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后要坐那个。”
张盼盼指着一辆马车,满脸期待的看我。
我摇摇头说不好。
她问我为什么。
我仰天长叹,“那我得卖几辈子的馒头啊!”
1.
明正帝七年,早春三月,东君方至,长安城里迎来了一片美丽的春光,据说贵妃就是在这时候跃下了城楼上的高墙,血溅三尺。
我作为目睹现场的人员之一,被押去审问。
“你当时看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在那里?还有他们都说贵妃跳下高墙时在对你说话可是真的?”
我哑然,紧紧攥着手心沾着血渍的衣角。
2.
老实说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跃下那座高墙。
贵妃在入宫之前,叫张盼盼,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我们生活在长安城的一条不大不小的街上,平时人不多,也不算热闹。
张盼盼家住在我家的隔壁,我家是卖馒头她家是卖豆腐。
“喂,姓林的,我想吃馒头,要不你去你家里带两个出来吧?”
“呵,那我的豆腐呢?”
在小时候,我们之间总会有这样的对话出现,每当这时候我和张盼盼都会各自拿着家里的馒头和豆腐来交换,不过我们也总是吃不完,都会带回家去。
我很喜欢跟张盼盼一起玩,因为她长得很好看。
但这也意味着喜欢和张盼盼一起玩的就不会只有我一个,还有一个人,叫时年。
时年家在这条街尽头的一个小小角落,我去过几次,房子又矮又斜,只有他和他的娘亲住在那里。
时年的娘亲在两年前生了一场重病,我很多次问时年他娘亲是什么病,他也说不出那病叫什么名字。
时年的父亲在当初他娘亲怀孕之时就离开了,无声无息,只给他娘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别来找我。
时年是被他娘亲一个人拉扯大的,而此时他的娘亲病倒了,他唯一的一根支柱开始摇摇欲坠。
于是,我和张盼盼作为时年的朋友,便经常带馒头和豆腐接济他。
“时年,时年,我和姓林的来看你啦!”
张盼盼一大早就拉着我的手,顺手拿了三五个馒头塞到衣襟里,风风火火的闯入了时年家。
张盼盼拿出馒头,馒头还冒着热气。
“时年,给你,好吃的馒头。”
时年浅笑了一下,接过馒头,转过身去,将馒头撕成一小条一小条。
“娘,吃点东西,林家的馒头,很好吃的。”
时年的娘亲面色苍白,看上去憔悴不堪,她睁开眼睛,转过头看了看我和张盼盼,招了招手。
“真的是谢谢你们两个孩子了,这么照顾我们家,没有你们的话,我都不知道阿年以后该怎么办了。”
我笑嘻嘻的说,“没事儿的,我家是做馒头的不缺馒头,她家是做豆腐的也不缺豆腐,我们和时年都是朋友啊。”
时年的母亲微微点头,然后拉过时年的手,“阿年,我没事的,你想出去玩就出去玩吧。”
时年看了看母亲柔和的眼神,又看了看我和张盼盼,跟着我俩跑了。
我们三个在这条街上跑来跑去,跑累了就歇息,歇息够了就再继续跑。
我们三个坐在一片空旷的地上大笑,时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在天边太阳即将落入群山,红霞洒满粼粼江水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就在江水草地旁枕着双臂,等待着不久后的星星与月亮。
时年突然侧过头看着我和张盼盼说:“你们帮帮我。”
我感到很奇怪,“帮什么?”
“救救我娘。”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病其实只有一种,穷病。
时年回家后,我和张盼盼又跑到了郎中黄那里。
郎中黄是我们这条街最有名的郎中,他和张盼盼家也挺熟,但是我没去过郎中黄那儿,因为我每次生病都是假装生病的张盼盼帮我偷药。
“我们要救时年的娘亲!”
