众生。
除了小时候,父亲去世时,结下了佛缘,在杭州有很多寺庙,他有许许多多的机会接触佛教的东西。
李叔同曾说他在寺庙见到和尚师父们的言行举止里的那种平和、从容,他们诵经的那种庄严、神圣觉得很有意思,可见他这一生注定了与佛法的深缘。
出家之前,他亲自实践了佛教的断食,体验到断食带来的身心净化作用。
身边的朋友、家中的亲人,虽不很赞同他出家,但他坚定自己的想法,没有动摇过。
最难的是爱情这一关,他深爱的日本妻子,也是如此深爱着他。雪子听他说要出家时,哭得肝肠寸断,但清醒后,也理解了他出家的用意。
李叔同安排好了雪子以后的生存所需财务,让她自己选择留在中国,或是回到日本,但她一生都不必为生存担忧了。
1918年农历7月13日,这一年李叔同39岁,正式剃度出家成为了一名和尚。
07做和尚,李叔同同样将其做到极致。
他心甘情愿遵从佛教的种种戒律,严于律己,改过、改习、忏悔,力求戒除所有的贪嗔痴慢疑。
他认真地学习佛法,做好每日功课。
他时时刻刻以生死事大自行警策,极为精进,每天专注于礼佛、念佛、拜经、阅经、诵经、诵咒等佛事。
尘世之人前来寺院向他求取墨宝,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出家之人,不好再做这些事。
他的一位同修朋友劝慰他,可以以书法弘扬佛法,也算是随缘善巧的方式。
他觉得有道理,便一直以书接人,以字弘法。
他谨严遵守过午不食。
其修持精神受到了寺院僧人们的欣赏和敬仰。
他修的是律宗的苦行方式。
他的好友夏丏尊在他出家前非常拒绝他出家,但1921年,他得知夏丏尊也出家了,十分欣喜。
显然,这里面有李叔同的影响。
他当即赠其与一位大师的法语,其中有句说:“待无累时而修行,何如借修行而脱累。”一语点破修行的好处。
1922年初,他的俗世妻子病逝时,由于时值战乱,他欲回天津而不成,于是在寺院为她诵往生咒和《地藏经》。
他长年闭关,也会在出关后,云游各地,弘法利生。
由于弘一法师多年来潜心研修,知行合一,弘扬佛法,使南山律宗蔚成气象,成为中兴南山的第十一代传人。
抗日战争之时期,弘一法师以弘法抗日,鼓励民众,坚定信心,相信最后之胜利。
晚年的弘一法师,身体衰弱,多次犯病,但从来不曾停下念佛之事和弘法之事。他也从不吃药,只是念佛。
去世之前,他细心地做好了一切准备。临走之际,一直念佛号,最终安详、自在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弘一法师曾说:“死,芥末事耳。可是,了生死却是大事。”
他的前半生如绚烂烟花,但转瞬即逝。
他用后半生来了脱生死,弘法度众生。
他的一生胜过别人好几世。
若能学得弘一法师的一点美好品性,也是一大幸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