张盼盼一到郎中黄的家里,就向郎中黄说明了目的。
郎中黄穿着考究的素衣,戴着一副眼镜,挑眉看了看我俩,“五十两。”
五十两,我家要不吃不喝卖两年的馒头,而张盼盼家也需要不吃不喝卖一年的豆腐。
我和张盼盼不清楚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只是觉得原来时年的娘亲是可以救的。
我俩面面相觑,决定回家偷钱去救时年的母亲。
我费尽心机从家里偷出了九两,加上自己平时省出的零花钱一共十两,而张盼盼则厉害多了,拿来了三十两。
“怎么办啊,还差十两。”
我也有点心急,郎中黄是这条街远近闻名的铁公鸡,他要五十两就一定是给五十两才能治病。
但现在情况就这样,我们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去了郎中黄家里。
郎中黄看着四十两银子又看看我俩,皱起了眉头。
“你俩哪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张盼盼说,“这你不要管,你就说你能不能先治好时年的娘亲,后面十两我和姓林的会给你的。”
郎中黄一怔,苦笑着摇摇头。
我怒从心来,一头撞在他身上,“你什么意思?你是要说救不了吗?”
我毕竟还是个小孩,身型远不及郎中黄,他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倒也不是不能救,我本来以为五十两就会让你们知难而退,没想到你们真的把钱拿来了。”
“我只是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去救这样一个人?”
3.
我们生活在这条小街上,看路过的行人,看过路的马车。
张盼盼会指着马车说,“我以后要坐那个。”
街上人来人往,但只要是坐马车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这些孩子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也总会听大人们谈论起这些人。
我笑张盼盼,觉得她痴心妄想,我卖一辈子馒头也卖不出来一辆马车。
我会指着持着长枪的银卫跟张盼盼说,“那我以后要做那个。”
张盼盼摇头说不好,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那样我就不能陪她坐马车了。
我认识时年的时候,他的娘亲还没有病倒,她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完全和街上的老百姓穿着不一样,那时候我觉得他娘亲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我记得有一次我去时年的家里,看到他娘亲手忙脚乱的在灶火旁,我一进门,她抬眉头看了我一眼,洁白的衣裙上都是一些汤汁水水。
我刚要说话,她就把我拉了过来。
“来的正好哇,时年不在,来,孩子,尝尝我做的这碗桃花面,阿年最喜欢吃桃花面了,可惜我总是学不会,只能从外面去买。”
“我要是能学会做桃花面就好了,那样阿年就可以天天吃到了。”
在经历了生死煎熬的一个时辰后,我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面。
在我眼里厨艺双绝的时年娘亲,为什么偏偏做不得桃花面......
那之后,时年的娘亲去街上的次数就频繁了,想来是在学习怎么做一碗桃花面。
我未曾注意到的是那时候大人们好像总是会格外的关注他的娘亲,每当她出现在街上就会很自然地成为了人群的焦点,一些男人好像总是喜欢用一种特别的语气和她说话。
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个淫贱的人对一个女人最卑鄙的调侃。
那时候父亲不许我和时年玩,说他娘亲不干净,我不理解,明明他娘亲皮肤很白,还穿着那么好看的衣服,在我看来简直是纤尘不染,怎么会不干净呢?
我没有听信父亲的话,照常带着张盼盼和时年玩,他娘亲也总会给我俩带许多吃的,我每天最开心的就是期盼下次能在时年娘亲那里吃到什么好吃的。
当然,除了桃花面......
时年的娘亲病的出奇,简直莫名其妙,一个风华雍容的女人突然变得面容憔悴,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我和张盼盼听到消息风风火火的赶去了时年家,看到有一个男人站在他娘亲的床边。
“对不起......”
时年的娘亲脸色不再有往日的红润,但她依然气定神闲且吐字清晰的说了一个令我今生难以忘却的字,
“滚。”
她只是淡然的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自那天起,时年的娘亲再也没从床上起来过。
后来我和张盼盼也听到过很多风言风语,说时年的娘亲是青楼的一朵金花,我和张盼盼还不懂青楼,只懂金花,还觉得这是一种夸赞。